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上海沦陷
作品名称:雨霖铃 作者:亓格格 发布时间:2015-08-22 00:49:24 字数:4088
炮声枪声轰炸声终于消停了,不过并不是什么好消息,日军从杭州湾登陆,抄了中国军队的后路,军队全线撤离了上海,重整转去守南京城。苦守上海三个月,它还是逃不脱沦陷的命运。
法租界成了大上海的一座孤岛。无数的难民要挤进来,法国佬不得不关闭了各个路口的大铁门。法租界里物价飞涨,物资一度短缺。
书豪将别墅一部分出租给那些逃进法租界无处落脚的难民。一时间别墅里热热闹闹的,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影卓卓,时不时传来夫妻吵架,小孩哭闹声……书豪嫌烦,想法将别墅分成了两半,砌了堵砖墙隔音,总算清净了点,可院子没法分割,成了大家公用的地盘。
玉瑶抱着子卿在院子里跟几位太太闲聊,如今的她育儿经验丰富,一部分是向七婶学的,还有就是向那些带着娃的女租客们讨教。原本浪漫美丽的花园成了院子,每天晾晒着各家的衣服被褥,五颜六色……
“玉瑶,江先生出门啦?”一位太太在翻晒她自制的咸菜。
“嗯,出门办事去了?”玉瑶坐在温暖的阳光下逗着子卿,子卿吮吸着大拇指,大眼睛像极了书豪,清澈明亮,他正看着玉瑶在笑。
“江先生是个有本事的人。对你呀真是体贴……”
听别人夸书豪和子卿,是玉瑶最享受的时刻,租客们谁也没有来问过她是书豪的谁,大家都在暗地里猜,有说玉瑶是江太太的,也有说玉瑶是江先生的小老婆……玉瑶听闻,也不纠正解释。
“六小姐!子卿!”顺子从街上买回油条来,用一根竹签子串着,同玉瑶打招呼后去厨房里帮七婶。一楼原先那间摆放钢琴的房间现在住着顺子和大勇。
如今家里还多了一口人,一个比玉瑶大一岁的姑娘,是战时,书豪等人去宝山时从一间燃烧的木屋子扒拉出来的,索性只伤到了腿上的一块皮肤,如今已经愈合。
这姑娘忠厚老实,勤快,还挺会做家务,没有大名,说是家里排行第四,大家都叫她小四,与家人在炮火中失散。玉瑶一见到她就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心里隐约觉着是她的兰姐姐派了使者来陪伴她。
玉瑶起身跟在顺子身后,轻声问:“有书豪的消息吗?”
顺子摇摇头:“我去问过了,说是去香港来回就得好些日子,那还是按太平日子来算的,如今不好说了。”
七婶从玉瑶手中接过子卿,小四在厨房里拾掇。玉瑶坐下来用油条就着泡饭。她想起了书豪临行前的那晚,他过来玉瑶的房间,搁下一只红木小箱子,玉瑶打开一看一半是金条,一半是大洋和纸币,马上就有了预感。
“我得护送大先生去香港,原本想带上你们,可如今大先生自个也是非常危险的,一路上辗转,说不定会遇到什么事。所以我不敢冒险。再说子卿这么小,承受不了一路的颠簸……玉瑶,我只能将子卿拜托给你……”书豪的眸子里轻柔地飞舞着一种爱,还有黯然销魂的别离情绪。
“放心,我会像爱你一样去呵护他,爱你的承诺是永远,那我爱他就是一辈子……”玉瑶毫不犹豫就给了书豪她的承诺,如今她也正是这样做的。
玉瑶来到客厅,壁炉上的摆钟在静寂的房间里发出有韵律的滴答声,清晰地回响在她的耳畔,对书豪的思念即使令她憔悴,依旧无怨无悔。玉瑶知他,懂他,那最初的一眸在彼此的心中扎根,发芽,长大,在峥嵘岁月里成长着,丰富着他们的记忆,相信定会永久地定格成一幅画,一幅有花落,有花开,有云涌,有风景的画。
在日式的酒肆里,一群穿着日式浮付的男人正在饮酒作乐,几位日本艺妓正在载歌载舞。他们在庆祝南京大捷。
与此同时这些占领区的中国人哭声遍野,民众扶老携幼,弃业抛家。
陈旭东,真名织田旭东,母亲是满洲一位多罗贝勒的女儿,父亲是日本织田家族的后人。他早先是海军陆战队的一名上长官(校官),精通中文,是个中国通,于1931年受命潜伏在上海,是一名日本特工。37年淞沪大战前夕被征调加入了作战部队。淞沪大战后,因他战前和战时的出色表现晋升为少将,如今是上海占领区的宪兵队最高长官。
留着人丹胡的矮胖木村晋升为大佐,是宪兵队特高科的队长,依旧是陈旭东的下属。
“为大东亚圣战干杯!为南京大捷干杯!(日语)”男人们举杯高呼。
陈旭东喝得有点多了,脑袋有点发晕,他盯着正在轻歌曼舞的一个艺妓,觉着她依稀有点某人的模样,他摇摇晃晃地起来,走向那个艺妓,示意她停下舞蹈,艺妓恭顺地向他深深地鞠躬。
“有旗——袍吗?(日语)”陈旭东问。
那艺妓抬起头觉着有点奇怪。
“有中国女人——穿的旗袍吗?(日语)”陈旭东大了嗓门。
艺妓频频点头。
“去——换——旗袍——来。(日语)”陈旭东打了一个酒嗝,退回来曲腿坐下。
“织田君是在想念那位美人吧?(日语)”木村搭住陈旭东的肩。
陈旭东没有回答,只是微笑。
“现在上海是我们的了,她也是你的。(日语)”
“她跟随家人去了重庆。(日语)”
“哦——不急,很快整个中国都是我们大日本的。(日语)”木村大声叫嚷着。
男人们开始高歌,手舞足蹈。
很快那艺妓换上了一条旗袍,依旧吸着木屐,弯腰走来。
陈旭东向她招手,示意她走进。艺妓保持着日本女人特有的步调向他徐徐走来,他盯了一眼艺妓粗壮的矮腿,这是日本女人最常见的一种腿型,叹了口气顿时意兴阑珊,冲那艺妓挥手,命她退去。他扭过头顾自己喝酒。酒盅里斟满了清酒,竟然现出了某人的脸,一会儿是天真俏丽的笑,一会儿是梨花带雨的哭,一会儿是婉约沉静……他仰头喝干酒。
这一晚,他醉得一塌糊涂,为的不是战争的胜利,只为茫茫人海中的可遇而不可求。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肋骨下的那处疤痕,感觉那个早已经愈合的伤口在隐隐作痛,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念头,他要请求上前线,去离重庆最近的那个部队。
玉瑶上街去买面和米,没有料到,商铺门口排着长队,不明就里地站到队尾,很快她身后又排了好些人,眼看着队伍越来越长。
前面一位老先生扭头问玉瑶:“你昨天来排队了吗?”
玉瑶摇摇头,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多买点,以备不时之需,天知道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南京都沦陷了……”
“啊呀,谁说不是呢。以为国都是守得住的,哪知还是打不过小日本。”
玉瑶在众人的议论中得知就在前些天南京沦陷了。她失望,心里又惦记着二哥和家祺,不知这次他们的队伍又撤退去了哪里。
好不容易轮到她了,她掏空了口袋,用身边所有的钱买了面粉和米。提领着面袋子和米袋子,玉瑶有点吃不消,她第一次拿这么重的东西,一手一个袋子拎着,走几步歇一歇,大冷天的一会儿就出了满头的汗。
“六小姐!”有高大的身影过来。
玉瑶搁下两个沉甸甸的袋子,抬头,是郭大头。
郭大头二话不说将一个袋子甩到肩上,另一个袋子一只手轻松的拎着:“这种活叫顺子干呗。”
“原本没想买这么多,见这么多人在排队,就多买点。”玉瑶跟着郭大头。
“我们法租界还好,只要有钱,吃的还是不成问题。”郭大头的步子跨得很大,玉瑶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南京真的……”玉瑶又问,其实她心里非常明白,可还是希望听到一些不同的回答。
“希望法国佬能坚持住,现在法租界成了上海的孤岛,不知能不能让人喘口气。”郭大头的话消极悲观。
玉瑶不再说话,等回到家,她赶紧上楼去拿钱,下来,顺子正在逗小四怀里的子卿。
“顺子,趁郭大哥也在,你们再去买点什么吧。”玉瑶将钱交给郭大头和顺子,“郭大哥,你家缺什么吗?这些钱你们看着办。”玉瑶知道郭大头有一个老母亲和一个妻子,现在正在法租界的一间小屋里挤着,以前书豪在,她不过问这些,现在多少也关心一下他们。
见郭大头不好意思开口,玉瑶对顺子说:“我不懂,你帮着郭大哥买点去吧,钱不够尽管问我要。”嘴上说着,玉瑶心里却没有底:这样的日子还不知要撑到什么时候呢。
郭大头一个劲向玉瑶道谢,和顺子转身出去了。
陈旭东冷着脸端坐在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前,在他的视线前方站着两个男人,他们站得笔直,脸上带着巴结的笑意。两人好像是事先有约一般,见陈旭东的目光扫向他们,他们就马上来个90度鞠躬。
“这是一些照片,请您过目。”其中一个穿西装的,先鞠躬,再用双手捧出一沓照片。
陈旭东冲他招了招手。
那人上前一步一个立正,接着再上前一步立正,一边鞠躬,一边双手奉上那沓照片。
陈旭东接过来,拿在手中,快速地扫过相片上的人物。
“这些人都是恒社如今在法租界里最主要的几个人物,这个人是青帮‘悟’字辈的,他是青帮大先生最得力的手下,前段时间护送大先生去了香港……”那个弯着腰,撅着屁股汇报一一地向眼前这位正襟危坐的日本人。
陈旭东看着一张相片上的人:江书豪——江家祺的大哥。
“说要紧的。这些我早就知道。”陈旭东有点不耐烦。
“听说现在恒社的事基本都由他在处理。”
陈旭东有些不耐烦,飞快地将看过的照片一张张地丢到一边,突然他停了下来,扭头重新拿起刚才从他手中飞出的一张相片,郑重地拿在手中,上面有江书豪抱着一个孩子的背影,还有一个侧影,那个侧面令陈旭东不禁颤抖起来:是她!她不是随着家人去了重庆吗。怎么回事?陈旭东的手指忍不住摸到那张微笑的侧脸上,眼中闪过惊喜和爱怜。
那个正在向他汇报的人看见陈旭东的视线停留在这张相片上,就探头过来补充:“哦,这个是江书豪的相好吧,那个是他们的儿子。”
陈旭东抬头看着说话那人,嘴角露出一丝鄙夷的笑:“这个不是他们的儿子,也不是她的孩子。”他很明白,从他告别玉瑶参加了去年的那场鏖战到现在才不到半年时间,生孩子根本不可能。
那人听了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却连连点头。他觉得奇怪,也是他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个日本人的笑容。
“他们住在一起?”陈旭东问,他的手捏着自己的嘴唇。
“是的。我没有看错。那女人每天都出门去买东西。江书豪离开了,我们也没有再去盯了。”
“再去盯,要悄悄的,不要惊动了她。嗯——不要吓到她。”陈旭东吩咐,眼睛继续留在相片上,看着那眸动人的微笑。他回忆起辞别那晚那个销魂的吻,他的手仍在抚摸着嘴唇,那里仿佛还余留着令他激动的幽兰香。
“是,是,是!”那人后退到同伴身边。
“你们做得很好,我会嘉奖你们的。去吧。”陈旭东心情大好,对着那些他看不起的狗腿子和颜悦色。
等那两人离开办公室,陈旭东站起来,走到窗边,再次举起手中的相片,轻声地说:“玉瑶,原来你一直在上海呀。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