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阿吾勒
作品名称:戈壁新娘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5-08-09 09:08:05 字数:3767
哈苏的骨灰,葬在了离萨哈廉坟墓不到十几步的地方。济海尔将女儿最爱的小人偶玩具放在了她小小的坟碑前。
今天有点小雨,冲刷着“秋老虎”的闷热。七天前哈苏下葬时,天气却是酷如盛夏,丝毫没有九月的凉爽。
“哈苏,你不用怕黑的,有你阿玛在。”济海尔对着新隆起的,小小的黄土堆,柔声说着,命正在抽泣的侍女打开另一个绿色小包裹,里头装着好几件漂亮的衣裳。
“好了,别哭了,先把这些衣服送到格格那。”她拍了拍侍女的肩,“不用哭的,哈苏跟她阿玛团聚了,我们都该开心些。”她笑着,两行泪水却不听话地从眼眶里滑落。
勒克德浑始终一言不发,默默地掏出那个曾经差点被加克玛依抢了的玉佩,走到妹妹的新坟前,埋进了黄土。
上面,似乎还有加克玛依的温度,也有父亲的温度,更多的,是妹妹的温度。
整理哈苏的遗物时,他看到了这个阿玛送给哈苏的玉佩。可他却先偷偷收着了,他把加克玛依送给自己为数不多的小玩意全部让安昆处理了,他不想看见任何有关加克玛依的物件。
谁知道,玉佩出现了,当年因为这玉佩,他跟加克玛依结了梁子。
他也不知怎的,就这么悄然收起了这个玉佩,这当真是唯一还能带给他些许加克玛依气息的物件。
他恨她!妹妹走了,如果她还在自己身边,见到她,或许还能有些依靠,可她却……想到此处,他便决定把这玉佩还给妹妹。何苦惦记一个如此无情的混蛋?他瞧着那玉佩一点点埋没在黄土里,驱赶着心里头时有时无萦绕着的无法言明的想念。
至于加合买提,他倒没放他走,不为什么,只是想让她不开心。她自己一走了之,可她的哥哥却走不了!
“哈苏,这些衣服够你穿的了,想换随时都换,别管你阿玛喜欢不喜欢。”济海尔跟杜兰一起,将衣服一件件放入火盆。
杜兰一边帮忙,一边抬起头望着勒克德浑,心中却在暗暗为他担忧。只是眼下额涅在,他实在不好多跟勒克德浑说什么。
只听马蹄声响,勒克德浑回头一望,却是看见大哥阿达礼策马奔来。他一直避免跟大哥打照面,但今天是真的躲不了了。
“哈苏,我来晚了,你不会怪大哥吧?”阿达礼下了马,几乎是朝哈苏的坟头大步奔过来。
“我带了些刚做好的玉米饽饽,可香的。”他在哈苏坟边跪下,却没有看勒克德浑一眼。他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一个纸包。他怕饽饽冷掉,一直放在自己衣兜里。
“额涅我先走了,军营里头还有一堆事儿,我改天还会来看哈苏。”阿达礼和额涅同时在场,他十分不舒服。他没等济海尔点头答应与否,便大步离开,策马而去。
其实,大哥是真的很疼哈苏,可他眼下是多尔衮的人,勒克德浑实在没法跟他好好相处。那些表面上的和和气气,他不喜欢装,阿达礼同样懒得装。
当崇德七年的最后三个月在风平浪静中离开时,崇德八年的新年就这么来了。一同降临的,还有恰拉古丽的婚事。
“前几天我和你塔贴去见了加合买提,我看他也还好。他叫我替他和玛依恭喜你了。”当塔贴为恰拉古丽划着眉时,恰拉古丽的父亲在一旁开口了。这次,他们就是因为恰拉古丽即将出嫁,才大老远从宁夏卫赶来的。
“你呀,就安安心心出嫁。你过得开心,我们俩也没什么好说的。”母亲而后为她涂抹着些许胭脂,语气却不无遗憾。
女儿该出嫁了,可她跟罗洛欢只打算就简单在克勤郡王府上简单办。如果是在自己身边,那婚礼该多盛大?
恰拉古丽早和罗洛欢商量好,他们穿哈萨克服装办。不过是纳庶福晋,根本不会有人盯着他们按一套套恰拉古丽从来搞不明白的繁文缛节来。见证他们婚礼的,除了恰拉古丽的父母,就是克勤郡王侧福晋。
按哈萨克习俗,婚礼当天,新娘是从娘家,跟随着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前往夫家。可恰拉古丽在这盛京城,娘家不在这儿,便提前三日住到了当时带她过来的大叔大婶那,而后再前往她待了很久的克勤郡王府。
当恰拉古丽望着塔贴将那下缀长长白面纱的红色“纱吾克列”帽戴到自己头上时,她感觉眼前的世界骤然如同蒙上了雾——一片白色。这倒跟满人不大一样,满人新娘子的盖头,那自然是红色的。
纱吾克列,是哈萨克新娘出嫁时所戴的尖顶帽,并且会蒙上一层面纱。那纱吾克列又尖又长的帽顶上,插满着猫头鹰羽毛。帽子前正前方密密麻麻的珠串垂直恰拉古丽额前。透过白色的面纱,恰拉古丽还是能隐约瞧见父母那带着惆怅的笑。
“差不多该走了,古丽,跟了你‘阿吾勒’后自己照顾好自己,别叫那些个福晋欺负了,知道不?”阿开拍了拍她的肩膀,“哈萨克草原上的姑娘可不会任人欺负的!”阿开掷地有声,仿佛是在对儿子说话,而不是对柔弱的女儿。
她知道阿开塔贴最担心的倒不是自己是庶福晋,而是担心她会被欺负。
“放心吧!哎呀阿开,大不了我大干一架!”她伸出手,拥抱着父亲,“反正婚后我也不会经常住罗洛欢府邸。”
罗洛欢不愿让恰拉古丽跟其他那些个福晋们待一起,还是让她待在克勤郡王府,反正自己府邸里克勤郡王府没多远,天天都可以过来。
“如果受苦了就写信给我们,我们俩马上来陪你!”塔贴站在古丽的后背,同样伸出自己的手,从后背抱紧了女儿。
当马车停下后,恰拉古丽的父亲先下了马。她刚刚起身时,却听见父亲惊讶地说:“这儿不是王府?怎么看过去这么多大帐!”
恰拉古丽僵住了,这是怎么回事?没有到府邸?
“什么?”母亲惊住了,些许恼怒骤然升起,“这是糊弄人么?”
“先下车看看。”恰拉古丽说着,戴好面纱,拉着母亲,父亲在马车口扶着母女二人下车。
“古丽姑娘,我带你们来了是镶红旗大营,爷吩咐千万别事先告诉你,等到了再跟你们说。”恰拉古丽听到了上年纪的车夫和蔼的声音。
微风吹过,吹拂着她的白色面纱,可那面纱好长好长,怎么都无法叫人看见那张面纱下的面容。
“师傅,可是罗洛欢二王子和古丽是说……”母亲正欲开口,却望见一名身着镶红旗甲胄的年轻士兵大步朝着他们走来。
“末将参见老爷夫人、嫂子!”他竟是单膝下跪行了个军礼,而后起身道,“嫂子,您应该记得我,库布里,爷命令我来迎你们去营帐!跟我来。”
库布里!恰拉古丽想起来了——罗洛欢的近身侍卫。
“塔贴,两旁怎么站着……”库布里走在她左前方。虽然戴着面纱,可是透过纱巾,她能隐隐看见,那条通往营帐的路上,两侧是一片身着红色衣服的人,而且……似乎还带着头盔……两条红色的“绸缎”就这么一直延伸着。
“是士兵们!古丽!”她能听到塔贴的声音在发抖,忽然间,透过面纱,她隐隐看到那两排高大的红色骤然降低了高度!
“古丽,你看得见么?两排士兵都给你行了军礼。”她能感觉到父亲在竭尽全力抑制着惊喜,“你不是说婚礼很简单么?你瞧……”
古丽感到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罗洛欢……不是说就在府邸简单办一下么?
“库布里大哥,这排场是不是太大了?”恰拉古丽压制着哽咽。
“不,爷说,纳您为侧福晋已经委屈了您,婚礼断然不能再委屈您了。他说您曾告诉他,草原上的哈萨克人都是在帐子里办婚事的,他自然也要在营帐里办。”
这是在哈萨克草原么?恰拉古丽想着。阿开塔贴说,草原上的婚礼都是在大帐里办的。每到嫁新娘时,草原上就像过节了一样热闹。
罗洛欢的眼里只剩下了恰拉古丽,天地似乎在一点点远去,他只看到了白色的面纱,可他看不清面纱下面那张脸蛋。她的步子还是那么缓慢,可阔大的裙摆却在跳着舞。那面纱真的好长好长,比满人新娘的红盖头长太多太多了,长过了腰间,不,几乎长到了膝盖。
“罗洛欢,你可真娶了个小美人。”雅吉同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在父母亲陪伴下一步步朝罗洛欢的恰拉古丽。
三年前自己和岳托的婚礼,就是在这个大营里。那天,本来也说是简单办,谁知道,那一天,皇上、好姐妹颜扎氏庶福晋,礼亲王代善、郑亲王济尔哈朗、豪格也来了。
“额涅,您觉得她比您三年前在这里的您更美么?”罗洛欢望着恰拉古丽。
雅吉微微一笑,凝望着儿媳,“我哪能跟她比?”
“拜见侧福晋。”走到罗洛欢面前后,恰拉古丽的父母与库布里先向雅吉行了礼。
“别,这些礼节都免了,咱们进去吧。”雅吉赶紧扶起了如今是亲家的这对哈萨克夫妇。
恰拉古丽的塔贴望着眼前这位守寡三年的郡王福晋,又望向一旁一身哈萨克新郎服的罗洛欢,忽然间便对罗洛欢万分怜惜。
父亲战死,生母病亡,本应在婚礼上陪伴他的,却只是他的“采生人”——婴孩出生后第一个见到孩子的外人。
罗洛欢拉着恰拉古丽缓步走到了帐子中央,而后转身面对着彼此。
“手捧伊勒哈穆克,送给心爱的姑娘。饿了你就当饭吃,渴了你就当水喝。鲜果放着不抗搁,吃到嘴里甜心窝。姑娘问我要点啥,也要伊勒哈穆克。姑娘啊,嫁给你的巴图鲁阿哥,你的日子,会比伊勒哈穆克更甜。”罗洛欢忽然放声歌唱,他用的是满语,恰拉古丽全然听不懂,可是她的泪水在打转。
这是她第一次听罗洛欢唱歌,他唱歌怎么会这么好听?在她心里,哈萨克牧羊人的歌声永远是最美的呀!可罗洛欢怎么也能唱出这么好听的歌?
哈萨克的婚礼上,每当要用杆秤挑开新娘子的面纱前,新郎都要对着新娘子放声唱出情歌,罗洛欢……可是在这么做?她记得自己有跟罗洛欢提过,他却记着了么?
“古丽,这歌差不多是满人最喜爱的歌。”说着,他把歌词的意思告诉了恰拉古丽,而后柔声道,“我没法给你请到阿訇还有能说会道的主婚人,也没法给你弄得更热闹,不过这事儿我能做到。”说着,他令库布里将那杆秤递来。
白色的面纱悄然散开,露出了那张充盈泪水的美丽笑容,只是她淡紫色的眼影有些被泪水化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