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夜色涌
作品名称:戈壁新娘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5-08-11 09:19:49 字数:2988
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延绵的绿色,就跟蓝色的天空一样,望不到尽头。
加克玛依戴着高高的纱吾克列,长长的面纱如瀑布般垂下。风吹起了她长长的裙裾,撩动着她白色的面纱。
冬不拉的旋律响彻天际,白云似乎在倾听着冬不拉的情话。她远远依稀看见,有个男子驾着骏马朝她飞奔而来。
“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那冬不拉似乎听见了马蹄声,跟着马蹄声的节奏,奏响着欢快的旋律。
“玛依——”她听到了一声悠长的呼唤,整个草原似乎都能听见勒克德浑的喊声。
“玛依,怎么又弄坏了一个‘兔子’?”加克玛依本来恍惚着,骤然间被老师傅的喊声喊回了眼前,这才发现方才正在烧制的绘有兔子图案的陶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半身成了焦黑色。
狭窄的屋子里,阳光透过窗户洒满了布满灰尘的地板。草原消失了,她忽然意识到,她只是待在一个被墙壁围困的“监狱”。哥哥当上侍卫后,她便代替了哥哥,当上了老师傅的学徒,这也是老师傅第一次收女弟子。
“师傅,对不起对不起。”她急忙想要补救,老师傅却摆了摆手,“不必了,坏一个也没事儿,反正你也救不了。”
自从知道古丽结婚了,她一直在恍惚。经常,她会在脑子里莫名其妙浮现草原上的画面,想着想着,就开始游离。
老师傅看着她,“把火熄了吧。”
“不师傅,我会好好干的。”加克玛依慌乱地遮掩着自己的情绪,可老师傅长叹了一口气后,竟然亲自出手了。
当最后一缕火苗消失后,老师傅搬了张椅凳到加克玛依对面。加克玛依的心脏霎时间狂跳不止——她似乎感受到了老师傅的愠怒在流淌。
她愧疚地低下头,准备接受老师傅的责骂。
“玛依啊,我本不想多说,怕你难受,看你这样子,我看我是不说不行喽。”老师傅却是一如往常般温和,“孩子,抬起头看着我,低着个头多难看。”
加克玛依抬起头时,望见了老师傅眼里的关切。
“师傅……我……”
“古丽结婚了,你有本事让罗洛欢休了她?”老师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师傅!”玛依连忙开口,“绝不是!我只是替我哥哥难受!毕竟……”
“你要当真是为你哥哥伤心,你会大骂古丽几句,而不是盯着那些个火苗发愣!”老师傅耸了耸肩,“我看你八成在想礼亲王家的阿哥吧。”
她骤然泄了气,耷拉下了脑袋,像极了因为枯黄而弯下的草。
“孩子啊,你跟礼亲王家的二阿哥到底怎么回事,我也懒得管。我先问问你,这烧坏的陶器你真能弄好?莫非你身上附了什么法术?”
她望着那堆灰烬,沉默着摇了摇头。
“你既然明白,那你可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了?”老师傅说着,将那个焦黑的陶器取了过来,在手里把玩着。
“想走……”她下意识脱口而出,又恍然大悟地捂住了嘴,“没有,师傅,我只是……只是动过……这……”
听见她几近自言自语的咕哝,老师傅只是望着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勒克德浑扣着加合买提,显然是抓住了加克玛依的软肋,只要加合买提在,她就绝对不会跑。
半晌,老师傅才开口:“‘情’字弄人啊,好了,别给我想那些无用的!开工!”
崇德八年八月初九,皇太极卒死于清宁宫。早年皇太极曾立最为宠爱的宸妃博尔基吉特•哈日珠拉之子为太子,谁知小太子早殇。此后,皇太极并无新立储君。
皇太极暴卒,未留下任何遗嘱,眼下整个盛京皇宫已然炸成锅,哥哥和森巴特尔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
一股暗流已然在多尔衮与皇长子豪格之间涌动,问题是这二人谁都没有绝对实力可以扳倒对方。豪格战功赫赫,两黄旗以及所并入的正蓝旗均对他忠心耿耿。郑亲王济尔哈朗同样倾向于豪格,而最为德高望重的礼亲王代善也认为理应由皇长子继承。
多尔衮文武双全,与弟弟豫亲王统领两白旗,而正红旗正蓝旗当中也有部分宗室暗中支持多尔衮,前几天加克玛依甚至还听到有传闻说阿达礼以及代善二儿子硕托竟然劝多尔衮可以自立为王!可又有人说这情形,自立为王的后果只怕是没几天就要被赶下宝座,量多尔衮胆子再大也不敢。
坊间传闻越来越多,有的人说多尔衮真打算强行继位,有的人说豪格打算尽快继位,还有的人甚至俩人已经在暗中布置好军队准备开战。一时间城内骤然有不少人匆匆出逃,生怕八旗内斗会再次引发一场战乱。
“这年头,包不了皇上比这街头的老鼠还多!谁都暗中觉得该自己当!”加克玛依躺在床上,睁着大眼睛望着夜色,听着娜日达大婶在耳边低声咕哝着。
她在害怕,害怕哥哥会不会有什么闪失,害怕多尔衮为了争夺皇位,会不会暗中派人把豪格给做掉。她也害怕豪格会真的继位,那样一来,自己这个在盛京城最好的朋友就渐行渐远了。这几日她一直在被恐惧所环绕,晚上便跟娜日达大婶一起睡。
“大婶,大哥和我哥不会有事吧?”她徒劳地想寻求慰藉,可眼前的黑夜却叫她无法安心。这几天,她一直都没怎么睡,有时候脑子甚至会勾勒出很可怕的画面。
“不会的,他们俩都是好人,腾格里会保佑他们的。”娜日达斩钉截铁的肯定之下,涌动的却是比加克玛依更甚的惊恐。
森巴特尔有没有干过什么会被人捏把柄的事儿?如果真的豪格输给多尔衮,森巴特尔会不会……她不敢再想。他们一直没回来,也没人来告诉她俩,这两个汉子到底怎样了。她们能去问谁?
在克勤郡王府上,恰拉古丽的日子同样不好过,只是她不敢多说,生怕把自己那些恐惧会传给似乎很是镇定自若的克勤郡王侧福晋。
如果从平时来看,她觉得罗洛欢还是比较中立,如果果真如此,他应该到时候会顺着祖父的意思,毕竟祖父是一家之长,德高望重,跟着祖父的意思走肯定是死不了。可皇位之争根本不是什么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她就这么待在自己的寝室里,坐在床上,抱着双膝,盯着眼前那床母亲亲自为她缝制的被单发呆。那被单上,绣着两只飞翔的燕子。塔贴的手艺一直那么好,那燕子多么活灵活现呀,甚至连小小的爪子都绣的那般精致。它们张开着翅膀,雌燕在前,雄燕紧紧在后,是那般亲昵。
“小福晋。”紧接着,她听到了叩门声,只见雅吉的贴身侍女穆塔嘉站在了门槛前,淡淡笑着,“侧福晋让我来陪着你。”
“姑姑赶紧进来。”她没有坐在床上,而是走到了门前将她迎了进来。虽然论地位,她比穆塔嘉高了一点,可穆塔嘉已经是克勤郡王家中的老人了,不比她这个刚进来不久的新人。她自小伺候罗洛欢的生母,也就是岳托的大福晋,自从罗洛欢母亲离世后,她便跟了克勤郡王侧福晋。
自从自己进府后,雅吉一直让穆塔嘉对自己多加照顾些。
“姑姑您不陪侧福晋么?我瞧侧福晋心里头应该也不安吧?”当穆塔嘉在她床沿坐下后,恰拉古丽受宠若惊。
“眼下她正陪着颖亲王大福晋呢,大福晋看着是镇静,不过我瞧也不过是看着镇静罢了。”说着,恰拉古丽发觉穆塔嘉的脸色似乎有些凝重。在房间烛光之下,她的脸色衬得些许蜡黄。
听到“颖亲王大福晋”的名号时,恰拉古丽霎然间明白了穆塔嘉脸上的凝重从何而来——长子阿达礼。万一是多尔衮败了,那么……
两日前礼亲王便召集诸位亲王于崇政殿,商谈皇位大事。多尔衮与豪格互不相让,火药味极重,至少这两日得到的消息,都是皇位之事丝毫没有进展。群臣们都在想法子,可似乎这死胡同就是出不来。
恰拉古丽不知如何回话,只能点着头。窗外在飘着细细的秋雨,落在地上,只有轻轻的声响,可整个府邸,只怕比这雨声更为安静。
“姑姑,”恰拉古丽先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这寂静似乎在扼着她的喉咙,“为什么要敲破脑袋想着怎么当皇帝呢?”
“我也想过,”穆塔嘉深深呼了一口,“不过没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