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篇7、8

　　七
　　车到凤城的时候，早已是华灯满街，车流如涌。他们打听着直奔凤城大酒店，可贤早在酒店门口等着。他们正准备下车，一辆黑色奥迪轿车就停在了旁边。车门打开，只见贤惠与一位秘书模样的姑娘，从车上下来。
　　人都说女人会逢场作戏，也许多少有些道理。梅花一下车就拉住贤惠，贤惠也扶着梅花。俩人都像亲姐妹一样，亲热得不得了。可贤只与钟可、梅花打了个招呼，叫了声舅舅、舅妈，就被惠梅拉到一边说话。钟可只好与保安一起，帮助小李把车停好。车刚停好，贤惠就过来招呼他们，先到房间休息洗涮，稍等一会儿就去吃饭。
　　女秘书这时过来请示：“吕总，还有什么需要我办的事吗？”贤惠回答：“小秦，忙了一整天，你回去休息吧！”原来贤惠今天一早就去了西安，出席一个重要合同的签字仪式。仪式结束后，她只给客人敬了一圈酒，便急着赶了回来。不过事先她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还让可贤在大门口专门等着。
　　
　　贤惠确实没把他们当外人看，房间安排得很宽松舒适，吃饭却是自助餐。既不铺张摆阔，也非常丰富可口。几个人吃着家乡的各种风味食品，都是胃口大开，吃得撑了还想再吃。钟可强忍住谗，停了下来。这多年，他一直坚持晚上不吃得太饱。他看着他们几个的谗相，不由就想起当年与贤惠一起，在公社吃包子时的情景。他朝贤惠一望，正好与她的目光相对。贤惠深情地一笑，随即转过脸去，继续招呼梅花。
　　贤惠的手机响了。她朝大家抱歉地一笑，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才打开电话，接了起来：“哎，是董事长啊！我是贤惠。嗯、嗯、嗯、嗯。这个事我知道，王副总事先请示过我，实在是出于无奈，没一点别的办法！那些人就是狐假虎威，有恃无恐。拿不到款子，就赖着不走。事后王副总又向我详细报告了具体情况。这一类事情，大家都非常气愤，也特别谨慎。我会把握好的，您放心。噢，加上这一笔，将近四百万吧。再见。”关了手机，贤惠感慨地说：“现在的官场真是鱼龙混杂。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企业办个事，要过的关口，一个接着一个。就像走地雷阵一样，一不留神，碰着了雷，事情就办砸了。”
　　贤惠的话音未落，手机又响了。她不好意思地摇摇头，站起来到旁边去接电话。她听了一会儿，才说道：“郝主任呀，您现在是我们公司驻上海办事处的主任，负责整个华东地区的营销活动。您上任时，我谈的五条意见，就是对您的授权和要求。您有才华，也懂经营。就是在魄力上稍微欠缺一些，要尽快进入角色，大胆开展工作。不要事无巨细地请示，该做主的要果断敲定。您要求派助手的问题，我们也议定了，准备让我的秘书小秦去。您的具体工作计划，先给王总电传过来。好，再见。”
　　可贤这时凑上去说：“妈，把手机给我，您专心陪舅舅、舅妈。小事我应付，大事向您报告。”随即又转向钟可说：“舅舅是部队首长，却文质彬彬的，像个文人；妈妈是搞企业的，却发号施令，像个指挥打仗的司令。不过你俩，一个像文人却没有浪漫，一个像司令但缺少威武……”正说着，电话就响了，可贤接起来说道：“我是吕总的助理，也是她的儿子。您是哪一位？噢，您有什么指示，请讲。噢、噢，我们还在西安，正进行谈判呢。好、好，再见。”
　　贤惠生气地数落可贤：“你怎么可以撒谎呢！把手机还给我。”可贤笑着说：“对季高天那样的花花太岁，能给他说实话吗？”贤惠没再吭声，脸却随即阴沉起来。
　　这时钟可才突然想起，怎么不见孟连露面呢？他想用眼睛询问贤惠，可贤惠偏偏不朝自己看。
　　
　　钟可其实对孟连的印象很模糊。这么多年来，可能就只见过三次。第一次是与梅花一起，在他家里吃饭，没机会说话；第二次是碰见那个叫柳明的记者，他几乎是哭着为贤惠求情；第三次是接梅花母女俩时，他提出让自己去做贤惠的工作，不要让她太冒险。看来他的确是个好人，是个很爱贤惠的好人，同时也是个不能理解贤惠、无法与贤惠沟通的好人。他与贤惠俩都是好人，但这样的俩好人，在一起能幸福吗？类似这样的夫妻，在中国的大地上，不知有多少！过去更多，现在也难以数计。将来能否会少一些？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他们又回到了客房里。
　　贤惠还是陪着梅花，惠梅早不知跟着可贤到哪里疯去了。钟可一个人在房间，一边急着想知道易豪的病情，一边却只能无奈地看着电视。贤惠直到安排好梅花去洗澡后，才有机会过来与钟可说几句话。贤惠一进门就说：“我知道冷落了你这位大首长，不过，我想你会理解的。如果不理解，就不是好朋友了！”贤惠这次没有拿姐姐的架势，也没有称他为弟弟。钟可既感遗憾，又觉欣慰。他仔细地打量贤惠，似乎并没有多大变化，还是那么年轻漂亮，风度翩翩。但近距离地看，确实比以前老成了许多，也没有在电视上那么靓丽。岁月不饶人，连树木都有年轮，人岂能幸免！但在他的眼里，贤惠是永远也不会老的。
　　贤惠告诉钟可：“易豪的病很严重。胃癌已经到了晚期，他自己也很清楚。这几天就一直闹着要出院，是听说你要回来，才安静地等着的。一说你要回来，他又想到了亦波，嘴里总在念叨过去的事。韶民就打听清亦波地址，已经与他通了电话，估计这两天也能回来。”钟可一听，马上就要去医院。贤惠挡住他说：“本来今天晚上就可以见面的，但咱这里有个风俗习惯，下午与晚上都不能看病人的。你也得入乡随俗！还是明天上午去看好一些。我已经给梅花说好了，今天晚上可以到服装城、步行街去走走。”
　　他们正说着话，可贤走了进来。这孩子已是大人了，大学刚毕业，又在读研究生。同时还帮着贤惠料理一些业务。那年他读高中时，曾利用放暑假的机会，去过部队一次。当时硬是靠着步行，把周围的名胜古迹，全部游览了一遍。钟可那时就看出，可贤长大后肯定有出息！可贤见他俩人单独在一起说话，就想退出去。钟可把他叫了回来。贤惠也起身说：“我得去招呼梅花了，估计这一会儿，她也洗得差不多了。”
　　
　　钟可是想问问孟连的情况。还没等钟可开口，可贤就告诉他：爸爸与妈妈要离婚了！钟可听了十分的震惊。突然才明白，贤惠为什么在电话上吞吞吐吐的。他还想再问具体些，贤惠就与梅花一起进来，招呼着赶紧去服装城。
　　一出酒店大门，顺着可贤手指的视线，就远远望见了尧、舜、禹三尊塑像。塑像在霓虹灯的映衬下，高高地耸立在这个城市的上空。到了服装城的步行街，犹如进了北京的大栅栏一样。既热闹非凡，又无车辆噪音。来这里的人们，有散步的，有购物的，也有观赏风景的。大街中间隔上一段，还有供人们休息小坐的石头桌椅，观赏照相的雕塑建筑。在钟可眼里，这些都是很有文化品位的。
　　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走了过来，贤惠赶紧与他们介绍说：“这位就是我给你们常提起的老书记。现在既是常务副总经理，又是工会主席，还是半公开的党委书记。他才是我们这里的真正当家人！”老书记爽朗地大笑起来：“你们看，吕总都把我捧上天啦！她才是最辛苦、最有功劳的呢！没有她就没有这个服装城。她是会用人，也会说话，把我这老家伙玩得团团转，到头来还心甘情愿，不能说半句怨言。”
　　贤惠顺手把钟可交给老书记，自己领着梅花进了旁边的一个商店。
　　八
　　老书记兴致很高，也很乐意交钟可这个朋友。他们逛完步行街，又走了几家零售商店。接着坐电梯到二、三楼浏览了一遍批发市场。最后来到了制作车间。这简直是一个超级大工厂。各式各样的机器，各式各样的布料，各式各样的服装。职工们井然有序地各自忙着，只听见微微的机器声响，没有一点杂音。钟可看完之后，赞叹不已。心里由衷地称赞：真是太伟大了！这简直就是人间的奇迹，天上的神话！
　　老书记边走边介绍说，公司内部运转很正常，现在不仅把原来的投资全部赚回来，每年还给国家上缴一个亿的税收。吕总现在正谋划两件大事：一个是选择时机让公司上市，一个就是再投资办一所学校。说着说着，老书记的神色却黯淡起来。他告诉钟可：“吕总的日子不好过啊！原来的张书记主政时，政府很支持，各项政策落实很到位。前年换了个叫季高天的当书记，情况就不一样了。他只是嘴上喊支持，在实际行动上却不兑现。如今社会风气不好，官场上一些官员更黑。这个季书记就贪婪得很！你是吕总的知己朋友，我就不瞒你说，光他以各种名义就从公司支走三百多万！再好的企业，那能经得住这样折腾！那位黄老板，已经向吕总吹风，如果再这样下去，他就要撤资哩！这个季高天，还经常打电话，要吕总到他那里去。说是谈工作，却净说些不三不四的混帐话。”
　　听着这些话，联想吃饭时的电话，钟可心里又是沉甸甸的。心想，这里表面看着风光，其中却伏着许多危机陷阱，孟连还在那里较着劲地闹离婚。贤惠现在真可谓是内外交困也！可今天还得强撑面子，拿出笑脸，周到细致地招呼他们这些人。而自己先是浑然不知，心安理得。现在倒是知道了，却也只能干着急，连一点忙都帮不上。心里觉得很是过意不去。
　　老书记还告诉钟可：“贤惠如今头衔真不少，既是市工商联主席，又是市政协副主席，还是省政协常委。开始她实在不想要这些头衔，是我劝她后才要下的。现在她倒觉得这些头衔，多多少少还管点用！”
　　老书记正与钟可坐在石头椅上聊着。没留神，可贤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一来就坐到钟可的身边，对着他耳朵说：“今晚咱俩睡一个屋，做彻夜畅谈如何？”钟可笑着点头。老书记见他们如此亲热，也就告辞而去。
　　可贤继续说：“要不我们谈之前，你与我妈先单独谈谈。我看你们这一对姐弟、同学，也够可怜的。在舅妈面前，你们不敢多说一句话！其实你们是有许多话，想单独在一起说的。我妈这些年苦得很，但她特别坚强，我特敬佩。她除了加班加点地工作外，每天坚持两个小时的学习与锻炼，是雷打不动的。公司内部的矛盾和问题，她从来都不怵头，现在最头疼的是外部环境。对一个企业的投资者和经营者来说，政府的服务是至关重要的。这比交通、通讯、人才、消费等诸多因素都重要得多。要从根本上改善投资环境，就必须大力健全法制。现在成天喊法治，但说到底还是人治。如果换一批好官掌权，情况就会大变样。真正要实现法制社会，任重道远呀！……”
　　
　　可贤正侃侃而谈，惠梅与梅花、贤惠她们几个一起走过来。惠梅一来，就拉着钟可向一个商店走去，说是给他看好了一套西服，非让他去试一试。贤惠在这里对梅花、可贤说：“本来我不计划过去了。但惠梅这个死丫头，非缠着要与我一起睡。那我就过去，可贤你就与小李睡一个房吧！”可贤笑着说：“惠梅一来，什么都依着她。就没我的一点戏了！”
　　等钟可他们俩出来，大家才一起回到大酒店。路上，贤惠问惠梅：“衣服试得怎么样？”惠梅就说：“穿上挺合身，也挺有派，但我老爸就是不让买！真气死人！”贤惠便说：“只要你看穿着合适，后面的事就交给我办，你不用再管了！”
　　
　　自打到了凤城，梅花的情绪就一直很好。看了服装城之后，兴致更高。她坐在床上，不住声地夸贤惠：“贤惠姐真不是个凡人，能支撑这么个大摊子，管四千多人，几十个亿的人民币。这可是为我们女人长了脸。你说那个孟连，咋的就非要离婚不可！我看呀，就是不甘心当绿叶！夫妻俩谁有本事谁上，女人干好了有什么不好。你们这些男人，就是容不得自己的女人比自己强！”钟可见他没有刹车的意思，就说：“可贤那孩子说，想到这屋来睡……”没等他说完，梅花就说：“这已经是老黄历了！惠梅死缠着要跟她姑姑睡，才把我撵到这儿来的。”说着就脱了衣服，紧靠在钟可的身边躺下。钟可说：“天不早了，明天还要去看易豪。”梅花也伤感地“哎”了一声，扭过了身去。一会儿就发出均匀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