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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篇14、15、16

作品名称:诗酒年华      作者:吴润涛      发布时间:2015-08-21 11:14:25      字数:4562

  十四
  追悼会正在进行中,一个女人从山下跑着上来。走到跟前,人们才看清原来是贤惠。由于跑得太快,她累得上气接不上下气。可贤正要前去招呼,却一眼看见自己的母亲就站在自己身边。但那个刚刚上来的女人,明明也是自己的母亲呀!这时,只见钟可迎上前去,叫了一声:“腊月嫂子!”大家才弄明白,她原来是亦波的夫人。腊月说:“亦波不让我来,但他一个人出来,我总是不放心。就后面赶着来了,本想能跟上出殡,看来还是来迟了!”亦波大大咧咧地说:“病早就好啦,有什么不放心的!是不是对我的人品不放心?”腊月没有理他,过去与梅花、贤惠站在了一起。
  追悼会专门有一项,来宾与生前友好讲话。本来大家提前讲好了,由亦波做代表,亦波也作了准备。但主持人不知是没弄清,还是有意的,却硬要钟可来讲。亦波就讪讪地退后了。钟可推不过去,只得上去讲几句。他本来就没准备,也不打算讲。因为他知道,不管怎么讲,都抒发不了他对易豪的感情。他觉得最好的纪念是沉默。他还没有开口,已是泪流满面。引得在场的所有人,都又跟着失声痛哭。
  钟可终于清醒过来,他几乎是喊着说的:“你们的书记,易豪同志,是我们的好同学,是我们的好班长,是我们非常非常好的好朋友,但是你们可能还不知道,他还是我们朝阳社的一位杰出的主持人。我们为此而感到无比自豪!他是你们的好书记,是一个平凡的人,但平凡得伟大;是一个朴实的人,但朴实得高尚;是一个普通的人,但普通得无私;是一个观念超前的人,但超前得干净。他是方山的一个好儿子!他带领你们奔小康,取得了十分显著的成绩。但确实没有让你们村暴富起来,你们怪他吗?”大家悲痛之情,唏嘘之声,胜于言表,比任何形式都能说明问题。钟可接着说:“我知道你们不怪,因为你们有着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而这笔财富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无价之宝!”
  十五
  追悼会一结束,钟可就感到很疲劳。但他想多安慰一会易豪的母亲,就一直陪在她老人家身边说话。这时可贤过来找他说:“韶民叔叔叫您过去,说有许多同学要见您。”
  到了韶民家,却只有韶民与贤惠俩人。韶民说:“今天事情太忙乱,好些同学都想与你们聊聊,你们就先在这里等着!我今天是主管,实在脱不开身。我还得去找亦波,从开完追悼会到现在,就没见他的人影。”说罢就出去了。
  钟可这时突然感到,有一股倦劲袭上来,很想躺下休息一会儿。于是就靠在床边的被子积上,把眼睛微闭起来。心想,就这么等着同学们来,也好趁机休息片刻。贤惠看钟可疲倦的样子,也不想多说话,但又怕钟可着凉,就过去拿了个夹被,想给他盖上。贤惠的举动,钟可不可能不知道。他不想让贤惠这么做,也不想让别人看见说闲话。就在贤惠即将要盖的时侯,他突然坐了起来。俩人的目光一对,都有些不好意思。
  钟可连忙说:“不必,不必。我们坐着说会话。”不知怎么的,倦劲也就没了。他接着说:“我很想听你说说你们的情况。”贤惠就说:“不用你问,肯定要说的。只是这几天忙得哪有工夫!但不知你是想听哪一方面的?”钟可说:“都想听!你就随便说吧。”贤惠说:“当惯了首长的人,就是不一样!在姐姐面前,还想着摆你的首长谱!我逢下这么个弟弟,也只有认命了。我与孟连的婚姻,离婚的大局已定。其中没有任何故事,是他觉得爱不起我。只能顺其自然,由他去了。只要他感到舒心,什么样的结局,我都能接受。前些日子,可贤与我专门去了一趟西省,该做的努力都做了。
  “至于企业的外部环境,我想不会总是这个样子,我相信物极必反的道理。我们也在努力做工作,会有改善的。在我看来,最关键的还在内部。可贤这孩子很懂事,帮我操了不少的心。我们最近准备运用电子技术,进一步提升产品质量。同时扩大职工股份,以后公司的上市之日,就是我们的控股之时。原来我准备拿出一部分资金,办一个大型的图书超市。可贤的眼光更远,他建议趁现在土地价格还不太高,先买一些土地,将来办一所学校,专门面向农村优秀的贫困学生。在学校可以建一个现代化的图书馆。我原来说过,要完全用自己的实力和能力办一两件事。他是在帮我圆这个梦!有许多话,今天是既没时间又没心情说的,有个让我难以表态的事,真还需要你拿主意呢!我也想听你的一些情况,你说说吧!”还没等钟可开口,许多同学就涌了进来。
  
  同学们一进来,钟可赶紧给大家递烟,贤惠也忙着倒水招呼。同学们一个个凑上来与钟可、贤惠握手,说的都是大致一样的话:“钟可当了大官,贤惠成了大款,你们还认识老同学吗?”
  钟可仔细地端详着每一位同学,回忆着原来的模样。如果在路上碰见,他是绝对认不出来的。他们大多数都是头发苍白,皱纹迭起。有的牙也掉得快完了,说话走风漏气的。一个个看上去,要比自己与贤惠年长几十岁,简直就是两代人!
  钟可心里酸酸的,眼睛不由就模糊起来。全国喊了多少年,农村还是很穷,农民还是很苦,农业还是很落后!他似乎觉得,自己也欠着老同学许多的情,许多的意。这时,一位同学提议,想合个影作为留念,大家齐声说好。但在哪里照呢?正在议论间,不知谁喊了一声:“我们到镇山石下,与易豪一起合个影!”这实在是个好主意,老同学们就一起向山上奔去。
  到了镇山石下,才知道亦波开完追悼会,就没有下来。他一直坐在易豪的坟墓前,陪着易豪。腊月也在旁边陪着。同学们合影,自然要排列的。人们就把钟可、贤惠往中间推,钟可执意不从。说既然是同学,就不分彼此,哪能把官场那一套,搬过来呢!这时,亦波说话了:“中间的位置,谁也不配。只能给易豪空着、留着,其余的就按钟可说得办,随便站,不分什么官大官小,高低贵贱!”
  他这么一说,很快就排好了。中间是易豪的大幅遗像,一边一个同学用手扶着。其他的人都很随意地站着,却是紧紧地靠在一起。可贤、惠梅、小秦和小李,几个照相机同时拍照,“咔嚓”、“咔嚓”地响了好几下,才算完事。
  同学们相继走了,只剩下亦波、腊月、贤惠、韶民和钟可他们几个。亦波对大家说:“贤惠、钟可是大忙人,不能久留。我计划在这里多停几天,好好陪陪易豪。你们走时,把腊月带着,让她在凤城散散心。我这多年,也把她拖累垮了,心里觉得很对她不住!”
  十六
  钟可望着眼前的几个人,心底顿时涌出了说不尽的感慨。三十年就这样一晃而过。易豪已经走完了他的人生旅途,可谓精疲力,油干而灯息。他现在就安静地躺在他们的身旁,这下可以消停地喘口气了。亦波身旁的腊月,活脱脱地与贤惠就是一个模子。亦波娶腊月做妻子,是否就能了却了他的夙愿呢?韶民远离政治,不爱张扬,到头来却成就了一番事业。他看似没有雄心壮志,但做出来的事情却让人惊叹。亦波在骨子里永远不会服输,贤惠的内外都还面临着交困,自己目前正走到新的十字路口,需要果断地做出选择……
  
  他们几个同学挚友又坐了好长时间,才缓缓地往山下走来。但走了没几步,亦波又返了回去,腊月只得紧随其后。大家怎么喊叫,他也不回头。亦波总是与别人不一样,显得特殊极端些。韶民看着亦波的执拗劲,就让钟可与贤惠先走,他上去负责把亦波劝下来。
  贤惠、钟可俩人,很快就走到了山底下。却看见路旁一块大石头的顶端,蹲着一个人。这个人头发剃得溜光,脖子伸得老长。这会儿正聚着痴呆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们看呢!
  还是钟可反应快。他没怎么犹豫,就认出:此公乃韩修身也!
  钟可虽然与修身是一个村的,但也是将近三十年没有谋面了。他能很快认出韩修身来,完全凭得是感觉。修身在他的印象中,只有两次比较深刻。一次是到修身家里,一次是在修身的自我批判会上。现在修身的模样,与原来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时光好像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还停留在六十年代的那种状态。就连穿的衣服,竟还是过去那种老式的。那时他显得特别老气横秋。现在同龄人随着时光都变老了,他却没有变化,看起来就成了一张憨憨的娃娃脸。修身比钟可大四岁,可看起来比钟可还要小个十来岁。这简直就成天下奇闻了!修身如果与刚才那些老同学站在一起,说不准会以为是哪一个的大孙子呢!
  
  钟可想到这里,不免忧虑了一下。他试着叫了声:“韩修身!”那人果然应了。钟可、贤惠便走上前去,想与修身聊一会儿。但修身却不动弹,仍然是死死地盯着他们看。钟可只得说:“你忘啦,我是钟可!”修身这才说道:“你烧成灰我都认识,我在这里就是专门等你的!咱们是老同学,就用不着客气。你把梅花带出去了,现在是双职工,给我掏二十元吧。你的官再大,我也不给你多要。你不是我的同学,我也不要。就二十元,快点拿!”
  钟可觉得蹊跷,就说道:“老同学有困难,我是理应帮助的。你说你要钱做什么用,我可以多帮一点嘛!”修身便说:“我真把一个程序忘了,是应该先把做什么用讲清楚的。我用这钱是想找个媳妇成家,你们都结婚多年了,我怎么能老是一个人过呢?一个人过着,实在是太孤独了!如果实在找不到对象,就用这钱买副棺材,以后好了结我自己!”钟可听着,身上不由就冷簌簌的,心里也酸酸的。他急忙说道:“钱你不要发愁,只要你能找下合适的对象,所需费用,我们几个给你包啦!”
  谁料修身听后,竟发起火来:“钟可,你以为你是谁呀,是我老子!如果真是我老子,我一分钱都不要!他们可把我坑苦啦!我只要同学的钱,而且不多要,每个同学十元。如果在外工作,是双职工的就要二十元。你听明白了吗?如果明白了,就快给!”
  钟可忽然想起琴秀说过的话:修身当和尚学会了化缘。他这是来向自己化缘的。便不再说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元递了过去。贤惠见状,也掏出二十元准备递过去。
  
  贤惠的举动似乎吓坏了修身。他的五官都变形了,鼻子喘着粗气,嘴巴直哆嗦着,连两只耳朵也在颤抖,惟独眼睛还是瞪的贼圆。他慌乱地摆着双手说道:“她的钱我不能要,不要,坚决不要!”钟可就指着贤惠说:“难道你不认识她?”修身便越发盯着贤惠死看起来。看着看着,就从石头上跳了下来。
  忽然,修身张开双臂,大声狂叫起来:“我认识,我认识!她是我妈,我妈!不,不对!她是我媳妇,我媳妇!我——找到——媳妇——啦!”修身一面狂叫,一面就向贤惠扑过来。
  韩修身这会儿真的是疯了!钟可急忙挡在了中间,才使修身没能扑到贤惠身上。但修身并不善罢甘休,还冲撞着要往过扑。这时,亦波、韶民他们几个赶了过来。只听亦波一声大吼:“韩修身,你找打呀!”便把修身定格在了那里。他两只胳膊张扬着,嘴巴大张着,一时竟又成了个傻子。不知情的人,也许会以为这是在做什么造型表演。
  韶民走上前,拍拍修身的肩膀说道:“易豪的事早过完了,还不快回去!”修身这才恢复了常态,转身扬长而去。似乎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修身走了之后,钟可才问韶民:“他今天也来帮忙啦,怎么就没有见到呢?”韶民告诉道:“修身一来就到了他的岗位,一直在烧茶炉,你怎么能看见呢!”原来他赶红白喜事,并不是白吃白喝,而是用自己的劳动和汗水换吃喝的。
  钟可感慨地说道:“修身的命运真是不济,也太可怜了。我们几个出面,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治疗吧!”亦波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说道:“你当了大官,就以为是救世主啊!救世主要普渡众生,解救世界,你能做到呀?要说可怜,那该可怜的人就太多啦,他这算什么!那么多人都经过了那种年代,怎么就他一个疯了呢?是他自己太孤僻狭隘,才害了自己的!”见亦波反对,钟可就没再吱声。心想,这事也不是马上就要办的事,等以后再找机会与贤惠、韶民商量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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