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向何处?
作品名称:戈壁新娘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5-08-12 08:45:44 字数:3132
“如果你是我,你同样睡不着。”济海尔声音暗哑,如同刚拨起的琴弦般在细细抖动。宫里头的消息似乎全部断了,儿子们毫无声息,公爹也没有消息,所有人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了她和雅吉这两个寡妇还能彼此取暖。
雨一直在飘,却从未淅淅沥沥落下来过。屋檐下那安静沉默的灯,照亮着一条条在空中飘动的雨丝。雨一直那么温柔,庭院里,偶有黄色的树叶飘落,望着天空中的雨丝好不容易慢慢掉在了地上。
“不然我们去厅堂吧,岳托一直在那儿。有个整天出生入死的将军陪着咱俩,总不会那么心慌。”雅吉说着,一面是想安慰济海尔,一面,只是徒劳地想问问岳托眼下是不是除了等,没有别的法子了。
秋意凉凉,雨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雅吉没有披上自己的大衣,而是取了件岳托的黑色披风裹在身上。
二人一同跪坐在岳托的灵位前。昏暗的黄色灯光,照亮了刻着“爱新觉罗•岳托”的灵位。岳托的名字,是那么弯弯曲曲,像极了游动的蝌蚪。
“你觉得倘若岳托和萨哈廉都还在,他们会怎么做?”雅吉将视线从灵位转移到了济海尔身上。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在问岳托,还是在有意指向济海尔。
“你在怪我么?”济海尔微微闭上眼睛,却并没有一点发怒的意思。她睁开眼睛,望着岳托的灵位,“其实我也不懂,不过三哥绝不会把礼亲王一族置于死地。”
她转过头,暮然间,两眼已然泛起了泪光,“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在怪我,怪我为何要倾向于多尔衮,而不是向你一样顺着阿玛走求安稳。可雅吉,你是在宫里待过的人,自从大哥和萨哈廉一走,两红旗定不如昔年,难道你们都只愿意苟且偷生地这么过下去么?孩子们他们最大的二十五都不到,军功并不多;最小的还在吃奶,二哥根本指望不上,你倒是告诉我,谁能接过大哥和三哥他们的位子?这时候,总该有个支撑。”
雅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济海尔说的没错,岳托和萨哈廉的英年早逝,几乎削了礼亲王这一脉一半的实力。眼下孩子们都还年轻,一时只怕无法重新振兴代善家族。
“谁没年轻过?就算是老汗王,哪个不是从小孩子慢慢长大的?爱新觉罗家族不也是从一个小部落走到现在?”她转过头,静静望着岳托的灵位,“就算你希望礼亲王这一脉能重回岳托和三哥在世时的荣耀,可你别忘了前提是没有脑袋搬家。”
“你跟阿玛一样,什么都求万事小心。”济海尔忽地冷笑一声,“我看大哥和萨哈廉未必会这般,要不当年老汗王病故时,他们也不会转而支持先皇,而不是跟着小心翼翼的阿玛。”
当年老汗王努尔哈赤病逝时同样没有留下遗诏,代善作为一族之长,英勇善战的“古英巴图鲁”,如果要论年龄血统战功,那阿玛最有资格,因为代善生母乃努尔哈赤元配福晋;四贝勒皇太极生母曾经是努尔哈赤极为宠爱的叶赫那拉氏,而且皇太极那时有一干以岳托、萨哈廉以及济尔哈朗为首的年轻一辈支持,同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五贝勒莽古尔泰生母为前任大妃衮代,与十贝勒德格类是同母兄弟,且兄弟二人除了正蓝旗,还有姐姐莽古济这个后盾;接下来就是十二阿哥阿济格、十四阿哥多尔衮还有十五阿哥多铎,他们都是大妃阿巴亥的儿子,而且握有对努尔哈赤最为忠心耿耿的两黄旗,况且大妃虽是一介女流,却丝毫不输男子。谁都有可能称汗,谁都觉得自己理应继承。
“其实如果你也曾经在王宫或者是皇宫里当差,你才会明白,上头的人怎么玩我们懒得管,想办法留着小命才是王道。”雅吉不敢看济海尔那错综复杂的眼神,“他们那些个亲王贝勒自己斗,最倒霉的是我们这些个下人。你至少有三哥能给你挡风遮雨。我们呢?主子哪天不开心可以随便找个借口要我们的命,这比吓唬小孩子的马虎子吓人多了。老汗王走后那几天,我在守灵,每天想最多的根本不是谁会继位,是脑袋还能保多久。你不一定会信,老汗王走后,每天都有下人死去,三哥多半会告诉是自尽或者是意外,可他不会告诉你有的是被硬生生割开喉咙。”
岳托的灵位上的字体在烛光下,泛着些许微光,似乎冥冥之中,岳托似乎在对雅吉说话。济海尔不再开口,只是静静跪坐着,微闭着双眼,嘴里在念念有词。
不经意的瞥视间,雅吉发现济海尔的脸上,似乎淌过了一道亮晶晶的痕迹。
就这么在度日如年中捱过了两天,雅吉决意进宫去打探些消息。看着济海尔如此煎熬,她坐不住了。与其在这儿干等着受难,还不如跑一趟皇宫。
盛京的皇宫,四处都浸染在白色与黑色中。冰冷的色调,无声宣告着一国之君的离去。她抬头望着满目的黑色与白色布帘,忽然间想起上一回盛京皇宫这般景象,是在四年前岳托灵柩从济南运回时。
“侧福晋,我们是直接去见颜扎福晋,还是?”下了马车后,穆塔嘉扶着雅吉,抬头望着黑白色的世界,竟是眼眶有些红了。
上一回,当岳托的灵柩抵达沈阳那天,盛京皇宫就是这幅景象,就在那一天,罗洛欢的额涅,她从小侍奉到大的格格也被病魔带走了。
“别难过了,都过去了。”雅吉扭过头望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先去祭拜下皇上,然后见见皇后,免得被人知道了心里有什么鬼想法。”
忙完这些表面功夫后,她便去了永福宫。颜扎氏寄居在永福宫庄妃屋檐之下,可对她而言,也不失为皇太极对她的恩情了。
颜扎氏早已得了消息得知好姐妹要来,便在昨夜寻了理由与庄妃换了守灵的轮次,支开了永福宫下人们。
“姐姐。”一见到全身白衣的颜扎氏,雅吉连忙迎上去,紧紧抱住了同样丧夫的好姐妹,“你可还好?”
“难道能被大卸八块?”颜扎氏轻轻拍着雅吉的后背,眼泪却是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滑落在了雅吉的肩膀。
当肩膀一阵凉意透入时,雅吉将颜扎氏如妹妹般紧紧拥在怀里,一如四年前岳托离世时,当她从三日的昏厥中醒来时,颜扎氏又是哭又是笑地死死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安慰着她。
“好了好了,好不容易见个面,我就不哭了。”说着,她抬起头,眼睛却是比秋日里熟透的苹果还要红,而后拉着雅吉在炕上坐下。
“崇政殿是怎么了?这几日似乎外头的进不去,里头的也出不来。”雅吉也没有废话,便开门见山了。
颜扎氏又扫视一眼四周,纵然门早已关上,她还是确保了周围只有雅吉和穆塔嘉。
“昨日豪格曾私底下来见过我。”颜扎氏抿了抿嘴,“他没说什么,只是来问问我最近可还好,可我瞧他似乎是满腹心事。根本不是来看看故人那么简单。”
“好歹还能来看看你这个故人,倒也不错。”
豪格,每每见到他抑或时提起他,雅吉总感觉心底上就要一梗。这么多年了,即便岳托已然故去,可萦绕在三个人之间二十多年的恩恩怨怨,又岂是简简单单的盖棺定论可以撇清的。
“也是,盛京皇宫里,眼下,似乎还真只有我还能跟他说得上话了。”颜扎氏感叹道,“他也是可怜人。”
颜扎氏早年侍奉豪格的生母,却也不过比豪格大了五六岁,后来当了老汗王的侍女,老汗王故去后,她便被皇太极纳为了庶福晋。
“他还好么?”雅吉头微微低下,望着永福宫被清洗得晶亮的黑色地砖。
“抢宝座会轻松么?”颜扎氏说着,将右手叠在了雅吉的手背上,“看着像大病初愈一样,他什么都没说,不过我看他似乎特别累。”
“再累,这盘棋也一定要下出个胜负。这些个男人反正都不是人,咱这些凡夫俗子已经蠢得无可救药,看不懂他们。”雅吉微微一笑,就连一旁原本有些惆怅的穆塔嘉也不住抿着嘴偷偷笑起来。
“你大错特错了。”颜扎氏脸色骤然间变了,不再是丧偶的痛苦,倒多添了几分疑惑与严肃,而后凑到雅吉的耳畔,以手挡着嘴唇一侧,“我也不知怎的,感觉豪格并不想要这个皇位,至于他究竟什么个想法,我倒是猜不透。”
所以呢?雅吉忽然将心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颜扎氏说下去。难道皇位真会由多尔衮夺了去?可多尔衮并非皇子仅为皇弟,要轮到他,除非所有的皇子都亡故并且都没有子嗣。但是眼下,皇太极仅有豪格一个成年的儿子,论出身豪格可是正统,可他在想什么?
“依我看,只怕到最后,登上这宝座的都不是睿亲王和肃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