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篇9、10

　　九
　　梅花不断发出的鼾声，却使钟可的头脑越来越清醒。他想着服装城的前景，想着贤惠遇到的种种难题，想着易豪的严重病情，想着亦波不知现在干些什么，想着韶民的独特选择，凭自己的头脑和手艺，竟培养了两名大学生……越想他的头脑越清醒，越清醒就越要去想。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大半夜，直到快天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天似乎已经是早晨了，却天昏地暗的还像黑夜一样。钟可他们该去看易豪了。一切都准备停当，可突然间，怎么也找不见了贤惠，她能跑到什么地方去呢？
　　原来现在还是夜晚。贤惠忙了一整天，她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自己的“家”。家里静悄悄的，如入无人之境。贤惠斜靠在沙发上，一动也懒得动。此时此刻的贤惠，只想着好好休息一下。她太累了。
　　突然，茶几上的一张纸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她急忙拿起纸来看，才知是孟连写的。孟连离婚的主意不变，他已经回西省老家去了。临走时留下了这张纸条，算是对夫妻一场画上了句号。贤惠愣愣地看着纸条发呆，她欲哭无泪。她的心绪再也无法安宁下来。
　　这时，放在包里的手机响了。贤惠急忙掏出来看，看过之后，眉头便紧皱起来。她没有立即去接，而玲声却顽强地响个不住。直到一分钟后，才自动挂断。没隔一分钟，手机玲声再次响起来。贤惠看了看，还是刚才那个电话。她十分不情愿却又万般无奈地打开了手机。迄到一通开话，就成了慢声细语的周旋。
　　贤惠接完这个电话，又连着打了两个电话。之后，简单地洗嗽了一下，匆匆出门而去。
　　
　　贤惠接着就出现在宾馆的豪华大套间里。市委书记季高天酒足饭饱，正半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见贤惠走进来，秘书知趣地退出去，顺便把房门关好。
　　季高天刚才还人模人样的。秘书一走，房门一关上，便肆无忌惮地发出了阵阵淫笑。他从沙发上跳起来，张开双臂，快步地向贤惠扑去。季高天人高马大，像一只低空盘旋直冲而下的老鹰，贤惠此时就成了可怜巴巴的小鸡。贤惠的周旋与抗争，在季高天眼里看来，都是可笑与好玩的。他兴奋得嗷嗷叫，终于把贤惠摁到宽大的席梦思床上。
　　正在这时，贤惠包里的手机响了。贤惠挣扎着要去接，季高天死活不让。俩人正在相持着，外面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季高天悻悻地坐回到沙发上，贤惠也忙着整理自己的装束。季高天威严地喊了声：“请进！”
　　门打开后，竟是白发苍苍的老书记。
　　
　　钟可本来就没有睡踏实，他清楚自己是睡在宾馆的床上，也清楚自己是在做梦。但他同时更坚信自己所梦到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
　　他的双手湿漉漉的，在梦中真为贤惠捏了一把汗！
　　十
　　钟可他们一吃过早饭，就到市人民中心医院去看易豪。钟可快天亮时就一直在想，给易豪带点什么呢？他已经给他与韶民各准备了一条香烟，但易豪现在患了癌症住着院，怎能抽烟呢！后来他决定给他买些鲜花带去，可能凤城现在还不时兴这一礼节，但他却觉得，应该让易豪尽量多看些人间的美丽，享受点生活的温馨。他平时太苛刻自己了！一大早可贤与惠梅就出去采买，几乎跑遍了整个凤城，才找到一家鲜花店，买回了一大束鲜花。
　　待见到易豪，钟可几乎认不出来了。人瘦得简直成了皮包骨头，可能是化疗的原因，头发也快脱落光了。看上去像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可他只比自己大三岁啊！不过，他的眼睛特别有神，见到钟可更是目光灼灼。
　　他没说几句客套话，就转变了话题：“钟可现在跑得地方多，认得人多。而且接触的人也不一样，都是些有学问、有本事的大人物。你看能不能帮助找个更高级的专家，到咱们灵泉庄来，看那泉水变小，究竟是什么原因？还有变大的可能没有？怎么样才能变大？你如果把这件事办好了，不仅我感谢你，全灵泉庄的人都会感谢你，就是整个方山都要感谢你的！那股清泉既是方山的乳汁，也是它的命根子呀！”说到最后，两行热泪脱眶涌出，挂在脸上，并一直凝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钟可的心都要碎了，一个已经快走到生命尽头的人，这个时候他什么都不去想，却只想着那股神奇的泉水！把个人的生死安危、亲人以后的生活着落，统统都置之度外！他现在的脑子，就像对好焦距的照像机镜头一样，只集中在一个点上，就是那股世世代代奔流直泻的泉水。那是一股既清澈又粗壮的泉水！突然间，它变小了，变细了，甚至快断流了！最后要不见了，消失了！你说易豪他能接受得了吗？！
　　
　　早上吃饭时，他已经从贤惠他们口中知道，易豪这多年想要做的两件事，一件已经成功了。那个荒山变成了杏花岭，每年纯收入一百万；第二件事也做了，他们苦战了三年时间，花费了六百万元。水渠从半山腰通过，每个地块都埋了管道。他正准备大功告成之后，要交班卸任了。可就在这个时候，泉水突然变小了！小得只可以勉强供人们吃水用。易豪就是这个时候发病的。
　　大家见易豪又为泉水的事着急，就都背过脸去，一个个感动得失声痛哭。这时钟可才注意到，病房里除了玉珍嫂子、韶民以及易豪的女儿杏花外，还有俩位似曾相识又不大熟悉的人。一位是约有六十多岁的大妈，一位是三十多岁的女士。她们是谁呢？那位女士，好像还很面熟。贤惠见状，急忙介绍：“这位大妈就是易豪的亲生母亲，这位你也见过的，既是我们的副总经理，又是易豪的妹妹，叫李玉芳。”钟可一下子想起来了。赶紧上前握住大妈的手，激动地说：“我还在您家里吃过饭哩！您记得吧！一晃都快三十年了！”回头又对玉芳说：“我说那次在宾馆见面，总觉得有些面熟。我在你家吃饭时，你还是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呢！”几个人不免都感慨了一番。
　　韶民把贤惠、钟可叫了出去。韶民沉痛地说：“咱们商量一下，易豪可是要急着回去的！你们说咋办？”大家一时都悲痛着，沉默着，思考着，等待着。钟可刚回来，详细地询问了治疗情况和病情状况，并着重问了易豪为什么要急着回去？
　　
　　原来易豪是突然昏迷在泉水旁的。那天村民们都集中在泉水发源的山脚下，要动工在那里盖一座庙。易豪得知后，就跑去阻拦。但在那里，他却被群众的激情感动了。他以前是坚决反对、现在仍然是不赞成这种迷信举动的。可他却不能用仅有的一点科学道理，去把人们说服。村民们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他们只相信眼前的事实。科学暂时还解决不了的事情，他们就去祈求神灵。他多次劝阻他们，他们也多次求他允许，他始终不同意盖什么庙！于是村民们，就瞒着他偷偷地来盖。而且是这样的齐心协力，步调一致，行动统一。其实他们与他一样，都是为了一个水！他没有说服得了大伙，最后只好无奈地说：“如果真的有神，神也能帮我们把泉水变大，我出钱给神唱三天大戏......”话没说完，就昏了过去。到医院一检查，已经是胃癌晚期了。其实他早知道自己有病，就是没工夫没心思去看。他这是积劳成疾呀！
　　钟可想，我们一些国家干部，拿着那么高的工资，国家又给他那么优厚的福利待遇，却还成天在那里研究养生秘诀，生着法儿吃各种补品。自己这几年，看见一些养生之道的知识，不是也很感兴趣吗！想到这里，他感到特别愧疚，止不住泪眼婆娑。
　　
　　易豪的病虽然发现得很晚，但由于贤惠与玉芳的资助，治疗得却很及时到位。易豪之所以要急着回去，有两个原因。一是他还想再劝劝乡亲，或者让钟可参加一起再劝劝；二是他要再看看灵泉庄，他要活着回到灵泉庄。他更不想让乡亲们，为自己的病情再操心受累，不断地往凤城跑。既然是这么一种情况，他们几个只好尊重易豪的选择。
　　贤惠她们公司派来了一辆面包车，这些个人坐两辆面包车，是松松快快的。钟可他们把易豪扶上自己这辆车，贤惠与韶民也挤了上来。易豪见贤惠也要去，赶紧挡住，开着玩笑说：“贤惠这朵当年的校花，还是依然的美丽！已经打搅了你这么长时间，这也是我们这么多年来，见面最多的时间。你快忙你的事去吧，再陪着去，我会折寿的！”几句话逗得贤惠笑起来。但笑着笑着，就不由得背过脸哭了起来。易豪却还是笑着说：“别哭，别哭，哭了就不好看啦！”
　　车子一走动，易豪就疲倦地闭上了眼睛。他只把钟可的手拉到自己的怀里，钟可就把他的手紧紧地握住，易豪没有再说一句话。凤城到方山都是柏油路，村村通油路的爱民工程，已基本实现。不到二十分钟，他们就看到了方山。钟可每次一看到方山，就激动振奋。可这次看到方山，心里却感到压抑，觉得方山是那样的道貌岸然，残忍绝情。
　　车子很快就到了灵泉庄的村口。这时易豪突然睁开眼睛，低声地叫车停住。他要下车走着回去，谁拦也拦不住。他对钟可固执而深情地说：“什么都别说啦！我已经出院了，还不能走回去！我要顺便看看乡亲们，也要看看这里的一草一木，我想见他们呢！你们也回去，别让老人们在家惦着！明天我们再好好说话还不行？我一定等着你们！”梅花要坚持留下来，也被易豪训道：“你怎么越大越不懂规矩，快与钟可一块回去！”
　　钟可见易豪既出自真情，态度又十分坚决，只得告别返回。当车到钟家村的村口时，他坚决地让小李把车停住。尽管惠梅不太高兴，他还是坚持要走着回去。他从来没有在乡亲们面前摆过阔，今天更不能摆阔。他让小李回凤城休息，需要用车时再与他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