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陈美华的状况

　　那天晚上，耿文娟在妈妈家里睁眼等了黄文生一宿，等得肝肠寸断，痛苦不堪。
　　第二天终于见到黄文生，她当时就晕过去了，一宿没睡，牵肠挂肚，加之初见时的激动，使这个久经蹂躏的女人终于承受不住。她在他怀里紧紧地闭上双眼，儿子大声哭喊，妈妈不断地掐人中，她才苏醒过来。醒过来后就抱住黄文生，浑身哆嗦得要命，求他不要离开她，千万不要离开他。黄文生象个傻子似的看着老婆，他想，到底谁才是他真正的老婆？
　　是从现在开始天天守在他身边的呢？还是成为别人新娘的那个呢？他心好累，身好累，倦极了。耿文娟醒来后，他却昏睡过去，一睡就是大半天，直到夕阳西下，他才在老婆温驯的目光下醒来。他惊愕地问这是在哪里？他起身坐了起来，见全家老少都围在他身边等着他醒呢。他羞愧地低下头，抱住儿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岳母叹息着说：“这日子逐渐好起来了，你们咋还坏起来了呢？做人得走正道啊。”
　　黄文生向岳母鞠了三个躬，请她老人家放心，他不会让她失望。
　　她带着老婆孩重新回家。
　　他对老婆说一切都将以昨夜为结束，也将以昨夜为开始。老婆含着泪笑了，笑得很美，很动人。
　　他说我从现在开始好好写小说，给你和儿子挣钱，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耿文娟最喜欢看他坐在书桌旁敲击键盘了。也不说话，或是看书，或是织毛衣，她的嘴常是笑着，她的仪态别提多温雅了。
　　所以，当这次黄文生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坐在书桌旁，噼里啪啦打字时，她款款地又拿起一本书坐在他身边了，她一句话也不说，在灯光的辉映下，那略带病容，倦怠而优雅的坐姿，和谐浪漫的情调，使黄文生重新找回了属于他们的爱，他们的融洽。
　　耿文娟重又上班了，而黄文生不愿上班，他不愿看王主任，不愿看张碧莹。这两人穷凶极恶，在他没有答应他们的条件后，竟然毫不迟疑地将他与马丽，他与耿文娟的关系向马老板和盘托出。结果想从马老板那得到好处的希望一点也没实现，还把他们一顿臭骂，说他们就是小人。
　　这两人说啥也没想到，他们这一告密竟促成了他们夫妻合二为一，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而他们却不得不关闭了刚刚建立的出租车之爱。张碧莹为此向他大闹，要求把她投入的部分返回给她。可是王秋实岂有那么好心？两人分道扬镳。
　　有一天，耿文娟提前下班，回家后没有直接进厨房，而是兴奋地惴惴不安的来到黄文生书房，趴在他身上看了一会他写小说，平静了一下说：“文生，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黄文生正写得顺风顺水呢，就说好消息。
　　耿文娟说好消息就是你快当老板了。
　　黄文生一想，也对，自己可不就是老板吗？二老板也算老板啊！可细想，不对，怎么是快当老板呢？不都当上了吗？
　　他向她投来问询的目光。
　　耿文娟说上边来人了，查公司账了，一查吓一跳，亏了几百万，就找来王经理质问咋回事？王经理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他的心根本就不在这。上边非常生气，说管理这么混乱，不亏才怪，干脆关了得了，可是一想公司还有那么多员工呢？得养活啊！不能一关了之啊！于是就贴出了转让的告示，说公司内部人优先。
　　黄文生问她啥意思？
　　耿文娟说那还啥意思？赶紧接手啊！多好的蛋糕啊！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能不能成功在此一举啊！
　　黄文生再也写不下去了，他回过身来与她细细地研究起来，耿文娟说你就干吧，我保你一年几百万没问题。
　　黄文生激动得一蹦三尺高。他突地又想到她的坏消息。好时想到坏，坏时想到好，这已经成为他现在思维的常态。
　　他问她坏消息呢？不是被好消息给挤跑了吧？
　　耿文娟摇头，道：“坏消息就是公司员工不能撤，必须保证人家的基本生活。”
　　黄文生听了，非但不挠头，反倒挺高兴，他说：“我要是当老板，必须让我的弟兄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能象过去了。”
　　耿文娟一拧眉头，道：“那王主任和张碧莹呢？”
　　黄文生不假思索地道：“他俩好办。”
　　黄文生正向着康庄大道前进，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多好啊！耿文娟看到老公这样，她就打心眼里高兴，激动。
　　她从此不必再求诸别人，不再走歪门邪道，她现在要把自己的能量都用在老公身上，助老公一臂之力，使他成为响当当的大老板。他马老板是现在的富豪，那黄文生就是将来的大富豪，到时黄文生将再也不在他门前低头了。
　　没有钱不行，将公司盘下来得有钱，她想到了贷款，想到了将爸妈的房子卖掉，她为此愁了好几天。
　　黄文生最后想到了老大，自从陪老大去萧红故居后，他们之间就音讯皆无了，可是他心里一直想着他。这个有文化的老大在他心里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特别是那个萧红故居里的讲解员，她的伶俐劲，她的什么都难不倒劲，她的在他目送下跟老大走的背影都给他留下深深的印象。他还记着老大曾经跟他说：“有难处你就想我，就找我。”
　　“找他去吧，只有走这一步了。”他辞别老婆，踏上了寻找老大的路。
　　老大那既文学又社会的样貌，给黄文生留下了深刻印象。可是老大还能认识他吗？这个小弟在他眼里也许就象一阵风，转眼间就无影无踪了。
　　正在愁思着，电话响了，是陈美华电话。见是她的电话，耿文娟皱了一下眉，但并未做何表示，只是把手机递给他。
　　陈美华焦急地说家里的电灯泡都坏了，没一个能亮的，水笼头漏水了，滴滴答答的，听着吓人，还有外面的风呼呼的，象是鬼在叫……
　　黄文生越听表情越急切，没待她说完就说别说了，我现在就赶去。
　　夜色漆黑。还好，有路灯。但天真的很冷，吹在脸上象刀刮似的。他捂着耳朵，缩着脖，向陈美华家奔跑……
　　老公走了，去韩国了，那身板挺适合在那干苦力的。不做苦力又咋办？公司黄了，他们家的最后保障也没了。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替她担忧着。
　　咚咚咚爬上四楼，陈美华家的屋门就在眼前了。是那种老式的门，门上贴着各种广告，一层层粘在那，弄得这个门里的家好象早都破落了，没人经管了。
　　黄文生站在门外，浮想连翩，陈姐的美，陈姐的苦。正在那想着，门嘎吱一声开了。正是那张俊俏的脸，这张脸因惊惧已然变了形，在楼梯灯的映照下分外惨白。见是黄文生，忙一把将他拉进屋，手拍着胸脯，急促地喘息着，不住声地说：“妈呀！吓死我了，我都不敢在家里待了，你再不来，我就跑出去了。”
　　黄文生心里急，但他的家务本领还不如耿文娟，家里什么坏了，一般都是耿文娟弄，他这个书呆子只知道看书写书。尽管这样，这时他也得装做男人样，就说：“别怕，我这不来了吗？一会灯亮了就好了。”
　　陈美华把事先准备好的钳子、螺丝刀、扳手、灯泡都战战兢兢拿过来，说那就看你的了，这女人啥时也不如男人啊！
　　黄文生被陈美华刺激得大叫道：“那当然。”说着向屋顶望去。
　　站在凳子上，不知是凳子不稳还是他紧张，总之他的腰弓着象张弓，他说腰不敢直，怕吊灯刮着脑袋。
　　陈美华在下面给把着凳子，说没事，我老公经常弄，也没刮着脑袋，他比你长得还高呢。
　　黄文生心里想，人家这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吗？能不紧张吗？紧张了能直起腰吗？可是他嘴上不能这样说，那不露了怯了吗？
　　他将眼睛紧闭，牙一咬，终于将腰直起来，头果然碰到了什么。他头皮啪地象遇到电击，麻酥一片，险些晕倒。于是喊道：“把电源拉下来。”
　　陈美华站在凳子旁边，也就是他身下没动，她仰着头说：“没事，我老公换灯泡从不拉电源，你就换吧。”
　　黄文生这时英雄气一下给激出来，他想他怎么也不能输给她老公，别看他胳膊粗力气大。关键是这屋里现在没她老公，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他不懂也得装懂，不会也得装会。于是又把眼一闭，将灯泡插入灯座，手哆嗦着往里拧。他心里祈祷着，无论如何灯泡别爆炸，那样我这张脸就完了。
　　拧了将近三圈，一道白光射来，灯亮了，陈美华笑了，跳起来。黄文生赶紧说你先别笑，别跳，我还站在凳子上呢。陈美华忙又俯下身去。
　　灯终于在黄文生紧张忙乱中都亮了。客厅的亮了，又进了卧室。他是站在她的床上换的灯泡，踩上去软绵绵的。黄文生一边拧着灯泡一边在那寻思脚下的床，软软的，柔柔的，站在上面摇摇晃晃的，象是喝酒多了晕。
　　各屋的灯都亮了，屋里有了亮，就都活了。
　　黄文生这是头一次来陈美华家。以前哪敢？陈美华在他心里就象女神，她的老公就象保镖，他岂敢越雷池半步？今天终于在她老公不在家时进来了。进来后亮了灯才发现，屋里简陋至极。墙壁刮大白，一点不平，坑坑洼洼的，家俱只有床和一个大立柜，客厅里有个电视，是那种最古老式样的，又大又沉的那种，地板好象被水浸过，踩上去吱吱直响，象是底下有老鼠被踩到了叫。屋里如果有人气好象能好点，一个女人，孤零零的被沉闷和寂静的空气包围着，那是种啥滋味，他似乎能感觉到。
　　灯亮了，就会好吗？他想问一下，她一个人是怎么过这晚上的？他不好意思问，因为他们之间关系好象还不到问这问题的火候。
　　没想到陈美华好象意识到他心里的念头，抿着嘴唇说：“你是不是觉得这屋子亮了也空落落的？”
　　黄文生点点头，说：“嗯，确实有点，不过你应该不会怕。”
　　陈美华显然生气了，将脚一跺，道：“我怎么会不怕呢？我不是女人吗？”
　　“女人？女人天然就要胆小吗？怎么耿文娟胆子就大，半夜了还可以往马老板家跑？”他在思考着陈美华的话。
　　他又顺着陈美华的指引向厨房里走去。屋里还算规整，该干净就干净，该放在哪就放在哪。他一进了这里就有种亲切感。柴米油盐，生活最直接的部分都在这里。
　　他问：“你们两口子每天都谁做饭啊？”
　　她随口答道：“他呗！”
　　“那现在呢？”
　　“我呗！”
　　她的回答好象极其自然顺当，可是细听起来能听到里面的淡然和茫然。
　　耳朵终于听到滴滴答答的声音，他用手扭了一下水龙头，一道急流就顺着水龙头的边缘喷出来。他急忙又将水龙头恢复原位。他前后左右围着转圈，在找解决办法。他心里直嘀咕，这东西真的没整过，可是又不能说，哪个大老爷们没整过这个？他心里一恨，自己真他妈有点不象爷们。
　　心里一恨，脸上就露出痛苦的表情。陈美华一直观察他，就说：“你找什么呢？不就一个水笼头吗，你瞅你看的，好象那是个美女似的。”
　　黄文生脸一红，就说：“美女也没象这个难整啊！找不着地方下手。”
　　陈美华身子一蹲，打开橱柜门，往里一指，对黄文生说：“我老公修时都将这里一根水阀关掉，你试试。”
　　黄文生蹲下身来，他们并排蹲着，他可以嗅到她身上的清香，这股清香有很强的诱惑力。
　　他不禁多吸了两口，他骂着自己流氓，自从跟马丽有一腿之后，他对女人身上的气味就敏感了起来。
　　他终于找到阀门关掉，将坏水龙头卸下，将买好的装上，水龙头一打，水哗哗地有条不紊地流开来，那声音象……黄文生又开始骂自己，心里耳朵里咋回荡着的全是不洁的想法和声音？
　　陈美华不急于让他走，而是把客厅里的那台大电视打开，又按了一下电视机底下的光碟机按扭，电视里播放起黄文生最爱看的红楼梦。陈美华说她近日就爱看这个电视片，真好看，这碟片花了二百元买的，但也值。她问他愿意看不？不管愿意不愿意都陪她看一会，两人看毕竟比一人看有意思。
　　黄文生与陈美华并肩坐在沙发上，身子几乎挨着，他怕控制不住自己，就将身子向后仰，他打了个哈欠说：“还真有点累。”
　　陈美华轻声说：“哪累，我给你揉揉。”说着，她就拧过身来，将手指按在他背上，一点一点地按起来。黄文生身子不敢动，就那样挺着，感觉着，他说：“你的指法还真就有一套。”
　　陈美华也打了个哈欠，说：“不瞒你说，原来我经常给王经理按，可是按来按去，给按跑了。”
　　“别提过去的事了，能忘就忘吧。”黄文生劝着她。
　　“唉！怎么会忘呢，触景生情，一看咱公司现在这破败样，我就想它好时的情景，那时我和王经理出去，哪次都会有订单拿回来。”
　　“对了，听说公司要出卖，要转手？”黄文生试探着问。
　　“是啊！听说有几个人问了问，就没回音了，上级领导还挺着急，因为公司处于停顿状态，可是工人工资还得付。”陈美华说到这里哽咽了，她抹了把泪，道：“我又要成为无业游民了。”
　　“又要成为无业游民什么意思？你原来做过无业游民？”黄文生依旧将背对着她，诧异地问。
　　“可不是？我原来是酒吧里的驻唱歌手，每天有无数的鲜花和掌声，可是自从遇见王经理，他就把我的命运给转变了，我老公都是他给介绍的。”陈美华叹了口气，道：“还不如当初不来了，我的好几个姐妹现在都住上豪宅了。”
　　黄文生这时转过身，将脸正对着她，见她脸上溢出泪滴，象个泪美人，楚楚可怜的，跟红楼梦里的林黛玉似的。
　　就笑着说：“我说你爱看红楼梦，原来那里悲悲切切的，你喜欢这种感觉。”
　　“我想高兴，可是高兴不起来，就觉得每天掉几滴眼泪舒服。”她又打了个哈欠，将身子偎向沙发，蜷起来，无精打采的，眼睛盯着电视看。
　　“对了，陈姐，我打算将公司盘过来，你觉得怎样？”黄文生终于将心里话说出来。
　　“你？”陈美华瞪大眼睛看他。
　　“我怎么了？我一个书呆子还能办公司？你肯定这样想。”黄文生不快地看着她。
　　“不，绝不是，关键你哪来那么多钱？需要几百万啊。”陈美华此时不再将注意力对着电视，而是眼睛直直地盯着黄文生。
　　“想办法呗。”黄文生好象心里有谱似的。
　　陈美华摇了摇头，道：“几百万，我是没办法。不过，这公司你要是盘过来，没准会大赚。”
　　黄文生深沉地说：“我有一个人，这个人如果能帮我，那就好办了。”
　　“谁？”她简短而利索地问，同时眼光立即锐敏起来，象是一道闪电。
　　“老大。”黄文生将以前怎么认识他，他是个什么样人，如何现在没联系都说了。
　　“老大？”陈美华陷入深思，她挖空心思在回忆着一些细节。
　　就是这个老大，她不但认识，而且，有过很深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