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山中人家

　　四个人走到水潭边，弯腰捧水洗脸，漱口，然后双手捧水，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场。喝下了水，他们才感觉到肚子空了。昨晚，先和猴子大战，后来狼群袭击，一夜紧张……这些让他们忘记了饥饿。但是，每个人都没有说饿，没有说要吃点东西。学镒知道，那点粮食不是他一个人的，他不能再给哥哥们添烦恼了。他想起了那次他喊饿，龚老大把唯一的一点肉给了他。现在他不能这样做了。
　　“吃点东西吧。”龚老大坐在一块石头上，取下背包，拿出虎肉，用刀切割着。学俭也放下了背包。他们的背包都是在徐姑娘家弄的。
　　太阳出来了，在山巅。太阳和他们一起走，在头顶。太阳又跑到了山巅。
　　他们看到了不远处的山腰有一条尺把宽的小路，它像一条灰褐色的带子，弯弯曲曲地把山鲜明地斜分成了两半。应该有人走，不然，这样的山路早被山草遮盖了。
　　“有路，就可能有人，有人就可能有过夜的地方。乘天明，我们进去看看吧。”徐姑娘说。
　　学镒转过山嘴跑到驿路的另一边看了看，然后跑到龚老大面前说：
　　“有上山的路。只能这样了。山那边没有人家，山和路也没有尽头。”
　　龚老大听着学镒表意不很清楚的话，笑着，看着学俭，学俭没有笑，也没有说话，他慢慢地走着。
　　“哥，我们去看看吧，好想睡一觉。昨晚一夜未合眼。”学镒走到学俭身边，拉着学俭的手臂，一边走一边说。
　　“如果……”学俭看了学镒一眼，犹豫着说。
　　“学俭，这是山中人家，一路都没有人。这里离官府很远，应该没有危险。看这一带的地势，这一带不可能有大村子，可能就是几户人家，或者就是一家人呢。”徐姑娘看了看龚老大，又看了看学俭，说着自己的看法。
　　“可是，这是驿道边……”学俭还是不赞同，说着他的担忧。
　　几个人走着，走到了上山之路的路口。龚老大站住了，他转动着身子，看着驿道伸向的方向，摇了摇头。他又看着上山的路，想了一会，慢慢地说：
　　“学俭，走了这么久，这一带都是连山石，不是那种容易起溶洞的地方，可能不好找山洞。如果停留在这路上，遇风遇雨，对我们都不利。或许我们真的可以上去碰碰运气了。”龚老大想到了一个问题，他们缺吃的很久了，身体的抵抗力在变弱；山路上，风大，没法燃火把，没法赶路；遇到夜雨，就更惨了。如果有一个人得病，他们就没法赶路了。与其这样，不如上山碰碰运气，即使遇到了歹人，凭他和学俭的能力，是可以逃生的。学镒也越来越聪明，越来越能帮忙了。
　　学俭点了点头。四个人走上了上山的小路。
　　小路越走越陡，越走越是悬崖边。学俭伸手扶徐姑娘，徐姑娘笑着说：“不用。我也是大脚，没事时也跟父亲进山打猎，这种路跑惯了。倒是龚大哥和学镒要注意。”
　　“我呀，和你们一样。家也是在山里，加上走南闯北，习惯了这种路。”龚老大抓着山草或树枝，一步一步小心地走在前面。一边用脚把山路上的树叶和泥块扫下山崖，害怕路滑，害了学镒他们。
　　四个人正小心地走着，突然听到了狗叫的声音。四个人停下脚步，他们看到了一座小草房。草房外有一块天然的巨石，石头上蹲着一黄一黑两条狗，它们对着四人远远地狂吠着。不知道是被拴着，还是因为胆小，他们只是在石块上大叫，并不没有向四人扑来。
　　突然，一个男人跑了出来，手里提着一把长枪。他站在院子里，顺着狗吼叫的方向看了看，然后顺着小路向学俭四人走来。来到学俭他们面前，他把长枪端在手里说：
　　“你们真的要赶尽杀绝？我们逃到这深山老林中你们也不放过？”
　　看着来人，龚老大也往后退了几步，学俭他们也往后退着。退到了安全距离，龚老大转身看着那人，那个男人只是端着枪，并没有追赶。
　　龚老大远远地看着端枪男人说：“大哥，我们也是赶路的。因天色晚了，看见小道，就顺道找人家借路的。我们不是官府人家，也不是歹人！”
　　端枪男人把枪一抖说：“谁信？借道的还带着刀？这年月，除了官府人家，还有谁敢走这大道的？”
　　龚老大看着学俭说：“把刀取下吧。看样子，这大哥不是坏人，他也是被官府逼迫到这里的。再要下山，天色已经不允许了。”龚老大说完，带头解下身上的刀，丢在了路边的丛林乱草中。
　　看四个人把刀全扔进了草丛中，端枪男人也收起了枪，慢慢地说：
　　“你们真不是官府的？”
　　龚老大点着头说：
　　“是的，我们真不是官府的。如果是官家，我们就找驿站住了。何必走这么险的山路找住处？”
　　“大哥，我们真不是官家。我们也是……”徐姑娘正要说出“逃难”的话，学镒轻轻拉了拉，徐姑娘把话收住了。
　　“你是女孩？”长枪男人惊讶地问道。
　　学姑娘不说话了。
　　“大哥，你看官府的人还需要这样打扮吗？官府的女孩会走路？不坐官轿最少也得坐马车。这么冷的天气，哪位官家小姐受得了这种罪？”龚老大已经没有了紧张感，说话也越来越轻松甚至俏皮了。他已经看出了，这个长枪男人确实是善良之辈。
　　“你们上来吧。”
　　长枪男人说完，转身往家里走去。学俭他们在后面跟着。
　　四个人爬着坡走到了男人的院子里，这是一个新劈的院子，院坝的泥土还是新鲜的。听到长枪男人和龚老大他们说话的声音，关着的树棒门打开了，走出一个矮小的女人，三个孩子也站在门口，一男两女。他们都胆怯地看着这一群不速之客。
　　“柱子哥？”学镒喊了出来。长枪男人没有回答学镒的话。
　　这个男人身体壮实，有点像柱子。但是，比柱子高大，脸型不像柱子。
　　“我想柱子哥了。他还好吗？他的房子修好了？”学镒像自然自语似的说着。
　　“孩子妈，把凳子端出来吧。他们是借宿的。”长枪男人放好了枪。
　　女人皮肤黝黑，很瘦。端出木条凳子的手掌满是血痕。
　　“大哥，给我们弄点吃的吧。我们给钱。”龚老大说着，取下背包，打开，拿出里面的铜钱。
　　“谁要你们的钱？这地方，拿钱有什么用？”男人说。男人一嘴的胡须，像乱草一样笼着嘴唇。脸色黑褐，颧骨冒得很高。
　　“拿着吧。需要什么东西，可以到驿路上等商家过时买一点。”徐姑娘说。徐姑娘声音清脆，说话亲切。
　　黑脸男人一听，嘿嘿地笑了，然后是微笑，他微笑着说：
　　“妹子不知道？你们一路见到商家了吗？这路上还有谁敢跑生意？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有商队敢过。我们也是逃到这里不久。孩子妈，你去做点吃的吧，水多点，干货少点就是了，有啥法呢？各位兄弟别见怪，不是我小气，实在没法。”
　　“大哥，烧点开水就是了。我们这里有吃的，大嫂拿去做做吧。”龚老大说着，掏出了虎肉。学俭看看自己的背包，伸手抓住了背包带，也想拿点东西出来，可一犹豫，他又把手放下了。这点粮食不够这么多人一顿吃，今夜吃了，他们路上吃什么？学俭的犹豫，龚老大看在了眼里，他本来要学俭拿点干粮出来的，可不好开口了。
　　黑脸男人说：“你们还要赶路，路还远着呢。不能吃你们的。孩子妈，弄点野菜和着吧。这年月能活命就不错了。不用讲究了。你们看，我开的地方还没有下种呢。”四个人顺着黑脸男人的手指方向看去，看到刚才来的路下，是一个斜坡，斜坡已经被挖成了地。灰黑色的泥土，就像这坝子里一样，全是砂石掺合着的，这种泥土能出什么庄家？龚老大想问，想说另外找一个地方生活的话，可是他忍住了。
　　另外找一个地方？什么地方？哪里去找？能种庄稼的地方安全吗？让他们跟着他龚老大一起逃难，逃到四川？可是，看看他的老婆，看看他的孩子，这样安定下来不是很好吗？这么小的孩子，逃难路上没吃的，逃难路上生病了，怎么办？背着孩子怎么逃难？当初柱子，不就是因为这些，不和他们一路的吗？
　　龚老大伸头看着四处的地形，黑脸男人的房子在一个山窝里，后面是高高的峭直的山峰，就像一座塔直入云霄；黑白相间的岩石上，没有一片草叶。左边和右边，都是矮山，长满了树，一到春天，树叶长绿，这房子就藏在了树丛里，谁也看不出来。就是这样荒凉的季节，你不走进这个山窝，你也没法知道这里会有人家。
　　“这位大哥，你家到这里多久了？”徐姑娘不相信他们才到这里，那条上山来的小路，好像不是新出来的。
　　“有半年多了吧。”黑脸男人说。
　　“可是这路……”徐姑娘指着黑脸男人院坝下的小路说。徐姑娘一说，学俭和龚老大也才想到了小路。龚老大也说：
　　“这路把我们带到了这里，难道其他人不会找到？”
　　“是呀，我们也是顺着这路上来的。可是，这群娃子……我家里说，就这地方吧。有这种小路进山，说明这山前山后有人家，遇到事情也好有个照应。我们躲的是官府，不是这山里人。只是，我们到了这半年，就没看见有人从这里走过。这条路可以绕到那边去。只是我们没有时间过去，我走了，这群孩子，没人保护，如果出来一条猛兽什么的……”黑脸男人说着，指了指房子后的山峰。
　　徐姑娘不说话了，黑脸男人的无奈，他们不是正经历着吗？能活命不错了，能多活一天，就赚了。龚老大他们也不说话了，黑脸男人的难，他们正在努力摆脱，可是，能摆脱吗？
　　这年头，活命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