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还没到下班时间，但天已经黑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办公楼里的人，虽然还不能离开工作岗位，但只要手头上没有非得在下班之前做完不可的事，就都进入了实质上的休息、等待状态。刘威末双手抱臂站在窗边看窗外。挤压车间庞大的厂房就在眼前，大窗射出耀眼的光。今夜它不会入眠。由于天寒，视线所及的几座车间大门都关上了。大门上开有一扇小门，不断有人进出。待会儿到了交接班时间，小门恐怕就不够用了，会有一批人涌进涌出。大自然把白天和黑夜交给人类，大概就是为人类划出了作息界线，相当于给人类立了一个规矩。偏偏一些人却要昼伏夜出，颠倒黑白。当然，这不是他们情之所愿，要吃饭、要生活、要养家，所以要上夜班。
　　刘威末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但归属地却不平常。那是他上大学的那座城市。他对这座城市的从前是那样熟悉。这是一座特大城市。特大城市因为特大而具有特别的魅力。属于这座城市的居民也凭添了特别的气质。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有瞧不起小地方、小城市的人，但他们就是站在一个看不见的更高的高度上居高临下，令小地方、小城市的人心虚和不安。刘威末的同学们一致认为毕业了留下来留在这座城市里工作将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最后全班仅有屈指可数的几人留下了。
　　“喂！”
　　“刘威末，是你吗？”
　　“是的。请问你哪位？”
　　“刘威末、刘威末，太好了、太好了，总算找到你了！你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吗？你猜我是谁，快猜快猜！”
　　“你、你……”
　　“你什么你，我给你三秒钟时间，立刻喊出我的名字！一、二……”
　　“饶稻？”
　　“是我是我，天哪，这么多年，你还辨得我的声音！刘威末，你猜我现在在哪里。”
　　刘威末说出了自己所在市的名称。
　　“天哪，刘威末你真神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声音你好像离我不远。”
　　对方在电话里笑了。
　　饶稻，刘威末的大学同班同学，他们班的班花长得最漂亮的女同学。刘威末没有在电话里听出饶稻的声音，他是猜出来的。刘威末的记忆力没问题，可以记住当年好多同学的声音，但他绝对没有能力让这些声音十多年不发生改变。更何况饶稻的声音又经过了电波的二次加工。他也不知道是什么风把饶稻给吹来了，也是猜的。
　　刘威末挂了电话，赶紧关电脑、关灯。再过一会儿就到下班时间了，但他等不及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位不速之客又岂止是普通朋友，那可是同窗四年的老同学啊！毕业后刘威末没有再见到过饶稻，不知她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听别的同学说饶稻当官了，当到了副县级或正县级。
　　大学毕业后饶稻留下了，即被分配到学校所在的城市工作。这和成绩无关，谁也搞不清毕业分配具体是怎样一个过程。但是大家都知道饶稻的留下肯定与她的男朋友有关。饶稻的男朋友的老爸是当官的，高官。难怪全班所有的男生都追不到饶稻，人家眼光高啊！当年饶稻是留下来的唯一一个女生。
　　刘威末拦了一辆的士，直奔饶稻告诉他的地址，那是一家豪华大酒店。
　　当饶稻有了男朋友的消息得到确认之日的那天晚上，刘威末所在寝室的男生集体失眠。刘威末躺在床上装睡，耳边尽是其他床位辗转反侧的动静。刘威末不敢动，动了就说明他也没睡着。但是一个姿势躺着原来是那么痛苦。其实，不论明里还是暗里，刘威末真的没有追过饶稻，充其量不过是暗恋而已。现在想想看，当时真可笑，为啥也跟着睡不着觉啊。
　　男朋友公开之后，饶稻遭到了空前的冷落直到毕业。这就是为啥明星们极力封锁、死不承认自己已有恋人或已经结婚的消息的道理。饶稻不但不加掩盖，反而还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年轻啊，瞎显摆个啥，除了招致嫉妒和愤慨还能捞到啥？一次，饶稻在教室里高喊：“男同胞们，我有个大包好重，谁帮我提到大门口？公交站就行。”无一人应答。过了好久饶稻又自言自语道：“算了，我还是喊我男朋友来吧。”那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但此言一出彻底断了自己的后路。她就是再指名道姓，人家也不干了。饶稻没喊他的男朋友，人家已是政府机关的工作人员了岂能一喊就到？她亲自提包下楼，然后把包放在宿舍楼旁一条小路上喘气。她想要么喊个不认识的男生帮忙吧，但又开不了口。人总免不了会因为一些小事而把自己弄得很被动、很窘迫的地步，狼狈不堪。饶稻的眼泪下来了。就在这个时候，刘威末走过来了。饶稻连忙转身不去看他，她恨她们班所有的男同学。此时此刻，她绝不会求刘威末帮忙。但当她转过身来时，刘威末已经把包提走了。可以豪不夸张地讲，当时饶稻嫁给刘威末的心都有了。
　　
　　小叶子的手机也响了。她什么也没说，仅以鼻音作答。
　　下班了，小叶子开车向着闹市区行进。那不是回家的路。
　　
　　当刘威末赶到那家酒店时，饶稻已在大厅恭候多时。就在大厅，当着众人的面，饶稻跟刘威末拥抱在了一起。二人彼此互相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打量对方。刘威末暗自惊叹：跟上学那会儿比，饶稻更加性感迷人了！饶稻则说：“刘威末你变化好大，不是从前那个小白脸了，身体强壮了，脸刮得铁青，有经历了。”“我老了。”“瞎说，我是说你更男子汉，更有男人味道了！”“那我早变成这样就好了。”“为什么？”“说不定能追到你。”“行了，别说风凉话了，你追过我吗？”“追你的人那么多，轮不上我。”“有人追我？我怎么不知道？反正我没收到过一封情书，没有一个人说爱我。”“不是事实吧？”“谁要骗你谁是小狗！别提了，一提当年我都想哭。”“真是这样？太意外了！”刘威末想：“难道当初所有的男生都跟我一样暗恋饶稻？杯具！”
　　饶稻拉着刘威末在大厅的里面找到一对沙发坐下。刘威末接着说：“如果真是这样，你也别耿耿于怀。你应该感到庆幸才是。”“此话怎讲？”“你想啊，万一你要被我们班谁谁给追上了，比如我这样的，那就完蛋了！”“哈哈，说什么呢，怎么？你现在过得不好吗？”“还行吧，但不能跟你比。”“我有什么好？一点不自由，压力山大！”“行了，你别不知足了，没看现在每年报考公务员的有多少人吗？”
　　二人之间隔着一张小圆桌，饶稻几次跑到刘威末这边坐在他坐的沙发的扶手上。刘威末说：“我们不能光这么坐着啊，该吃饭了，我请你吃饭。你看是就在这家酒店呢还是出去吃？”饶稻说：“不用，待会儿有人请，当地的一个头头儿。不在酒店吃，没特色。你别管了。”
　　没过多久请客的人来了。他们一行三人乘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刘威末眼前一亮，一辆黑色“大奔”的车牌好熟悉，这不是他们老板褚德福的车吗？是的，没错！这家伙跑这儿来干嘛？管他呢，刘威末甚至没跟同行的饶稻等二人说他看到了他们老板的车。
　　
　　小叶子将车开进一家豪华大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她乘电梯上楼。小叶子确认了一下房间号码。房门是虚掩着的，她推门而入。房间里的人迎到门口。他一只手将小叶子揽入怀中，另一只手将房门反锁。眨眼间，小叶子下衣已被褪下。那人按住小叶子的头，迫使她弯下腰以肘抵床，并迅速从背后发起攻击……
　　
　　主人开车把饶稻、刘威末带到一家自称在当地很有名气的酒楼。刘威末没来也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名气只对关心的人起作用。酒楼内部装修可谓是金碧辉煌。刘威末走进包间时顺便记住了房间号码，万一待会儿去洗手间回来再找不着地方那人就丢大了。但是刘威末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包间内内置洗手间。要把这事儿说给老家老一辈的乡亲们听，指不定他们该有多惊讶。饭桌旁弄个茅房，成何体统！
　　饶稻说应酬太多喝酒把身体都喝坏了，最近正在控制，但是今天见了老同学必须喝。很快两人就报销了一瓶红酒。当他们喝到第三瓶时，饶稻问刘威末：“刘威末，你脸好红，还能喝吗？”“我酒量有限，你应该知道的，但是，今天能见到你，我高兴，大不了一醉方休。”“那我们还是别喝了。我不能让你喝醉，我还有好多好话要跟你说呢，明天我就得走，没时间了啊。”
　　酒毕，主人要送刘威末回公司，说看他这状态一会儿自己回去恐怕有问题。饶稻哪肯：“不行，你把我们俩送酒店去，然后你就别管了。大不了我给他再开个房间，或者就跟我住一个屋也没关系的，哈哈……”
　　刘威末跟着饶稻进了房间。酒喝高了，刘威末在洗手间差点没睡着。本来站着就能解决问题，但他象女人一样坐下了。马桶旁边有个扶手，上面密布按钮，可见这酒店不是五星也有四星。
　　刘威末从洗手间出来，饶稻正对着手机嚷嚷，他正在给同学们打电话呢。“好了，他出来了，你跟他说。”说完，饶稻把手机交给刘威末。就这样，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
　　刘威末没让饶稻开房间，他说：“我还是回公司去，没多远，打个的一会儿就到，我没事，放心。明天我请个假，一大早就来，你不是下午走吗，我送你。”
　　刘威末把跟到门外的饶稻推回房间。
　　电梯间里只有刘威末一个人。电梯停下，这么快？刘威末抬头一看：还没到一楼。门开了，一个人走进来。
　　“啊！”一声尖叫。
　　刘威末也吃惊不小，进来的人是小叶子！
　　“小叶子，这么晚了，你、你怎么在这儿？”
　　“你呢？”
　　“我，我一个同学住这儿。”
　　“我车在下面。我送你回去。你先下，在大门口等我。”
　　“我跟你一起下去。”
　　“不行，别啰嗦，你就在大门口等我。”
　　在车上，两人几乎无话。刘威末没有追问小叶子的事，他大概已经明白了。
　　快到公司了，小叶子说：“今晚的事你别说出去。”
　　刘威末沉默。
　　“听见没啊？你要敢说出去我杀了你，杀不了你我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