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奇怪
作品名称:离你有多远 作者:麦晓杰 发布时间:2015-08-16 15:34:55 字数:3123
那天,我走在街道上,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如果你是一个女生,也许我们之间就完全不一样了?”“我敢肯定,上辈子你一定是个女生……”肖冉和韦斯利的声音在耳边回旋,我不禁哑然失笑:“也许上辈子,我真地是一个女生,一个像母亲那样性格安静的女生。”这样想时,自己也吓了一跳:“我怎么会是女生?”
“你在想什么,肖?”韦斯利站在我身边就像是电影《金刚》里的那只大猩猩,摇晃着一身粗壮的身材。
“没什么,你怎么会是医生?”当听到韦斯利说他是脑科主治医师时,我不禁吓了一跳,很难想象他穿着白大褂给人家做开颅手术的样子。
“怎么?连你也这么认为?”韦斯利笑着说。
“怎么?很多人都这么认为?”我说,站在韦斯利身边,就像是站在一棵大树下,阳光都被他遮挡在路的另一边,过路的行人纷纷向我们侧目。
“怎么这个小镇里的人,都习惯性的以貌取人,我可是名副其实的脑科专家。”他用他熊掌一样的手掌拍打着胸脯,我看见阳光惊飞四散,就连路人的影子也在地面上摇晃。
我不知道我是出于一个什么样的理由答应了韦斯利的要求,到小镇南边的“袜子”酒吧里喝一杯。
“我看你,是不是很少来酒吧?”韦斯利抱着一只比他脑袋还要大的玻璃鞋,侧着脑袋看我。
“第一次!”我如实地回答。
“你应该经常来这里逛一逛,这里经常有一些有趣的人,你可以有机会认识认识。”韦斯利将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就像是一个一只胖嘟嘟的加菲猫拎着一只可怜仓鼠。
“是吗?我感觉不是很喜欢这里,灯光太昏暗,空气太浑浊,人太繁杂。”我回答。
“我知道,第一次来这里大多数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是慢慢地你就会喜欢这里,就像你会慢慢地喜欢我一样,当你不再将眼睛盯着这里的灯光,这里的空气还有这里形形色色的人,你会发现一件奇怪的事,你坐在这里,抱着一杯你喜欢的啤酒,听着空气里流动的音乐,闭上眼睛,仿佛在太空中游荡,而你的周围都是有着美丽光圈的行星,大家来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家庭,却在同一时刻聚集在这里,喝着同一种口味的啤酒,想着不同的心事,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我看着我面前这个标准的庞然大物,没想到在他的内心竟然有如此柔软的一面,我笑着将手掌放在他那宽大的黑夹克上,然后拍了拍说道:“也许,你说得对!”
“呵呵……”他憨笑一声,托起那只要将手平举才能让啤酒流入口腔的靴子,如同老牛喝水似地咕咚几声,将半靴子啤酒一饮而尽。
他看着我打一个响隔然后说道:“肖,你是一个奇怪的人,我看你坐在街道上,双眼空洞的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仿佛是一个距离这个时代很遥远的人,你是在这个小镇长大的对吧,这从你的肤色和口音可以看出来。”
“我点点头,是的,我是在这个小镇长大的,而且几乎都没怎么离开过。”
“但是你的目光却看得很遥远,仿佛看到了世界的尽头,你看行人的时候,看到了什么,我经常打开一个人的头颅,却从来没有弄明白一个人的头颅里到底装了些什么,除了我能看的见的大脑皮质、大脑髓质和基底核,那些我不能看见的思绪和思想呢,我从来都弄不清楚。”
“我看见很多条不同的腿,还有很多不同的鞋子,在一条灰白如同飘带的路面上,来来去去,有的缓,有的急,有的坚定,有的徘徊。”我说。
“呵呵……,有趣,你坐在街角看人,我坐在你对面的街道上看你,现在我们一起坐在这个喝啤酒,在这之前,我们虽然在同一个小镇生活,却从来没有碰见过彼此,也许是遇见了,却从来没有注意到彼此,你说是不是?”
我笑起来,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很有趣。“你说你上辈子认识我,是骗我的对吧!”
韦斯利仰头大笑起来,声音悠远如洪钟。“我希望上辈子就和你认识!”
我看着手上的那一杯啤酒,晶莹的杯盏,金黄的液体,还有那翻滚如同浪花一样的泡沫,我用吸管慢慢搅动着,泡沫一个一个爆破。
“如果你的脑袋出了问题,可以来找我,我一定负责给你修好,除非是他坏的太严重。”离开时,韦斯利说。
“嗯。”但是我们没有相互地留下号码或者地址。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一阵爽朗的愉快,仿佛大雪初融,华风吹染了大地,整个世界一下子变得清晰而简单,相遇不约,遇见即是朋友,分开不必联系,因为本来就是陌生人,我们从街道上无意偷来一段时光,很庆幸没有断然拒绝。
我连续几天,在同一个地方速写,没有期望会再一次遇见韦斯利,我忽然发觉,和他的相遇仿佛是一段意外的旅行,他说的话不一定是这个世界的语言,他不一定就是韦斯利,也许是别的人,他不一定真地就是一位医生,也许是一个老师或者一名搬运工,我觉得有趣。
和阳子再一次相遇,是在一个月后,美术馆里一个当代艺术综合展,我坐在大厅中央,看着自己参展的作品,看着那些在我的画前驻足的人,猜测着他们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听见别人对我的作品进行点评,有些忐忑不安,虽然告诉自己:“做最真实的自己,不管别人喜不喜欢。”我说这话时,一个声音从肩膀穿过,流向耳朵里。
“挺有意思的,肖恩!”阳子忽然站在我面前,脸上是一副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的从容。
“什么?”我没有明白他说话的意思。
“你得画挺有意思!”阳子在我身边坐下来。
“是吗?”
“是的,你一直很矛盾,看不清自己是么?”阳子饶有兴趣的目光落在我的画上。
“为什么这么说?”
“从你的画里面看出来的,你看,乍一看,还以为你画着一片平静的湖,细看却又像是一片天空,再一看,又觉得是一片安静的湖,倒影着一片澄澈的天空,画面的那一行脚印不知从何而始,也不知从何而终,不知是天空倒影着湖泊,还是湖泊倒影着天空,它们混合交融,不知道哪一个是湖,哪一个是天空。你自己也弄不清楚,对不对?”
阳子将晶莹透彻的手指轻轻地放在我的手背上,看着我,淡淡一笑。
我的心,猛然跳动,剧烈地、没有节奏地紊乱。我侧过脸庞:“你怎么也在这里?”
“和你一样,拿着自己的作品来这里参展,我只是为了我的生意,提高价钱,没想到你也会来,我以为你是那种自己的内心有一个完整的世界系统,不需要从外面的世界借来灯火,点亮你的心脏,带着你继续前行。”
我不知怎的,有些苦涩,不知道自己那么多年的坚持是为了什么!我看着阳子:“你的作品是哪一副,我去看看!”
“我不想让你知道,那是给外面的那些人看的,不是给你看的,给你看的作品,我不希望被别人的目光污染,所以在我的记忆里,只有我才可以看见。”
我笑着,几年不见,曾经的小毛孩儿,已经变成一个成熟稳重的男子汉。
“好,是否有一天,你会将它从记忆里拿出来,和我一起看!”
阳子笑着,起身站起来:“可以和我一起出去逛逛吗?”
“逛什么?”
“随便走走,记得那年,我坐在站牌下等你,看你一脸惊讶地从车上走下来,我常常闭着眼睛就可以嗅到那一天的空气,细语,微风,梧桐树,还有你妈妈做的三明治的味道!”
“那条街几年前已经改建了,梧桐树砍了,现在种满了红枫!”
“我想知道你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阳子说。
“不知道,回忆是一件很痛苦的事,现实和梦在记忆里扭扯着,常常分不清那些事是真的在现实的世界里发生过,还是做得梦太真实。”
“我常常在半夜醒来,听见风里携杂着愤怒的叫喊声,我起身推开窗,想一探究竟,却发现我看见的是一大片漫漫夜色,什么也看不清,但是我仍感觉到,那愤怒的叫喊声,在眼前不远的地方,然后在记忆里缓存。”阳子看着对面的墙壁,目光空洞,脸上带着丝丝缕缕的笑容。
我和阳子起身向门外走去,眼角瞥见水母一样的吊灯下的一副摄影作品,从四面八方飞来的墨色乌云如同藤蔓一样缠绕着一个干瘦的裸体,那裸体晶莹透亮,苍白的就像是尸体。
我下意识地拉了拉身边阳子的衣袖。
“那是你的作品?”
“不是!”他目不斜视,回答得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