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潮篇23、24
作品名称:诗酒年华 作者:吴润涛 发布时间:2015-08-11 08:51:05 字数:3873
二十三
钟可带着腊月回到家时,已经将近晚上八点。他一进门就喊:“梅花,你看是谁来了!”可屋里静悄悄的,没人应声。他又喊了一声,才听惠梅带着哭音,胆怯地叫了一声:“爸!”随即就是梅花大声地呵斥:“要你爸,就别认我这个妈!”钟可感到莫名其妙,只好自己先招呼腊月。让她在客厅坐下后,就急着跑进了卧室。
到卧室一看,只见惠梅正在那里抹眼泪,见他进来,也不敢吱声。梅花却满脸怒气地收拾着行李,她已经整好了几个大包裹,还在继续折腾着。床上、桌子上、地上,弄得乱七八糟。钟可忙问:“怎么一到家就折腾,你到底要准备干什么?”梅花手不停顿,嘴里回敬道:“干什么?你还不清楚,给你们腾地方呀!你不是把人都带回来啦?”钟可就生气地说:“你既然知道客人都来了,还不赶快招呼,在这里穷折腾啥?”梅花也不示弱:“还用得着我招呼,你们早就互相招呼了多年,我不在时,她不是一直都在招呼你吗?”钟可被梅花说得如堕五里云雾中。但想到腊月就坐在客厅,他们却在这里斗嘴,心里十分地着急。就走过去拉着梅花说:“你快出去,看看是谁来了!”梅花还是不依不饶:“用不着我看,就知道是你的贤惠姐姐!”
钟可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但心里一下却透亮了。梅花是把腊月当成了贤惠!由此就猜出,梅花在火车站时,肯定看见了他与腊月。可能就是腊月哭泣诉说的那个当儿事。他一边劝说,一边给腊月递手绢擦泪。梅花正好看见了这一幕,就错把腊月当贤惠。于是,就不问事情原委,不管青红皂白,只管大发起醋气来。于是,就一个人跑了回来。于是,回来就赌气瞎折腾……
钟可既好气又好笑,但碍着腊月的面,不便发作。只能先耐着性子,把事情细说明白。梅花听罢,知道是自己把事情弄拧了,怪不好意思的。赶紧跑出来,招呼腊月嫂子。她又是端茶倒水,又是嘘寒问暖,又是急着炒菜做饭,忙得不亦乐乎。
梅花一面忙着,一面与腊月拉着家常,显得异常的亲切,就像刚才啥事也没发生一样。钟可看着,心里就笑起来。觉得这女人,真是头脑简单得可爱。怎么不动一点脑子,就那样瞎猜疑,乱折腾。他想着想着,忽然间也窜出一团火气来:你这么平白无辜没来由地冤枉人,这会儿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就算完了?你知道人家心里好受吗!
心里一有气,就想到了抽烟。他平时是不多抽烟的,尤其是在家里,他一支烟也不抽。这会儿,他就点燃了一支烟,坐在沙发上,把腿翘起来,不管不顾地抽将起来。抽完一支,又续上一支。
梅花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心里也觉得怪自责的。今天是全怨自己,个人出尽了洋相,倒是其次。主要是没给钟可装脸,让他丢了面子。因此对钟可的抽烟,就没去计较。但看他竟得理不让人,逞着有客人在场的势,又连着抽个没完,心里就觉得,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也像个孩子,还没完没了啦!本想过去夺了他的烟,可又碍着腊月的面,只得罢了。但她心里冷笑着:你就抽吧,等腊月嫂子走了,再给你总算账!
二十四
大裁军马上要开始了。
钟可按照上级的指示,成天忙着与干部战士谈话,进行摸底排队,做思想政治工作。师部工作组马上就要下来。工作组一到,这项工作便正式展开了。
但钟可怎么也没想到,师部工作组的组长,竟是他们原来的李副团长。李副团长在部队上次整编时,被确定转业。但他不想走,就托人找关系又留了下来。后来听说去后勤一个仓库当了主任,由副团还变成了正团。他如今更是了不得,刚刚调到师里升任参谋长,又提了一格。听说还在竞争即将成立的独立师师长的位置呢!他一下来,就当着众人的面说:“我与你们钟政委原来是一个单位的,虽然我一直是他的老首长,但私人关系走得很近,可以说是铁哥们!”这句话也是钟可没有想到的。
钟可听着这些既言不由衷又很不得体的江湖套话,感到浑身都不自在。但他又只能听着,不好当面反驳。唯一的办法,就是保持沉默。他心里一直在笑:这个李副团长,不,李参谋长,也是李英杰,真会逢场作戏!他们原是一个单位的不假,但他并非一直都是自己的老首长。钟可刚当干事那会儿,李英杰还在基层当连长。他对钟可很是恭敬,见面一直称钟主任,不叫主任不说话。可时间不长,由于孙政委赏识的缘故,李英杰直接由连长提升为副团长。李英杰的身份一变,对钟可就直呼其名了。他们之间除了工作上的来往外,几乎没有什么私人交往。要说有的话,最记忆犹新的便是那次掀桌子。桌子都掀了,能说是铁哥们吗?
李英杰似乎忘了这些不愉快的往事,或许他是“大人大量”,不再去计较它。召开常委会前,李英杰先与钟可个别谈话。他口无遮拦地说道:“现在不是都在说,‘年龄是个宝,文凭不可少,关系最重要’吗?你这三条可都占全了!你现在是师里军里最年轻的正团职干部,上了三年军校,拿回了本科文凭,上下左右的关系也处理得很好,是硬梆梆的第三梯队人选。如今又有我这么个硬后台摆在那里,你说谁敢在你身上使坏!你就瞧好吧,等着去高升!我这次来你们团,你我都很放心,具体事你与连副主任去办,我只是坐坐阵喝喝酒而已。‘你办事,我放心’嘛!哈、哈、哈……”
钟可虽然与李英杰没有深交,却深知他的吹牛拍马、拉扯奉承的功夫很到家。他能高能低,会屈会伸,他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他都把握得很好。就是有一样,他力不从心。他从来没有在正式场合,讲过一句完整的话。他的讲话水平太差了,照着稿子念,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根本没有什么抑扬顿挫。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硬是把孙政委给哄住了。孙政委也真够可怜的,当这匹“千里马”对他这个“伯乐”反戈一击时,他才读懂了“口蜜腹剑”和“落井下石”两个成语的含义。但悔之晚矣!
只听李英杰继续说道:“我最看不起那些伪君子式的小人,口是心非、五迷三道地假充正人君子。谁不想升官?谁不想发财?谁不是想着法儿往上爬!谁不知道谁呀?……”李英杰如此赤裸裸的言语,让钟可听了直觉脸红。但他理解李英杰此时的用意。李英杰是把他当成“亲信”看待的。他刚到一个新的环境,很是需要有个亲信的。毕竟他们来自一个单位,尽管过去有些过节,但事过境迁,完全可以重新开始的。不是有句话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吗?钟可虽然与李英杰过去算不上好朋友,但也决不是敌人呀!
李英杰真是想把钟可当作亲信的。这些赤裸裸的掏心窝子的话,只有对亲密无间的自己人,才可以讲的。人类经过了多少万年的进化演变,又接受了几千年社会文明的锻造磨练,既变化出聪明与智慧,又生衍出狡猾与无赖。无论是哪一种人,要想成就一番大事,都要给自己贴一记漂亮的标签,挂一个硬气的招牌,打一面正义的旗帜。谁也不会往自己的头上抹一把臭狗屎的!
可惜人以群分,物以类聚。钟可与李英杰不同道,就难以共鸣。不同谋,便无法结党。钟可一直沉默着,只是希望与李英杰的个别谈话快些结束。
常委会上,连副主任首先传达了军党委的实施方案,接着讲了师党委的补充意见。与会的常委们都作了表态发言,钟可也代表团党委讲了具体的安排。最后就该李参谋长作指示了。
李英杰从会议一开始,就在那里准备讲话提纲。他紧绷着个脸,对谁也不正眼看。对钟可更是不望一眼,显然他对个别谈话很不满意。他本来是想让钟可给自己写个讲话稿的,可看他那不卑不亢的神色,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也不好意思让连副主任去写,只得强打鸭子上架,自己动笔来写。
只见他威严地干咳了一声,眼睛朝与会的人们扫了一圈。接着又赶紧把眼神收回,集中到面前的笔记本上。大家也赶紧拿起笔,准备做记录。可是大家等了足足一分多钟,李英杰还没有开口。大家以为他这是在制造气氛,酝酿情绪,就耐心地等着。这样又过了几分钟,他终于开讲了。
“我……们……这……次……来……”蹦了五个字后,他又停住了。这次停顿的时间更长,大家把目光都集中到李英杰的身上,焦急地等待着下文。可他就是不开口说话。一会儿的工夫,脸上便渗满了虚汗。大家都以为李英杰身体出了什么毛病,连副主任凑到他身旁小声地问:“李参谋长,身体没事吧?”只有钟可知道底细,他这是老毛病:晕场!钟可心里疑问自己,都好几年过去了,他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呢?按说李英杰是个老中专生,后来也取得了大专文凭,不该是这样的。
李英杰早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是没有办法走出这个迷魂阵。连副主任的问话帮了大忙,他自嘲地说道:“昨晚没休息好,有点头晕。这会没事了,咱们继续开会。我就随便讲吧!”
瞎吹是他的拿手好戏,不用打稿,也不紧张。就是嘴上少了个把门的,不该说的话,也从嘴里吐溜了出来。李英杰把与钟可个别谈话的内容,全都端到了会议上。他说话也不讲什么逻辑章法,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怎么忽然就扯到了他在仓库工作的一些事情上。只听他说道:“仓库那些狗娘养的,老子刚去时,一个个自由散漫,不懂规矩,老子就成天搞紧急集合。每次都是他们睡得最香的时候,后来他们一个个都给我说好话。人就是这么贱!首长们来了,弄上几个菜,喝上几口酒,这是多正常的事呀!可有些小子就看不惯,在背后提意见,瞎咧咧。老子便把他们集合起来,给他们讲哲学,讲辩证法。我说:‘一个猪只有一个尾巴,这个尾巴该谁吃?谁吃了算搞特殊,谁吃了就不算搞特殊?他们谁也答不上来!’……”
与会的人都在听他瞎摆呼,笔记本上没记下一个字,听到这里便哄堂大笑起来。李英杰似乎觉得,这是产生了共鸣!越发兴致高涨,没完没了地吹了下去。
李英杰的指示,已经使会议延长了一个多小时,但他还没有刹车的意思。不知是哪个副职出了个好主意,让食堂管理员几次前来催着开饭。别说,这一招还真灵!李英杰的指示,终于在食堂管理员的“帮助”下,画上了个句号,会议才宣告“圆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