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他们爱了

　　“陈先生，别来无恙呀？”陈旭东听出是江书豪，他没有过多紧张，如果对方真的想开枪，此时他应该已经躺在地上了。
　　“江先生，久违了！”陈旭东觉得手下的情报不及时，江书豪什么时候回到上海的，他全然不知。
　　“姓陈的，你到底是那一路的？”书豪没有等他的回答，他也没有耐心等，“我不管你是不是汉奸，以后别进法租界。否则……”书豪的口气冷冷的，他不想惹麻烦，只想警告这个人一下，不过这个姓陈的态度有点出乎他的意料，被枪抵着脑袋而没有太大情绪波动的人不多见。
　　“为了玉瑶？”陈旭东慢慢转身反问，看着面前的江书豪，法租界是他们青帮的地盘，这个他心里清楚。
　　“我不想跟你废话。离她越远越好！”江书豪蹙着眉。
　　“如果有一天她愿意跟我走呢？”陈旭东不依不饶。
　　“呵呵……”书豪报以几声冷笑，“这可能吗？”
　　“等着吧。我有耐心！法租界是你们的地盘，可这里是我的天下。”陈旭东的眼睛瞥见了远处海军陆战队的几个人。
　　“大哥——”暗处闪出几个人，“废话多了，给他一枪吧！”有人拉枪栓。
　　书豪摆手，向后退去，他不想在日本人的地盘上领着弟兄们冒险，为了一句警告让兄弟受伤也是不值当的。
　　“姓陈的，下次见你我就不客气了！”书豪丢下警告。
　　远处的几个日本人大声喊叫着追过来。书豪领着弟兄们在夜色的掩护下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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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到了紫藤花盛开的时节，天气像子卿的脸，说变就变，一会儿暖得可以穿单衣，一会儿又冷得要加大衣。这天傍晚，书豪抱着子卿在前面走，玉瑶跟在身后，子卿从书豪的肩上探出脑袋冲着玉瑶笑，没长牙的嘴里流出好多口水。玉瑶追上去用手帕擦去子卿嘴边的和书豪肩上的。
　　“咦，还要去哪里呀？”玉瑶发现今天书豪没有走平时的路，而是转了好几个弯。
　　“天气变暖了，带你去做几套衣裳。”书豪在前面晃着子卿。
　　“我有衣服。”
　　“是我的一个弟兄，全家人搬来了法租界，家里人多，嘴巴多，付了房租生活就困难了，他爸爸以前是做旗袍的，手艺不错，就开了个铺子。现在生意难做，很多人家饭都吃不上，谁还做新衣服呢。我们去照顾照顾他们的生意。”书豪停下来等玉瑶。
　　“哦。”玉瑶听明白了。
　　三人来到了那家新开的铺子里，一个干净的老人出来，有三个大小不一的孩子在店铺里跑。
　　“出去，你们都出去。爷爷要做生意了。”一个壮实的男子出来向书豪打招呼：“江先生好！”
　　“这是六小姐！这是我的兄弟许先生。”书豪抱着子卿为玉瑶介绍。
　　“这位是江太太呀？”老裁缝过来，打量玉瑶。
　　许先生不好意思地撞了一下他老父：“是六小姐。”
　　“哦，不好意思。我老糊涂了，六小姐不要生气哦。”
　　玉瑶羞涩地摇摇头。
　　“六小姐，我老爸以前在鸿翔做的，打仗了，家里人多，都逃到这里来了。他手工很好的。一定让六小姐满意。”许先生解释着。内屋门口站着两位小姑娘，许先生又介绍，“那是我的两个小妹。”
　　“我来给六小姐量一量尺寸——玉瑶小姐真当漂亮呀，比电影明星还要好看。啧啧啧，这个身材呀。我一定会好好地做，六小姐穿着出门就是给我打广告呢。”老先生一边量一边夸赞。
　　“这块颜色好，这块，还有这块……”书豪抱着子卿已经挑好几块布料了，“玉瑶，你喜欢吗？”
　　玉瑶过去选了三款，又看中一块蓝色细格子的棉布：“这个买几尺回去。”
　　书豪虽然不知为什么，只知道点头。
　　“江先生，六小姐，做好了我让他送到府上去。”老裁缝指着儿子许先生。
　　“好。”书豪掏出一沓钱交给老裁缝，“不够到时候再补。”
　　“江先生，不用这么多的。”徐先生和他老爸推让着。
　　“收了吧，我抱着孩子呢。”书豪拉着玉瑶出了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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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先生送来了做好的衣服。玉瑶打开纸包一看，叫了起来：“不是做了三件吗？怎么有这么多呢？”
　　“我又去定了一些，他那里的布料不太好，就去别处买了几块，让他们做了。到底没有你家的料子好——你将就一下吧。”书豪一脸的惭愧。
　　玉瑶抱着那些衣服感动地说不出话来。书豪过来俯身看她，轻声问：“又怎么啦？”
　　“书豪，我不在乎这些的。”
　　“我知道，可我也不想太委屈你了，等仗打完了，就有好东西了。”书豪伸手拭去玉瑶眼角的泪，“去试试，合不合身，我倒要看看那个老裁缝有没有吹牛。”
　　一句话逗笑了玉瑶，她抱着衣服去了房间，一一地穿来给书豪看。书豪看着玉瑶在他眼前身姿绰约地晃动着，淡淡地笑着。当他辗转奔袭在香港和上海时，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想，在上海，玉瑶抱着子卿在翘首期盼他，便心急如焚，归心似箭，他切身地感受到当初玉瑶从南京孤身跋涉回到他身边时的那种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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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睡前，玉瑶坐在梳妆台前，梳着自己的头发，身上穿着新做的镶暗红花边的乳白色泡泡纱旗袍。书豪回房路过她的房间，见房门开着一条缝，就推开门，倚在门边看着玉瑶的背影，是那么的恬静典雅，忍不住走到了玉瑶身后。
　　玉瑶听到书豪的脚步声，又看到镜子里的他，嫣然一笑，轻声唤着：“长卿！”
　　书豪从玉瑶手中接过梳子，小心翼翼地帮着梳起了头发。默默无声的两人从镜子里看着对方，会心地微笑着。
　　书豪将梳子交还给玉瑶，双手将她的头发都拢到后面，看着镜子里的玉瑶，总觉着少了点什么。
　　玉瑶伸手握住了书豪的手，书豪的心颤抖着，抚摸着玉瑶的脸，俯下身吻着她的面颊，她的脖子……两人正处于目乱睛迷的时候，传来了子卿的一长声哭，一会儿就安静了，也就是这一声哭，令两人分离开来。
　　书豪想起了死去的小婉，想起了生死不明的家祺，眼前的玉瑶是他爱得刻骨的女人，可也是家祺的未婚妻。他苦笑着转身出了玉瑶的房间，关上了门。
　　玉瑶双手揉擦着脸，使自己清醒——她爱书豪，也知道书豪爱她，可他们之间总有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成为了无法摆渡的堤岸，阻隔着两颗爱得炙热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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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豪回家的时候特意去一家犹太人的杂货店里逛了一圈，看中了一款珍珠耳坠和一款镶红宝石的包金耳坠，将盒子藏在西装口袋，他疾步回家。
　　院子里，玉瑶正坐在一把椅子上埋头缝制子卿的小围兜。书豪悄声过去，她没有注意。书豪停住脚步看着——玉瑶的头发粗粗地编成一条蓬松的麻花辫，歪在肩上，一缕头发挂在眼前，春天的阳光柔柔地从她背后散开，形成一圈朦胧的光晕。书豪屏住呼吸：从来不知一个女人会美到如此程度，竟让站在她身边的人都不敢呼吸，怕呼出的浑浊之气玷污了她。年少时看《石头记》，觉得贾宝玉是个傻子，如今自己也心甘情愿地成为了这样的傻子。
　　玉瑶用牙齿咬断线头，拿起线团要重新穿线，看见了站在院里傻愣愣的书豪，嫣然一笑：“什么时候回来的？”
　　黑豹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围在书豪脚边亲热地转圈。
　　“今天没什么大事，我就早点回来了。”书豪走到玉瑶身边，认出是那块蓝色格子的棉布，“做什么呢?”
　　“给子卿做几个围兜，他长牙了，口水多。”
　　正说着话，七婶抱着子卿从外面回来了，子卿看见玉瑶就挣脱七婶向她扑过来。
　　书豪上前拦截抱住儿子，举高举低地逗他。
　　“这些日本人闹得越来越厉害了，都到法租界里来抓人了呢。”七婶诉说着方才在路上看到的事情。
　　玉瑶看了一眼书豪，眼中露出一丝担忧。
　　书豪像是没有听见，或许他根本不着急，只顾着和子卿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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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豪轻轻地走进玉瑶的房间，她坐在摇篮边，正哄着子卿睡觉。
　　“玉瑶。”书豪唤了一声。
　　玉瑶扭头看着书豪，竖起细长的食指到唇边：“嘘！子卿刚刚睡着呢。”书豪蹑手蹑脚地到玉瑶对面坐下，两人隔着摇篮，隔着熟睡的子卿。
　　“月儿明，风儿轻，树叶儿遮窗棂……”玉瑶轻柔地哼唱着，美美的眼睛看着书豪。
　　书豪也看着玉瑶，两人眉目传情。一种情愫在蔓延升华。
　　好一会儿，玉瑶起身轻手轻脚地离开摇篮，来到窗边轻轻地拉上窗帘，屋子里的光线一下子变得柔美和暧昧，转身，书豪就站在她的身后。
　　“我买了礼物。”书豪轻声说着拿出一个锦盒，打开来，两对耳坠挤在一起。
　　“买这个干吗？现在这种东西都是拿去换吃的和有用的东西了。”玉瑶嘴上轻声嗔怪着，手却接过小锦盒，心里是满满的喜欢。她自己的那点首饰差不多都拿去典当换了家里需要的物品。
　　她捏起一个珍珠耳坠到眼前，珍珠闪着浑朴自然的光泽，微微地抖动着：“真好看，这么大一颗。”
　　“珍珠是贝壳一生的心疼，玉瑶——你是我的珍珠——唯一的。”书豪接过来，凑过去帮着戴上，又拿另一个去另一边戴上。双手捧住玉瑶的脸，好好地欣赏着——这是他永远都不会看厌烦的一张脸，她是如何痴痴地守候着一切，守着他，守着他们的爱恋。
　　玉瑶被书豪看得心醉神迷，眼中流露出魅惑动人的光芒，她将锦盒随手搁在了身边的桌子上，双手抱住书豪，柔情地低声呼唤着：“长卿！”
　　书豪抚摸着玉瑶柔顺的秀发，细嫩光滑的脸庞，细长美丽的脖颈……他的吻不再停留在她的唇，他再也拦不住他狂热的爱，那份爱已经撕裂了他的心，那些被挤压的情感冲出裂缝奔腾而出。
　　他俩的心里都住着对方，住着属于他们的刻骨的爱恋，只是爱错了时空……命运作弄着他们，使他们若即若离，分分合合；不管相聚与离散，他们的感情一直好好地珍藏在心底，彼此轻念着那个美好而又禁忌的名字，从来没有改变过，在经历了坚持与等待后，他们爱了。
　　无处安放的相思化成了柔情甜蜜的亲吻，爱是没有逻辑可言的，爱了，便是爱了，躲也躲不开，藏也藏不住，刻意掩盖着，只是将情感积压，累积到无法控制的时候，它便如火山般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