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归心似箭

　　“他们？”陈旭东没有抬眼，淡定的吃着饭。
　　“日本人呐？他们说日本人连无辜百姓都杀——他们会不会打到法租界来呀？”玉瑶一万个担心。
　　陈旭东抬了头，他的目光流露出来的是冷酷的神色，碰上玉瑶忧心忡忡的柔软目光，两者并不相容，像是两辆相向而行的火车，擦肩而过。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陈旭东有点答非所问，他也只能如此含糊其辞。
　　俩人正吃着饭，有人来敲门，玉瑶起身去开门，是李探长。
　　“六小姐，给，只搞来了2盒。”李探长站在门厅里，瞥见餐厅里有客人，就不进来了。
　　“谢谢！真是辛苦你了。进来喝杯茶吧。”玉瑶请李探长进客厅，李探长走了两步，看了看陈旭东的背影，“有客人呐？我还有事，先走了。我再去想想办法，弄些来。”说着转身走向大门。
　　“谢谢，李探长，不急了。那位陈先生刚才带我去买了些来。”玉瑶怕麻烦李探长，指了指陈旭东。
　　李探长停住脚步，转身又看了看陈旭东的背影，很严肃地看着玉瑶轻声问：“你说去哪里买了？”
　　“去——南京路前面的日本人商铺买的。”玉瑶回答。
　　李探长眨巴几下眼睛，拉住玉瑶往门外走，见身后的大门关上，李探长继续压低声音问：“那个人带你去的？”
　　玉瑶点头，不知李探长为什么这么紧张。
　　“他是什么人呐？那辆车也是他的？”李探长指着门口马路上停着的汽车。
　　玉瑶还是点头。
　　“以后别去了。记住我的话。六小姐——一定别去法租界以外的地方了！”李探长很是担忧，但很多的话也不方便对着一个小姑娘说，说完他转身走了，到陈旭东的汽车边停下来看了看，接着表情严肃地离去。
　　玉瑶有点摸不着头脑，回到屋里，介绍道：“书豪的朋友。”
　　陈旭东双手搁在膝盖上，饭吃了一半，正等着玉瑶。
　　“快吃，快吃吧。”玉瑶入座，端起碗顾自己吃饭。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很快吃完了饭，陈旭东起身谢过，告辞出门来。玉瑶送到车边。
　　“我可以经常来看看你吗？”陈旭东打开车门要进去，又停住，回头看着玉瑶。
　　玉瑶点点头，柔声道：“千万保重呀！”她是诚心关怀一位旧识。
　　陈旭东依依不舍地进了车，车子掉头离开，他看着后视镜里玉瑶的身影渐渐远去。
　　回到家，七婶指着壁炉上的一沓钱，玉瑶会心地一笑，是陈旭东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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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寂静的春节，街上偶有几声零星的鞭炮，大约也是那些不懂事的顽童在戏耍。大人们都在暗暗担忧着，担忧着法租界的物价，烦忧房租和法租界外围那些虎视眈眈的日本人，南京的惨事令大家都在恐惧，嘴边常常念着各路的神仙菩萨，大家都将希望寄托于法国佬……
　　眼见着明天就是元宵节了，玉瑶和顺子去黑市上换了一些好东西来，和七婶商议着整一桌子好菜犒劳一下大家。安排妥当，已经夜深了。玉瑶在客厅里，想赶在元宵节前将那件为子卿做的薄袄子完工，坐在灯下细细密密地地缝着。
　　外面忽然就刮起了大风，带着呼啸声，门窗都在晃动着。玉瑶心里惦念着书豪，想他这会儿是在哪里……
　　门开了又关上，一股强风窜了进来，将桌上的那件小袄掀起，就在小袄要掉到桌下的时候，玉瑶伸手抓住，怪嗔道：“顺子！这么迟还出去！”
　　“玉瑶！”
　　玉瑶手中捏着枚针，呆呆地站着，一时间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是思念过度，细细辨认确实是书豪的声音，那是一种出奇悦耳，抑扬顿挫的声音，即响亮又从容。
　　玉瑶从客厅出来，看见站在门厅里的书豪，灰蒙蒙的头发蓬乱，脸上的皮肤起了不少细细的褶子，胡子拉茬，身上一件黑色呢子大衣，皱皱巴巴，粘满了细小的白絮……
　　“玉瑶！”书豪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玉瑶又唤了一声，眼中泛出泪光，搁下一个小提箱，向着她张开双臂。
　　玉瑶猛地扑进书豪的怀里，双手紧紧地环住他，用力过猛，书豪抱着她后退一步。
　　“大哥！”顺子和大勇听到响动从房里出来，站在楼梯口用目光表示欢迎。二楼出现了七婶和小四，她们俯看着邋遢的书豪抱着玉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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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晚书豪睡得很好，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全身心放松地睡觉，好像是要把失去的睡眠都弥补回来似的，那呼啸了一整夜的寒风他一点儿都没有在意。
　　书豪快速穿上衬衣，毛衣，下到一楼，没有见到玉瑶，找去厨房，在厨房后的小天井里看到了蹲着的玉瑶，她上身一件短袄，下身穿着一条大裤腿的裤子，正背对着他蹲着，不知在干吗。书豪悄悄走到她身后，看见她的面前一堆黑色煤灰，已经加了水搅拌过了。
　　“顺子！鸡蛋买到了吗？”玉瑶听见身后有动静，以为是顺子，她的两只袖子捋得老高，露出纤细白皙的小手臂，手上沾满了黑色的煤灰，看上去黑的漆黑，白的地方又晃眼。玉瑶问完后没有等到回答，站起来转身，看见了书豪柔情的眼。
　　“你起来啦！”玉瑶用手背将额头上散落的头发拂到边上，还是有一缕头发弯弯地垂在脸颊边上。
　　书豪无限深情地伸手到她脸颊上，用大拇指抹去粘在那里的一粒煤灰，不料随着手势变成了浓浓的一笔，像大狼毫写的一捺，玉瑶也感觉到了，举起手用手背擦了几下，一捺变成了黑灰色的一片。
　　书豪笑了，一把搂过玉瑶紧紧地抱在怀里。玉瑶将双手高高举着，尽量避开书豪的身体，怕弄脏他的衣裳。
　　“别动，我手脏着呢。”玉瑶被书豪搂得喘不过气。
　　书豪松开手，她笑着，带着那一抹煤灰，用手指着灶台说：“有白粥温在热水里，小菜在那个厨柜里。”说完转身又下蹲，“我马上就好了。”
　　书豪卷起袖子，到玉瑶对面蹲下，学着她的样子抓起一把湿漉漉的煤灰，在手中紧紧地握成一团，接着将捏好的煤球整齐地摆放在地上。
　　“我一个人脏了手就得了，你又何苦呢。”玉瑶和他对视一眼。
　　“以后这事我来做。你去洗手吧。”书豪低下眼，心里愧疚，这个锦衣玉食的小姐如今为了他做这些又脏又累的活。可他呢，还得藏匿好自己的情感，不能给予她任何的承诺，不能光明正大地去爱她。有一种爱，明明是深爱，却说不出来；有一种爱，明知无前路，心却早已收不回来。
　　玉瑶依旧蹲着，双手下垂搁在膝盖上，满心欢喜地盯着书豪看——这个男人在她的眼中永远是那么地看不够，她别无所求，只想守在他的身边，看着他，陪他说话，就心满意足。她的爱不需要索取，只有给予，哪怕只剩下一个微笑。
　　书豪一边捏着煤球，一边抬眼看她，眼神暖暖：“看来你学会了不少？”
　　“乱世是我最好的先生，它教会我许多。”玉瑶回答。
　　“是我愧对于你呀！”书豪垂眸，玉瑶的痴痴守候，温馨了他的颠沛，为他点亮黑暗人生中最亮的一盏灯。
　　“只为长卿知遇情！”玉瑶柔声回应。
　　书豪伸手用手指轻轻地刮了一下玉瑶的鼻子，在她的鼻梁上留下一道黑色。玉瑶看到书豪的手全是煤灰，知道自己脸上被书豪弄花了，于是也伸手往书豪脸上抹去，留下五个手指印记。
　　七婶和顺子买菜回来，走到小天井里一瞧，都被地上蹲着的两人逗乐了。小四抱着子卿也进来，玉瑶起身伸出脏手在子卿肥嘟嘟的脸上画了两个点，转身进屋去洗手洗脸。
　　书豪带着玉瑶的手指印记，快乐幸福地继续完成他承接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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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豪约了李探长，两人在码头上碰面，两人聊了一会儿正事，李探长告辞要走，走了几步，又跑了回来，表情严肃地说：“长卿，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一声。”
　　书豪点头。
　　“有个姓陈的老是去找玉瑶小姐。我瞅着这个人有点怪。”
　　“姓陈的？”书豪想了一会儿，想起那个曾经骚扰过玉瑶的陈旭东来，“个子高高，脸色发青的？”
　　李探长点头：“我留心了一下，上次他进来，正好我在门口，就看了他的通关证，是日本人那边的……有点不妙呢。”
　　“什么？我记得他是个中国人——早说他是个汉奸？你跟玉瑶说了？”
　　“没有，我怕吓着她们。现在你来了，我就放心了。”李探长说完要走。
　　“明白了，这个家伙一直在纠缠玉瑶，这个我知道——我想办法换个地方。你帮着留心一下这个人。”书豪心里有点气恼。
　　书豪很快就在老北门大街找到了一处独幢的小楼，门口有个小院子，出门就是热闹的街巷，离码头也近，不远处还有巡捕房，书豪没有砍价直接租下。带了郭大头顺子他们直接回家搬东西。
　　“怎么突然要搬家呀？”玉瑶抱着子卿一脸疑惑。
　　“这里离码头远，我来去不方便。”书豪没有多说，玉瑶虽然还是有点纳闷，也不再多问，整理好东西，当天就搬了过去。留下顺子继续住在这里看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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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旭东在门口按了半天门铃也不见有人来开，站到远处张望，发现门窗都是紧闭的。觉得奇怪，在门口徘徊许久，也没有见到有人进出。过了午餐时间，他放弃了，转身离去。
　　夜深了他从酒肆出来，走到僻静的路上，觉察身后有人，正要拔枪，脑门上已经被人用枪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