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
　　自从高飞劝说司徒凯转变态度为日本人做事后，司徒亚南就心情舒畅，父亲终于不再天天骂他和他过不去了。他渐渐排除了对高飞的疑心，转而对他有了进一步的信任。这天晚上他心里高兴，叫王妈多做了几样小菜，要与父亲和高飞好好喝几盅。
　　酒至半酣，司徒亚南举杯对高飞说：“高兄，老弟敬你一杯！我敬你识时务有远见，能为天皇的大东亚共荣之战效力，而且还感化了老爷子，叫我们父子终于不再敌对了，我高兴，干了！”说着把一杯酒一饮而尽。
　　“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弟你也知道，我是个经商的人，本不关心什么国家党派和战争，只知道唯利是图。但这世道也让我看明白了，背靠大树好乘凉啊，我得靠着日本人这棵大树才有饭吃。老弟，日本人那里还请你多多美言，可能的话也给愚兄谋个差事干干，这杯酒我也干了！”高飞说着也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司徒凯在一旁吃着菜，脸上微微笑着，也不多说话，就这样就已经让司徒亚南觉得舒服多了。他给司徒凯倒上酒，又把高飞和自己的酒杯斟满，得意洋洋地说：“高兄这就对了，你想通了，咱兄弟一起干，过天我把你推荐给川雄队长，他刚来，正需要帮手，那天到咱家来，他对你印象也不错。他可是上边派下来的，在他身边干保险你大有前途。”
　　“好，多谢老弟！有老弟这句话，这杯酒我干了!”高飞说着又一口喝了一杯。
　　司徒亚南越喝越高兴，越加得意地说：“共产党跟皇军对着干，无异于以卵击石，前天皇军又抓了个共产党的重要人物，把他打得皮开肉绽。那家伙骨头还真硬，硬是不招，你再硬还能硬过皇军的钢刀？硬着不招只有死路一条。”说着“吱”一声一杯酒又干了。
　　高飞听了心里暗暗吃了一惊，日本人又抓了个共产党的重要人物，是不是许超？那样的话事情可就严重了，不但石头城的党组织群龙无首，自己与石头城党组织的联系也断了。高飞心里这样想着，又怕司徒亚南看出他的心思，就装着酒醉的样子，嘿嘿笑着也跟着他干了一杯，又晃晃悠悠站起来给司徒亚南和自己倒满酒，端着酒杯断断续续地说：“是……死路一条……就怕死了连个名字都没人知道……嘿嘿，不关咱事，咱们喝酒！”
　　“说得对，管他谁，咱喝咱的酒。不过你还别说，恐怕真没人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我听他们叫他梁部长，反正级别不小，要不然也不会舍不得打死他，要留着他挖飞鹰呢。”司徒亚南满脸通红地端着酒杯和高飞碰杯，两个人又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高飞听到梁部长这三个字，心情立刻放松了一半，他故意不再提及此事，转身给司徒凯倒满酒：“世伯，小侄敬您一杯，我和亚南老弟相处如亲兄弟，您也一定高兴，我俩的发展还要仰仗您的支持和帮助，为了表达谢意，这杯酒我干了！”高飞说着喝了杯中的酒，边朝司徒凯眨了下眼睛。
　　司徒凯知道高飞在演戏，为了粉碎日本人的罪恶阴谋，他得努力取得汉奸儿子的信任，利用他打入敌人内部。他佩服高飞的演戏技能，但他自己却不愿在儿子面前演戏，能保持不反对不骂人就不容易了。这会儿高飞敬他酒，他努力配合着高飞说：“贤侄，我也是大半截快入土的人了，什么事都拧不过你们年轻人，为了你们的前途，我拼上这把老骨头，只求你们平安。”说着也把杯里的酒干了，站起身来：“亚南，你陪你高兄多喝几杯，我年龄大了不胜酒力，回屋休息了。”
　　司徒亚南急忙起身扶父亲回屋，站起来却有点晃悠，司徒凯赶紧摆摆手说：“不用不用，你们继续喝，我自己能走。”说着大步走出餐厅，回房间去了。
　　司徒亚南见父亲走了，越发放松没有了遮拦，端起酒杯对高飞说：“高兄，老爷子走了，来，咱们喝！”
　　“老弟，你喝多了，不能再喝了。”
　　“谁说我喝多了？啊？你老弟我这酒量，还、还早着呢。高兄，不瞒你说，我在大日本皇军那里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我和大岛，那可是多年的交情，在司令部，除了大岛，谁不看我的脸色？”
　　“是是是，老弟在皇军那里混得真是不错。”高飞见司徒亚南酒壮怂人胆，便也顺着他随声附和，反正自己要借着他取得日本人的信任，才能打入敌人内部，摸到敌人的内情和动向。
　　司徒亚南见高飞如此恭维他，更加得意忘形不知所言。高飞见他真的醉了，便把他弄回楼上他的房间，叫王妈关照他睡下，然后下楼回到自己房间。他关好房门，也不开灯，噗通一下把自己撂到床上，瞪着眼睛想今晚司徒亚南酒后吐露的情况。那个梁部长，一定是许超说的与飞鹰单线联系的梁嘉林，飞鹰还没联系上，他就被捕了，而敌人向他要的恰是飞鹰。幸而他像司徒亚南说的“骨头很硬”，看来这是一位意志非常坚强的同志，但他可要受苦了，得想办法救他，否则敌人会想尽办法折磨他供出飞鹰，不供的话敌人肯定会把他杀害了。而飞鹰——警备司令部的何志勇同志，一时还没有办法取得联系。高飞越想越睡不着，黑夜里一双眼睛萤火一样地忽闪着。
　　
　　二
　　刘谨帮于杆抓捕了梁嘉林，又得到了一笔可观的奖赏，他摸着一摞厚厚的钞票，想着赚足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然后找个理由，带着青姑远离这该死的四处战乱的国土，到大洋彼岸过神仙日子去。
　　梁嘉林被捕已有数日，并没有共产党方面的人来找过他，也没人与他取得联系，说明并没有人怀疑到他。青姑走后也一直没有联系，他惦记着她的伤情，知道她大大咧咧的，怕她照顾不好自己。在他出卖革命，出卖自己以后，只有青姑才能让他有感情上的归属感，心里还算有一点点纯净的空间。他极其害怕暴露自己，不敢想象青姑发现他叛变革命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所以他极力隐藏，并对金银财宝贪得无厌，抓紧谋求着远渡重洋的机会。
　　这天傍晚，他正把自己关在屋里抽着烟发呆，忽听外面有货郎的叫卖声：“卖货卖货，日用杂货的卖!铅笔文具、香烟火柴、新到的玉堂春牌香烟！”
　　他急忙起身出来对货郎喊道：“买货的，给我来一盒玉堂春！”
　　刘强笑呵呵地挑着担子走过来，拿了一盒玉堂春给他，边找钱边说：“客官抽好，新到的玉堂春，抽好再买！”
　　刘谨也笑着答应：“好的好的，生意兴隆啊！”
　　刘谨回到屋里，急忙打开烟盒，从里面抽出个纸条，上面写着蝇头小字：晚上十点，鼓楼大街98号。
　　这是好久以来他收到的第一个党组织的会议通知，以前党组织成员聚会议事也都是以这种方式通知的，只是这次让刘谨心里忐忑不安，一是梁嘉林刚刚被捕，他做贼心虚，怕露了马脚遭到怀疑；二是他是否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于杆，告诉的话，离梁嘉林事件太近，怕自己做事太急；不告诉的话，万一自己被戳穿，共产党不会饶他，如果于杆带人去，自己还有救兵。他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思衬再三，还是决定去找于杆。
　　趁着夜色渐暗，他叫了辆人力车急奔茶楼，他知道那里的伙计会很快通知于杆前来。果然，他在楼上的雅座等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于杆就到了。因为刘谨刚助他抓了梁嘉林，叫他在日本皇军面前有了很大的面子，连中村都对他客气多了，所以他对刘谨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进来就满脸堆着笑说：“我的鲤鱼近日可是啊，刚立功受奖，又再接再厉，今天又有什么好消息带给我？”
　　“队长，我这会儿来找你，事情很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能把事情告诉你。”
　　“呵呵，行啊鲤鱼，刚立了点功，就会提条件了。好吧，你说，什么条件？”
　　“如果这次我帮你们抓到大鱼，你们要送我去日本，离开这个鬼地方，否则共产党早晚都不会饶过我的。”
　　于杆听了心里暗笑：送你去日本？想得真美，那大岛不卸磨杀驴就不错了。上次钓大鱼时情报失灵，大岛就想把你废了，要不是我保你，你的小命现在都不知在哪了。但嘴上却急忙应承道：“想去日本？那好说，只要你立了大功，帮皇军抓住那条大鱼，皇军一高兴，你想去天堂他们也能送你！”
　　刘谨听于杆这样一说心里顿时轻松，遂压低了声音说：“他们通知我今晚十点去鼓楼大街98号。我想，因为梁嘉林被捕，他们一定有新的部属。而且，听说省里来的重要领导人物已经和他们取得了联系，今晚的会议很可能有他参加，如果这样，你不就能钓到大鱼吗？”
　　“好！这个情报提供得好，时间不多，我立刻汇报大岛，组织围剿。”
　　“别忘了答应我的条件！”
　　“行了，你放心，抓到大鱼我自会和皇军说的。”于杆说着已经一步迈到了门口，鲤鱼急忙上前拽住他的衣袖说：“队长，你们行动时可不要伤了那个短发姑娘。”
　　“我知道了，不就是你的那个相好的吗？每次行动你都怕伤了她。放心，我会把她好好给你留着的。”
　　刘谨这才放开手，于杆一溜烟似的奔宪兵司令部去了。
　　
　　三
　　将近十点，路灯昏暗，行人稀少，鼓楼大街98号灯火闪亮。刘谨按时来到约定地点，虽然在于杆那里都做了妥善安排，但抬脚走上楼梯的时候，还是脚底发沉，想着等于杆带人冲进来，他怎样带青姑躲避，又怎样瞒过她哄着她带着她远走高飞。这样想着就到了98号门前，他轻轻推门进去，以为一进门就能见到青姑，当然还有许超和那个神秘的省委领导等人，谁知屋里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他不禁叫了一声“不好！”立刻转身出屋，“蹬蹬蹬”地又顺着楼梯下来，楼下昏昏暗暗的也是空无一人，他感到非常恐惧，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于杆和中村带着宪兵和特务两队人马，早已在暗中把98号围了个水泄不通，就等着鲤鱼一个开窗的暗号，他们就蜂拥而上，瓮中捉鳖，大获全胜。可是，当躲在暗中的于杆见刘谨进去后又一个人出来，站在那里惶惑不安，就觉得出了问题，急忙派一个手下窜出去把刘瑾拉过来，那人“噌”一下从黑暗中窜出来，老鹰抓鸡一样把刘瑾一把抓住，刘谨愣怔中还没来得及反映，就被抓到了于杆和中村的面前。
　　“怎么回事？”于杆急切地问。
　　“里面没人，他们欺骗了我，我暴露了，这可怎么办？”刘谨惊慌失措，像狗遭雷追似的说。
　　“啪！”中村一个巴掌扇到刘谨的脸上，“八嘎！欺骗皇军的干活！死啦死啦的！”说着就举刀要劈了刘谨。刘谨吓得急忙躲到于杆的后面，抖着嗓子说：“于队长救我，我对皇军可是忠心的，我不是有意的，是共产党骗了我……”
　　黑天半夜的白折腾了一场，中村早已没有了耐烦，朝刘谨骂了声“滚！”就带着大队人马撤出98号，于杆带人随后紧跟着撤离，刘谨见他们要走，慌了手脚，急忙拽住于杆的胳膊，央求他说：“于队长，把我也带走吧，哪怕到宪兵队给你们扫地打水都行，这个样子他们不会饶了我的，你不带我走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活该！谁叫你自以为是谎报军情？想跟我走？到了宪兵司令部大岛还不一刀劈了你？趁着没人，快逃你那狗命去吧！”于杆说着狠劲甩开了刘谨，紧追着中村去了。
　　刘谨在原地楞了一会神，忽然醒转过来，朝着于杆他们撤走的方向撒腿就跑，跑到一个拐角处，刚转过弯，一把钢钳一样的手顺着他的脖颈勒了过来，没来得及出声大喊，一条破毛巾塞进了他的嘴里。顷刻间前面的鬼子特务已经跑没了踪影，拐角处愤愤地走出几个人来，许超、方虹、刘强，为首的那个正是青姑。
　　“叛徒！原来是你！”青姑第一个走到刘谨面前，忍着眼眶里的眼泪，一字一句地质问道。
　　刘谨被那个大汉用绳子死死地捆了，嘴里塞着破毛巾，见青姑走到跟前，身子不停地扭动着，鼻子哼哼地要说话。青姑一把拽出他嘴里的毛巾，进一步质问：“联络站接连暴露，电台被毁，多少个同志牺牲了宝贵的生命，那都是你告的密？”
　　刘瑾嗫嚅着不敢吱声，青姑哀怒地追问：“说！是不是你？”
　　“是、是我。”刘谨的声音小到只有近前的青姑能听到。许超等知道青姑和刘瑾的私人感情关系，把审问叛徒的机会让给了青姑，大家都瞪着眼睛，默默地在一旁站着。
　　“梁部长被捕也是你干的？”
　　“是。”刘瑾索性全都认了。
　　“你这个人面兽心的叛徒！我青姑自以为明辨是非，怎么这么长时间对你瞎了狗眼？”我说过，哪一天抓住叛徒，我把他千刀万剐！”青姑说着嗖的一声从腰间拔出短刀，吓得刘谨急忙颤颤抖抖地说：“青姑，你饶了我吧，我对你是真心的，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
　　“为了我？”
　　“是的，为了你我不敢死在特务手里，我得为你活着，我想多赚些钱带你远走高飞，我没抵住特务的威逼利诱。看在我对你一片真心的份上，你原谅我，绕了我吧。”
　　“刘谨，我一直以为你细心、谨慎、忠诚，没想到你这么自私懦弱。你这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的私欲，你是在侮辱我，侮辱一个忠诚的革命战士，你背叛的是党和人民，即使我饶你，党和人民也绝不会饶你，你只有死路一条！”青姑越说越悲愤，可握着刀子的手却在颤抖。她忽然觉得无法对刘谨下手，几年的时间与他互爱互敬，他总是对她关爱有加，从来没有伤害过她，几次历险，与他共同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他已经成为她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可是，叫她万没想到的他竟是那个罪大恶极的叛徒，一时间让她无法接受。
　　这时方虹忍不住冲上前来：“刘谨，你少在这花言巧语，你这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还想在这个时候讨活命，你害了多少好同志，对党和人民犯下了滔天罪行，你罪不容恕，去死吧！”方虹说着挥起大刀刺向刘谨，青姑一个侧身把方虹挡住：“方虹，我说过，抓住叛徒，我要亲手剐了他，慢说刘谨，就是亲爹我也不能手软。你躲开，我要亲手处置这个叛徒！”
　　青姑说着紧握短刀朝向刘谨，她要忘记他是自己的恋人，忘记过去相处的点点滴滴，把他看成是个害人的恶魔。想到这，青姑咬紧牙关，举起短刀朝刘谨大喊：“叛徒，还大家命来！”霎时间锋利的刀尖扎进了刘谨的心窝。刘谨心窝一阵剧痛，最后哀戚地看了青姑一眼，咕咚一下倒在地上。青姑紧闭双眼，手里滴着血的短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慢慢退后，睁眼看见从他的心窝处流在地上的血，那也是她的心血，渗入泥土，收不回来了。
　　
　　四
　　何志勇跟赵长富回到警备司令部，回到家里禁不住坐卧不宁。听赵长富说被捕的那个人姓梁，他们叫他梁部长，他就知道那一定是梁嘉林。梁嘉林是他与党组织唯一单线联系的上级，他被捕了，他与党组织联系的线索就断了。而且自己的潜伏也受到威胁，敌人肯定要不择手段地折磨梁嘉林，千方百计地逼他招供。他相信梁嘉林对党的忠诚，但就怕是铁打的骨头也忍受不住残忍的酷刑，如若不招，他的生命就受到直接的威胁。何志勇恨不得真的变成飞鹰从天而降，把战友从敌人的魔掌中抢救出来。
　　晚上何志勇躺在床上，说什么都难以入睡，他决定趁夜深人静去探要犯大牢，看看有没有可能营救梁嘉林。他起身换上一套日本宪兵军服，把帽檐压低，驱车开往要犯大牢。在离牢房几百米远的地方停下，他步行绕小路悄悄朝大牢那排黑黢黢的水泥房靠近。
　　牢房外围有一圈水泥院墙，墙上拉着电网，人是不可能从墙头翻过去的。院门口有持枪站岗的日本宪兵，牢房里值班站岗的也有好几层，房顶上四五个小耳房里配有机枪。何志勇知道，这个铁桶一样的牢房，想要硬攻是不可能的，想要进去探视的难度也非常大。敌人正要通过梁嘉林挖出自己，自己必须沉住气，否则稍有不慎就会被敌人看出马脚。这样想着，在没有最好的办法前，他不能轻举妄动，于是在大牢外看了一会，就悄悄地折转回来。
　　梁嘉林被关在最靠里面的21号牢房，牢房里狭小昏暗，还同时关押着另两个人，都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瘫在角落里一声不吭。除了还能活动的思维，梁嘉林几乎全身都不能动弹，他浑身麻木地堆在一块破草垫上，想自己被捕的过程，就是一个乞丐给了他一个纸条，纸条上写着“老北胡同赵氏磨坊”，他问他是谁叫他捎来的，他说是个男的，三十来岁，中等身材，他越想这个人越像刘谨，党委几个成员，只有刘谨符合这个特征，刘谨叫一个乞丐捎纸条给他，约定见面地点，就在这个见面地点，敌人包围了他，这说明传信的这个人就是叛徒，这个叛徒就是刘谨，他应该把这个情况告诉党组织，叫他们清除这个隐藏在党组织内部的危险叛徒，但现在这情况，怕是没有可能见到同志，没有可能传信出去了。他又想到潜伏在警备队的飞鹰，他几次冒着暴露自己付出生命的危险营救和掩护同志，他就是死，也决不能出卖这样的革命同志。但是他又怕自己如果自己死在敌人手里，飞鹰与党组织的联系就断了，他需要告诉飞鹰与党组织联系的方式。他又怕飞鹰知道了自己被捕的情况，做出冒险的事情来。这样想着，梁嘉林渐渐昏睡过去。
　　第二天敌人再次提审梁嘉林，他咬着牙不吭声，敌人用汽油灌，用电击，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仍然没有从他的嘴里得到半点信息，大岛气恼得一挥指挥刀，差点没把他劈了，但还是皱着眉头把刀在梁嘉林面前晃了过去，渡边意领神会，摆手叫手下人把他押下去，刚出了门走上通往大牢的过道，何志勇拿着一个牛皮纸袋子朝渡边跑了过来，他迅速跑到渡边跟前，打了个立正说：“队长，你叫我拍的照片弄好了，请队长过目。”渡边惊异地看了看何志勇，没想到这个时候他跑了来。
　　“你怎么进来的？谁叫你这个时候进来？”
　　“我知道你急着要看这些照片，特意赶来给你送来，不知你正忙着，抱歉，不过我想你肯定喜欢这些照片。”何志勇说着把袋子递给渡边，边迅速看了一眼架在两个宪兵手里的梁嘉林，不动声色地朝渡边打立正告辞，刚转过身去，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低弱的声音：“给我香烟，我要玉堂春牌香烟。”渡边听得懂中国话，这个时候听梁嘉林要香烟，以为他被打昏了说胡话，就朝他吼道：“你还想抽烟？抽烟可以，只要说出飞鹰是谁，想抽多少给你多少,否则你只能这样生不如死！”
　　梁嘉林昏昏沉沉中听见了何志勇熟悉的声音，用力地睁开眼睛，一看果然是飞鹰，就急忙拼了全付力气，假装说胡话，向飞鹰传达了这个与组织联络的方式。何志勇回头看了一眼梁嘉林，心里一阵剧痛，急忙大步快速离去，想着他所说的玉堂春牌香烟，知道这是梁嘉林交代给他的接头暗号，心想梁嘉林因为自己被捕，遭此酷刑，生命危在旦夕，自己又难以救他逃出虎口，心里痛苦难言。
　　何志勇回到警备队，不禁坐立不安，梁嘉林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假装说胡话透漏给自己玉堂春牌香烟这个信息，他该怎样利用这个信息去与组织取得联系，这样在家里呆着是不行的，他需要尽快与组织取得联系，告诉他们梁嘉林被捕的情况，大家齐心协力想办法救他出去。这样想着，他出了警备队大院，叫了辆人力车来到石头城最热闹的中心大街上，他见到卖烟酒糖茶的店面或铺子就进，一进门就问“有玉堂春牌香烟吗？”店主不是回答说没有，就是说“有。”立刻就给他拿了一盒，收了钱，再没下文。何志勇再问：“老板这烟从哪进货？”店主就不耐烦：“你这位客官好没道理，你只管吸烟，还管这烟是从哪来的？怕我自己造假烟骗你不成？”闹得何志勇十分沮丧。问了一圈毫无结果，他沮丧地往回走，刚走出大街拐过拐角，就远远听到一个人吆喝：“卖香油，卖火柴，杂货的卖，新进的玉堂春牌香烟！”何志勇听了禁不住循着声音去找吆喝买货的人，就见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小伙子担着一副货担，在巷子里边走边吆喝。何志勇快走几步赶上前去，大声说：“嗨，买货的，有玉堂春牌香烟吗？”
　　那青年回过头来，见一个英武的青年军官朝自己走来，就笑着说：“玉堂春牌香烟，有，客官要买？”
　　“是的，要买，但我得问问你这烟的产地，你这玉堂春是哪里出产的？”
　　“客官问到这个，不瞒您说，我这玉堂春还真不是大厂家的，是大表叔家出产的。”
　　“大表叔家谁当家？”
　　“新近大表叔当家了。”
　　“同志！终于找到你们了，我有紧急情况要向组织汇报。”
　　“同志，你是？”
　　“我是同志，梁嘉林部长被捕了，我要找组织商量营救事宜。”
　　“好，你跟我来，远远地跟着我，注意特务。”
　　“好。”
　　说着卖货郎挑着担子在前面走，何志勇隔了一段距离悄悄地跟着，一边观看周围和身后有没有特务发现和跟踪。这样七拐八拐，就跟着货郎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平房，一进屋看到一个魁梧健壮的中年汉子，货郎说：“许书记，这位同志知道梁部长被捕的事，急着要见你。”
　　“同志，这就是我们的许书记。”说完就出了屋子。
　　许超一听立刻站起来与何志勇握手，何志勇紧紧握住许超的手说：“许书记，我是飞鹰。”
　　“你就是飞鹰？太好了飞鹰同志，你为党和人民作出了重大贡献，我正担心梁部长被捕，与你的线索断了呢，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梁部长被捕了，就关在日本人的要犯大牢里，今天他再次遭到日本人的严刑逼供，我找个由头进去，在审讯室外面的销路上见到了他，他已经被敌人折磨得不成人样，见到我时还能认出我，就说要玉堂春牌香烟，敌人以为他被打晕了说胡话，就把他押进大牢去了，我根据他提供的这点信息，终于在街上与我们的同志接上了头，否则，我真不知道哪里找你们去。许书记，梁部长在敌人那里受到非人的折磨，他非常坚强，敌人没有从他那里得到任何信息，可是我怕这样下去，他的生命会有危险，我们得想办法救他才是。”
　　“梁部长被捕，我们大家都非常焦急，虽然抓出了出卖他的叛徒，但关于他的信息一点都不知道，幸好你来了，根据你掌握的情况，我们怎样才有可能把他救出来？”
　　“敌人的大牢四外布满岗哨，院墙上布满了电网，里面也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想要强取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怎么办？”
　　“除非我们搞到大牢的通行证，装扮成换岗的宪兵进去，才有可能接近他的牢房营救他，救他出来后外面需要有接应。”
　　“通行证不是能够轻易搞到的，飞鹰同志，目前只有你在敌人内部有这个条件，可万一搞不好被敌人发现了你的行动，不但救不出嘉林同志，连你自己也暴露了。”
　　“事到如此我只有尽一切努力去想办法，许书记放心，我会非常小心的，一旦我有了办法，就会与你们取得联系，好做接应。”
　　“好，以后你通过卖香烟的货郎直接与我联系，他是我党值得信赖的优秀通讯员，名叫陈强。还有，省委领导人高飞已经采取了打入敌人内部的行动。”
　　“省委来的领导人打入敌人内部？这太危险了吧。”
　　“是的，我本来不同意他这样做，可他说有大汉奸司徒亚南的关系作掩护问题不大。他就住在司徒亚南的家里，借助于他与司徒父子的关系，他要破坏敌人的毁城阴谋。你要设法与他取得联系，保护好他的安全。”
　　“是！许书记，我一定保护省委领导的安全。梁部长那里我会去打探，一旦有营救的可能，我会尽快与你取得联系。”
　　“好，飞鹰同志，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啊，你要保重，无论什么情况，都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放心许书记，您也保重，飞鹰告辞！”何志勇说着走出屋子，到街上叫了辆人力车，径直回到警备队。

　　五
　　何志勇近日一直找机会接近渡边，想从他那里打探到梁嘉林的情况，更想找机会弄到通行证。
　　这天下午，渡边正坐在办公室发闷，门外站岗士兵进来说：“队长，外面何志勇求见。”
　　渡边一听是何志勇，倒也心情舒畅，近来何志勇拍了不少照片，取景都不错。渡边虽然杀人不眨眼，但有摄影这个爱好，正好与何志勇相同，在紧张的战争环境中，欣赏摄影作品也是一种调节和放松，就轻松地说：“吆西，叫他进来。”
　　士兵应声走了出去，很快门外喊了一声“报告”，渡边懒洋洋地说“进来”，就见何志勇兴致冲冲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叠刚洗出来的照片，恭敬地递过来说：“太君，您看，这是我刚在青峰山拍的。”
　　渡边接过照片一张张看了一遍，微微笑了笑说：“吆西，拍得不错，这是在山顶拍到的吧，你一大早就去了青峰山山顶？”
　　“是的太君，现在秋高气爽透明度强，正是拍日出的好时候，我天不亮就爬山去了，如果太君感兴趣，那天天好我再陪太君去？”
　　“我这会哪有闲心去爬山。”
　　“怎么了太君，什么事搅了您的好心情？”
　　“还不是那个顽固的共党？”
　　“那共党还没招？真是太顽固了。”
　　“我真奇怪这共产党的骨头是铁打的，就是铁打的也被火钩子给烤化了，可他就是宁死不开口。”
　　“太君，对付共产党，光来硬的也不行，有时候来点软的，比如用金钱名利的，说不定就能够收买他。”
　　“何桑，你说的倒也是个办法，反正所有的刑具都用过了，都没用，那我们可以试试来点软的，威逼利诱，说不定这招就好使。”
　　“是的，可以试试。另外还得加紧防守，小心共党设法救他，他可是共党方面的重要人物，他们不会坐视不管的。”
　　“我这监狱关押过多少共党要犯，还没有一个能从这里逃出去，想从这里救人，除非他长了铜头铁臂。”
　　“不长铜头铁臂，也得小心他们钻空子进来，我们中国的《西游记》里有个齐天大圣，会七十二般变化，能钻进妖怪的肚子里去。”
　　“钻进来？他还能变成铁甲虫不成？要钻进我的大牢，必须得有通行证，而那通行证必须得有我的批准，哪个要做大牢对我共党敢到我这要通行证？放心，何桑，我倒是要考虑考虑如何用软招去对付对付那个顽固的共党。”
　　“您试试，说不定就管用。您看这张，”改收藏爱好
　　何志勇从渡边那里出来，深感到营救梁嘉林难度很大，这里不比陆军医院，这要犯大牢的工事和防守都是最坚固和严密的，就像渡边所说，想要向他索取一张通行证，除非索取的人也想坐大牢。
　　夜晚，何志勇一身夜行服隐藏在要犯大牢的大门口外，观察进出人员。夜色渐深，蝙蝠横飞，夜虫鸣叫。大牢院门紧闭，没有一个人进出，周围安静得能听见针掉地上的声音。何志勇心想，这夜晚就没有换岗换班的人员进出？这时听见那边有了响动，何志勇急忙屏住呼吸，观察牢房的动静，只见从牢房里出来两个人，抬着一个小担架，看上去担架很沉，两个人抬得很吃力的样子。两人走到大门前，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个缝子，两人出了大门就朝院后的树林走去。何志勇蹲在一颗大树的后边一动不动，过一会那两个人又回来了，担架轻飘飘的，上面的人已经没了。何志勇一阵心悸，知道那是大牢里死了人，被他们悄悄扔到树林里去了。他想到梁嘉林，不禁心情十分焦虑，如果不尽快把他救出来，说不定哪天就被他们折磨死，悄悄扔到荒郊野外了。
　　一连几个晚上何志勇都在大牢院外观察，发现夜晚大牢里除了那天出来两个扔死人的，再没有别人出入，要想从看守大牢的日本人手里劫取一张通行证的机会很少。这天晚上，时间已近午夜十二点，大牢门口仍然没有人进出，何志勇正失望地准备离开，忽听那边有了动静，他蹲下身子悄悄望去，见又是两个抬死人的从大牢里出来，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关上，那两个人又朝后面的树林里去了。何志勇不想放过这个难得的劫取通行证的机会，飞快地朝那两个人追了过去。
　　大牢后面其实是一个小山卯，山下稀稀拉拉的一些树木构成一片断断续续的树林，在日本人造的这座人间地狱后面，落叶荒草、白骨尸首都无人收拾，尤其在这漆黑的死一样寂静的夜晚，这里更是充满了凄惶与恐怖。何志勇一身黑衣，夜鹰一样矫捷地跟在两个日本人后面，那两个人抬着沉重的尸体，脚步沓沓地踩着荒僻的小路朝林子里走，走到一个荒草低洼的地方停下，把担架上的尸体抬下来扔进去，就听两人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尸体咕咚一声落在洼地里，惊起一只猫头鹰，它哇地怪叫了一声飞起来，朝山卯那边的林子里飞去了。两个人愣怔了一下，急忙抬起担架往回走，何志勇从侧旁一个箭步上去，一把勒住了后面那个人的脖子，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前面那个人猛不丁觉得后面的担架掉了，回头一看，吓得嚎叫一声撂下担架撒腿就跑，何志勇一把短刀朝他的后背掷过去，正好扎在他的后心上，那人噗通一声扑到再没声息了。何志勇急忙扯开两人的衣服，翻遍了所有衣兜，竟没有找到渡边所说的通行证。何志勇大失所望，不敢在这里多耽搁，急忙闪身离开了这片黑漆漆的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