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最好的朋友

　　“嘿！”半个月后，阳子出现在我的门外，手里拎着一盒披萨。
　　我一脸呆愣地看着他。
　　“怎么？屋里有人？”他轻笑着，微低着头，有些羞涩。
　　“没有！进来吧！”我打开门。“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上次你告诉我住在这个街区，然后我在这里徘徊了几次，有一次看见了肖冉，于是……”
　　“你喝什么？”我打断他的话。
　　“白开水”阳子回答，环顾着四周。
　　“怎么将自己安置在如此凄惨的环境。”他似乎没有打算让我回答，在屋子里走动，如同第一次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的孩子，眼睛里满是好奇。
　　“没有白开水，只有酒还有牛奶！”我回答。
　　“没关系，喝自来水就行！”阳子说，跨坐在墙上那一扇半途而废的窗户上。
　　我走到隔壁，准备敲响肖冉的门，忽然想起上一次她一脸尴尬地给我开门的情景，我退回来，问阳子：“你会网购吗？”
　　“不会！”
　　我笑着：“我也不会！”
　　“我可以教你！”阳子回答。
　　“你自己也不会，怎么教我？”我笑问。
　　“我不是不会，我只是不愿意去学！”阳子说得有些倔强和骄傲。我忽然想起肖冉曾坐在树梢上，摇晃着双腿，搅动着满树的斑驳光影说：“像我这样一个如此傲骄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受委屈？”她说得那样自信与理所当然。
　　我忽然发现，这两个人是如此的相似，都是如此骄傲的人。
　　“你找我有事儿？”我窝在雅克的沙发里，拿起画板，开始刚刚被打断的作业。
　　“没事儿就不能找你么？”阳子打开盒子，“你喜欢的，墨西哥口味儿！”
　　“不饿！”那年，我和阳子从一家披萨店前经过，他停下脚步，看着我：“你饿了吗？你是不是想吃披萨?”
　　“没有！”我回答。
　　他站立在那里看着我：“我知道你饿了！”
　　“你喜欢什么口味的？”他站在柜台前扭过脑袋看我。
　　“墨西哥！”我回答。
　　“你什么意思？”我看着阳子，一个突然离开的人，再一次没有征兆地回来，然后没有说要联系，却又忽然地出现在我的门外，拎着那个多年前我说喜欢吃的披萨。
　　“没有什么意思，想来看看你，我们是好朋友！”阳子微笑着说。
　　我低头画画，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我告诉自己，这是危险的声音，如果任由自己的心，我可能再一次陷入泥潭，在混乱里挣扎，再也无法恢复平静。
　　“已经不是了，我认识的人是十几年前的阳子，而不是十几年后的查尔斯·盖瑞”
　　阳子愣了愣“你在害怕什么？你在气愤什么？你在排斥什么？”他从窗户上跳下来，慢慢向我走近，打开盒子，拿出一块披萨伸到我面前。
　　“早已经不喜欢啦！”我回答。
　　“是吗？”
　　“是！”
　　“本来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你和肖冉不适合……”
　　“适合”我打断他的话。
　　“适合什么？”
　　“什么都适合。”
　　“只是不适合做夫妻！”
　　我瞪着阳子，低头继续画画“我们适合白头到老。”
　　“但是没有爱情！”
　　“马尔克斯说，家庭是用来稳定的。我想天底下没有多少夫妻之间有爱情，有亲情就够了。”
　　“这些年我很忙！”阳子坐在沙发旁边，依靠着沙发看着窗外，阳光在他脚步慢慢的拉长。
　　“忙什么？”
　　“感觉自己的脑袋上有一块巨大的石头，我使劲全力将其推开，否则自己将永远被埋在地底里。”
　　“现在呢？”
　　“我想将那块石头彻底地推开，而不是绕弯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知不觉，我的画纸上出现的是他的脸，他的眼。
　　“这么多年，我有两个遗憾，一个是妈妈荷，一个是作为好朋友的你，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给了我推开石头的勇气。”
　　我抬头看着阳子，阳光铺漫在他的脸上，一层薄薄的金黄，几根稀疏而修长的眼睛毛扇动着淡淡的影，一脸的祥和，我想起之前站在湖面的木桥上，看着平静的湖面，我常常在猜想，在那平静的湖面，美丽的倒影下，是否有几条鱼在厮杀。
　　我的心裂开一条缝，漏进几线光明，却更映衬出之前的黑暗，还有周围的黑暗。我默默地、机械地画着一根根线条，很好看，觉得有趣，一颗如此复杂的心，怎可画出如此美丽的线条，如此让人心动的画面。
　　“你是否一直都没有忘记我，常常想到我，很偶然地，看见一道风景，感受到一阵风，嗅到一阵花香，听到一首歌，看见某个人……便让你想到我。”
　　“没有！”我不知道自己在对抗着什么，我忽然想到雅克，忽然放下全身的戒备，忽然觉得疲惫。
　　“我有，我常常想到你，在我颠沛流离的生活里，在我孤独的挣扎里，在我黑暗的岁月里，常常想到你，想到你充满爱意的眼神，充满微笑的嘴唇，还有你那让人宁静的表情。”阳子说。
　　“这些年……你过得……”我清清嗓子“不幸福？”
　　“有时候开心，有时候很开心，但是开心和幸福不是同一回事，对吧？我常常感觉自己躺在夜空里，星星将我的身体烧灼成一个个洞，却没有光明，我的心是夜空，月亮是我的心脏，可是我的世界里常常没有月亮，我只是一片残碎的夜空。”阳子说着，我明白从他嘴里吐出来的那些字句的意义。只知道，他过得不开心。
　　“找到是什么原因了吗？”
　　他忽然转身，冲我灿然一笑，我的心猛然停止跳动。
　　“没有，你呢？”他说。
　　“我？我怎么啦？”我有些忐忑，他的目光如炬，看着我。
　　“这些年过得幸福吗？”
　　我深吸一口气，忽然呆住，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从来都没有问过自己是否过得幸福，只是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年龄一年一年地增长而已，谈不上幸福，也谈不上不幸福，如此而已。但是看着他，我忽然看见自己的缺失，自己的不圆满，忽然觉得想哭。
　　我转过脸去，今天怎么忽然说这些。
　　“因为我找到了自己的问题症结，我想去解决。”
　　“挺好，但是我今天有些事情，现在要出去，你没有事情要忙吗？今天怎么这么得空?”
　　“很忙！以前是想让自己忙碌，以为让自己像陀螺一样不停地旋转，自己就可以变得强大，变成厉害的人物，后来却发现，那些真正厉害的人物都很闲，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了解自己，所以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忙碌，可以落实到每一个具体的动作。今天，我不忙，因为今天清晨，我看见了自己。”
　　我忽然想笑，笑的是我让自己变成如今的这个样子，只是因为我不懂得自己，不了解自己，而我，也是前一段时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几个月的时间里，才发现这个问题，现在有一个用语言的形式真实地说了出来。
　　我看着阳子，不禁粲然一笑，伸出手，和他相拥！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对吗？”阳子将下巴放在我的颈窝里，紧紧地抱着我，就像是一颗星星拥抱着另一颗星星。
　　“是！”
　　“有多好？”他笑着，躺在雅克的旧沙发上。
　　“不知道，人心就像是天上的星辰，看起来隔得很近，事实上，仍然隔得很远，是不是？”我坐在吊床上，看着阳子。
　　“是啊！但是我们可以尝试对不对，可以尝试我们可以走多近，没有尝试，你怎么可以轻易地下结论呢？”阳子看着我，微笑着，我忽然想起雅克，还有肖冉，我看见他们俩站在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两旁，小径的尽头站着阳子，他们一同看着我，眼睛里都是询问的目光。妈妈站在我旁边，微笑着，我看不懂，那目光里蕴含着什么深意。
　　“你发什么呆？”阳子站起来，走到吊床旁边，摇晃着吊床，轻轻的，我如同一片落叶在风中飘荡着，不知道会落到什么地方，我不想离开大树，不想在风里面飘摇。
　　“在想什么？”阳子微笑着，继续问。
　　“没什么？你近期有什么计划？”
　　“不知道，不过最近几个月是我的快乐时光，我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路，在黑暗里，一个人慢慢攀爬，最近，我终于看见了曙光，我想在阳光里休息一下，感受一下阳光的温度，你还在看书吗？”他问。
　　我思考着他说的每一个字，只是他的话题跳跃的太快，让我措手不及。我思量着，然后回答：“选择地看，看的太多太杂，对我没有什么好处，常常让我思绪紊乱，让我的希望一点一点破灭。”
　　“怎么说？”阳子站直了身体，托着脑袋一脸专注地看着我，乌黑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
　　“以前，我一旦选择了一条路，就会一如既往地走到尽头，但是现在发现走到尽头好难，周围有太多的声音，那些到达终点的人会泄露秘密，让我对终点不再好奇，而且有太多不好的声音，所以我的动力和希望渐渐在周围的声音里消失。”
　　阳子笑着，走到沙发上躺下来，看着天花板，沉默不语。
　　我慢慢地摇晃着吊床，就像是荡秋千。
　　“但是你还是会走到终点去看看对不对？我也是，上次在泰国遇见一位灵修大师，他告诉我，人的一生，只是一个探寻自己的过程，每个人到这个世界上来都有自己的功课，他说佛教里有一句话说，物由心生，心生万物，我们所看到的世界，是我们心灵的反射，是我们心的世界，所以每一个人都是这个世界的主人，都要去探索、开拓、了解自己的世界，我们生活的最终的目的就是了解自己，因为了解了自己，也就是了解了世界，了解了世界，我们就可以做自己的主人，做世界的主人。”
　　“那你现在了解你自己了吗？了解世界了吗？”我笑着说。
　　“没有，我们都在路上，我特别希望可以有你做伴，一同看沿途的风景，分享交流各自所看到的世界，让我更加地完整，也让你更加地完整，我们相互帮忙，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