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潮篇25、26
作品名称:诗酒年华 作者:吴润涛 发布时间:2015-08-12 10:47:34 字数:5214
二十五
钟可把笔记本往办公桌上一放,就急着要上卫生间去,谁知魏团长在后面跟了进来。他一来先把门闭上,然后放声大笑。他笑得前扶后仰,眼睛里都闪出了泪花。笑毕才伸出大拇指说道:“你这位老首长真是‘高家庄’,实在是高!他的水平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没有哪个敢与他比高低的!”
魏团长的年龄资历与李英杰不差上下,就是起步晚了点。前几年整编时,才提的副团长。他是从军校毕业入伍的,科班出身。无论军事素质,还是指挥才能,在全师乃至全军都是数得着的。老魏是钟可当政委后推荐提为团长的,与钟可配合得很是默契。钟可多次向上级党委建议,把老魏再往上提一提,如果再不提,年龄就要过线了。那将埋没了一个优秀人才,对部队建设也是一个损失。可偏偏遇上了大裁军,据连副主任个别透露,老魏已经被确定为转业对象。钟可心里总觉得不是个滋味,他已经向连副主任谈了自己的看法,还准备再找上级首长反映此事。
李英杰的素质怎么能与老魏比呢,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可李英杰早就当了团职干部,现在又提成师职,还跃跃欲试地要竞争独立师的师长位置,这样做公道吗?负责吗?能服众吗?钟可在心里一直问着自己,但他不能对老魏讲这些话。
魏团长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他已经坐在沙发上,从烟盒里抽出两支烟,给钟可扔了一支,自己也顺手点燃抽了起来。钟可急着要上卫生间,还要招呼工作组,就说道:“老兄你有什么话,咱们边走边说好吗?我可是要急着办公事呢!咱们还要去招呼工作组,你别磨唧了行不行呀!”
“我就是向你请假的!老家来了客人,下午要走,中午总得陪人家吃顿饭吧!”原来老魏是想溜,钟可一听就来气。虽然他能理解老魏的心情,自己何尝不是与他一样呢!但总得顾全大局,再说工作组也不是李英杰一个人,还有连副主任他们呢!钟可二话没说,就把老魏拉起来,推着走了出去。边走边说道:“你就别卖乖子了,咱们是难兄难弟,这第一顿饭,咱俩一个也不能缺。李参谋长是个很计较的人,又嗜酒如命,我一个人真应付不了,你可别再撂挑子出难题啦!”
今天客饭比往常的标准要高得多,酒虽然还是当地的名酒“东海红”,但已经换成了瓷瓶的双胞胎。就是这样,在服务员倒酒的时候,李英杰的眉头还是不经意地皱了一下。钟可心里不由得也“咯噔”了一下。服务员把酒倒好之后,钟可随即端起酒杯站起来,先与李英杰碰了一下,再与其他各位一一碰杯,然后一饮而尽,这就算开始了。酒还未过三巡,李英杰的霸气便逐渐露了出来。他让服务员把酒拿过来,他要给在场的各位,每人倒三大杯。然后他又要与每人碰三大杯。
这么一折腾,李英杰喝得就有点高了。他突然把酒瓶使劲地在桌子上一礅,大声嚷道:“这是什么烂酒,打发要饭的呀!上茅台,上五粮液,不是这两种酒,老子不喝!”分管后勤的副团长立马慌了,急忙跑到团长、政委跟前请示,是不是派人出去买酒去?两位主官还没来得及吭声,李英杰就指着钟可骂起来:“你钟可别他妈的假装正经,老子今天就是要试试你的硬软,看看你小子到底有多牛!还敢不敢再掀老子的桌子!……”李英杰从个别谈话到常委会结束,对钟可是一肚子怨气。心想老子不记前嫌,好心好意地拉扯承挟你小子,你小子却不识抬举,到这会了,还在老子面前装什么正人君子!
钟可真没想到李英杰今天会这样放肆撒野,一时怒火中烧,脸色气得铁青,两只手已经紧紧地抓住了桌沿。只要一用劲,马上就会又演一场掀桌子的闹剧。这时,魏团长的手死死地按在钟可的手上,并用眼睛示意:一定不能感情用事。连副主任也赶紧着过去,把李英杰劝得坐下。
风波算是平息了,但酒是不能再继续喝了。连副主任与师政治部的祁干事,扶着李英杰去了招待所。钟可从小饭厅里出来,便直接到了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总觉得心里堵得慌。便拿出烟来,一支接着一支地抽。抽着抽着,心情才慢慢平静下来。
钟可心想,与李英杰这样的人,不值得生气。与他一般见识,太没意思!现在的问题是,他这样的人,怎么就能得到赏识呢?孙政委赏识他,让他从连长直接当了副团长;后来又不知是哪一位首长赏识他,把他调到仓库当了主任;现在又是哪一位更高的首长赏识他,把他提到师职干部的位置上,还准备再去当独立师的师长。这些疑问应该怎样解释呢?……
连副主任推门走进来。他一来就又打窗子又开门,一边动手一边劝说钟可:“小钟啊,李参谋长是你的老首长,他的脾气你该了解,不必太介意。过后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工作千万不能受影响,你可是咱们全师的标杆呀!李参谋长现在又去了师里,咱们再具体研究一下,如何开展这项工作。”连副主任虽然与钟可是平级,但年龄大资格老,一向对钟可特别关爱。钟可对连副主任也十分敬重,他知道老头子搞完这次裁军,就要离职休息了。可现在还是这样的一丝不苟、敬业负责。于是他马上调整好情绪,认真地向老头子汇报起自己的打算来。
李英杰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返回来。他一来马上提出召开常委会,说有重要事情要讲,会前也不再与钟可个别谈话。会上他谁都不看,只是掏出笔记本照着念。虽然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但总算蹦完了。与会者也都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其实并没有什么新的精神,只是强调工作组的重要地位和作用。同时明确钟可是第一责任人,魏团长是第二责任人,出了任何问题,都要拿他们是问。最后特别强调,谁走谁留都要由工作组最后敲定。会议结束时,李英杰扔下一句话:老子就不相信治不了你!
快下班时,连副主任悄悄走了进来。他低声地对钟可说:“小钟啊,你得与李参谋长好好谈谈,他这个人怎么是这样的呢!现在部队是收缩的形势,让谁走容易得很,要留可困难啦!你怎么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连副主任就此打住,不再往下说。但钟可已经完全听明白了。
连副主任说完,匆匆离去。钟可这时显得特别的激动,又异常的冷静,他不准备去找李英杰个别谈,他在这一瞬间已经下定了转业的决心。不过在走之前,要站好最后一班岗,也要与李英杰以及他背后的人,作一番较量。他要把自己的想法写成文字,向上级党委报告。在向上级党委报告的同时,也给李英杰送上一份。
二十六
下班走出办公室,钟可脑子里还在转着如何写报告的事。尽管已经有了个轮廓,线条也很清楚,具体事实都明显地摆在那里,但他却止不住地还要去想。他想,写这个报告,决不能有丝毫的扩大和捕风捉影。自己亲身经历的许多事实,就足以把李英杰的德才品性勾画出来,也能把他夺关虏将、飞黄腾达的升迁过程揭示清楚。
接近家属区时,钟可忽然想到:转业的事如何给梅花说呢?虽然她一直想让自己转业,但却十分清楚是走不了的。现在突然又能走了,梅花会不会产生其它的疑虑。这些闹心的事,自己一个人扛着算了,不必让她也跟着生气受症。可怎么说才能让梅花不产生疑虑呢?钟可一时想不出个万全之策来。快到家门口时,钟可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钟可一进门,就对梅花大声地嚷道:“快,快弄几个菜,我今天晚上要喝酒!”梅花疑惑地看着钟可说:“既不放假又不过节的,怎么突然就想起了喝酒?莫非有什么喜事!是不是你又要升官啦,如果是升官,本夫人可不给你弄菜呀,如果是转业回去还差不多!”梅花嘴上这么说,身手却已经动开了。她平时不让钟可抽烟,但在家喝点酒还是喜欢的。几乎每个星期六的晚上,钟可都要与魏团长一起喝酒的。不是在这里,便是在魏团长家里。
菜端上来后,梅花说:“喊魏团长过来?”钟可呛道:“又不是星期六,叫人家干啥?咱俩喝,你得敬我呢!”梅花边拿酒杯边笑着说:“你可得做下让我敬的事呀,这样不明不白地乱敬,我可不干!”钟可也笑着说:“你敬了我才能说,没有诚心,哪来得好报!”梅花把酒已经倒好,但嘴上还硬坚持:“你先说,我后敬!”钟可这时认真起来:“我先说可以,但说了之后,咱这两杯酒可都要统统地干完!”梅花难得钟可有这样的雅性,也就硬撑好汉地说道:“一言为定!”
钟可便说道:“为了你,我向上级写了转业报告。今天又专门跑了一趟,首长总算松口了!你说,这不值得你敬吗?”梅花喜出望外,大声地嚷道:“这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我今天喝它三大杯!”说着就要干了面前这一杯。这当儿,在里间写作业的小惠梅跑了出来。她夺下妈妈手里的酒杯,哭丧子吼道:“你高兴回老家,你一个人回去!我非要在这里上完高中不行!”
钟可导演的好戏被惠梅愣给搅了,母女俩展开了舌战。钟可希望这只是个小插曲,千万不要再节外生枝。他正要帮着梅花劝说惠梅,不防魏团长却走了进来。钟可心想,这老魏来得真不是个时候!他一来,这戏就没法再往下演啦。如果继续演,非穿帮露底不行!
魏团长不知钟可的苦心,又看见桌上摆着酒菜,就玩笑着说:“小俩口的好事,让娃娃给搅啦!不过你们也真够小气的,喝酒咋就不叫我老魏?”说着话便坐到饭桌前,准备端酒杯。老魏的意外到来,倒使舌战插曲嘎然终止。惠梅气嘟嘟地又到里间做作业去了。梅花忙着倒茶拿筷子,钟可又从柜子里重新拿出一瓶瓷坛汾酒。俩战友搭档,就正式开喝了。
老魏心里存不住事,有心事总要找钟可谈开。每周六的喝酒聚会,已经成了他们之间交心通气的固定形式。但老魏这几天心里实在憋得难受,等不到星期六,就提前跑来想叨叨几句。没等两杯酒下肚,老魏便开始了。他说道:“你说李英杰他算是哪一路的神仙,修炼下了什么超人的功德?我看他连做个军人的起码条件都不具备!可他竟然成了我军的上校军官,说不定以后还要当将军呢!他凭什么?与他为伍,与他并肩,或在他手下干事,我都觉得丢人显眼、脸红害臊!我的钟政委,你说他到底凭什么?他怎么就能如此的一路顺风,如此的横行霸道,如此的不知羞耻,如此的无所顾及!……”
钟可见老魏越说越激动,就举起杯与他碰了一下说道:“别激动、别激动,我们下酒!”魏团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接着开了腔:“我没有你的好涵养,我咽不下这口气!他这种人早就应该从队伍中清除出去,他本身倒没有多大的能量,充其量是个跳梁小丑。小丑也不是个棒小丑,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但占着一个重要的位置,就成了一个祸害、一个毒瘤!你看,他拉不动你,就反过来排挤你,对你使坏!这是人干的事吗?是一个领导干部应该的所为吗?……”老魏又激动起来,手一用劲,竟把酒杯摔得滚到了地上,“喀嚓”一声脆响,碎了。
梅花这会儿虽然没坐在酒桌边,却一直能听清魏团长的说话。李英杰她认识,她还知道钟可曾掀过人家的桌子。当时梅花听说后,真的为有钟可这样的丈夫而高兴呢!梅花虽然还不知道这两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把钟可一回来就要喝酒的异常举动,与魏团长刚才满腔愤怒的话语,联系起来一想,就明白了几分。
梅花走过去,重新给魏团长拿了个酒杯。就势也坐到桌前,不紧不慢地说道:“不就是让钟可转业吗?这是好事呀!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部队既不带小又不养老,就是当个大军官,总有走的那一天!他的官帽子,也不是老先人传下来的,该交的时候就得交呀!我看李英杰他迟早也得走,说不定还没有你们落得下场好呢!”梅花的话语虽然异常的冷静,可说着说着,眼眶里就饱含了一颗热泪。她感激钟可的苦心,也敬佩魏团长的人品。同时更为自己的丈夫揪心!
梅花正往酒杯斟酒,茶几上的军内电话响了,钟可赶紧跑过去拿起了话筒。电话是师里毛政委打来的,他通知明天军政治部干部部的叶部长要下来,让钟可与魏团长都不要外出,在团部等着。
钟可告诉老魏后,老魏长叹了一声,说道:“看来马上就要揭锅啦!”钟可也应道:“可能吧!不过,今天咱们还是按老规矩来,把这一瓶消灭掉!”两位好战友、好搭档似乎都清楚地意识到,他们以后在一起喝酒的机会不会太多了。转业之后,他们将各自东西,是很难再谋到面的。他们都很珍惜这不多的机会,因此酒喝得就特别沉重与认真。两个人相互斟酒,频频碰杯。谁也舍不得洒掉一滴酒,谁都非常地照顾体谅对方。魏团长是个有名的“冷脸汉”,今天却动了感情。碰最后一杯酒时,他竟然落了泪,沙哑着嗓子说道:“钟可,我魏森林年长你好几岁,就做你的大哥吧!到部队能遇到你这么个大好人,是我的福分。虽然我们一起搭班子才两年多,但这是我一生中,最愉快也最有收获的岁月!以后我们虽然分别了,但我们要约定每年至少见一次面。今天咱们一言为定,决不食言!”说着便把手伸过来,钟可也动情地把手赶紧凑过去,两只手就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送走老魏后,梅花又陪着钟可说了一会儿话。钟可便硬催着梅花先去睡,说自己想静静地坐一会儿。梅花就心疼地说道:“别坐得太久了,我在床上等着你!”
钟可点燃了一支烟,只抽了一口,就独自发起呆来。他看着香烟的烟雾袅袅直上,然后四散开去,很久才慢慢地消失。脑子就想,烟雾其实并没有消失,也不可能消失。它无形地存在着,使空气变得浑浊凝重起来。经过这两天的折腾,他现在的脑子,也像这充满烟雾的屋子一样,特别的浑浊凝重,甚至还很乱。但透过浑浊与凝重,仔细梳理一下,无非就是那么两个头绪:对部队的留恋和对故乡的向往。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