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安妮

　　刚刚我计算了一下，肖恩大概下午三点钟的样子到家，现在我要出去晨跑，锻炼总是让人心情愉快，还能在晨跑的途中遇到有趣的事，看见美丽的风景，昨天早上跑步经过喜乐湖，我喜欢每一天换一条新的路径，湖面金光闪闪，仿佛锡箔纸上闪烁着碎银，湖对面的汽车经过，如同展翅翱翔的飞鸟，湖边的垂柳飘扬，拍打在我的脸颊上，路边的野花绽放了不少，地面上躺着几朵梦一样的合欢花，还有不能看见新的一天的蝴蝶。我喜欢每一天的清晨，因为它让我充满了希望。
　　现在我抱着“天空”，拉着蒂洛，走过几个街区，来到肖恩公寓的楼下等他。看着他屋子那一扇扇紧闭的窗，我很希望能够用我的手将它推开，让希望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飘进去。他楼下的住户看来是一个植物狂，窗户上爬满了藤蔓，绿叶之间缀满了火红的花瓣，对于植物，我一向一窍不通，永远也不能叫出一种植物的名字，学校的自然生物是我最喜欢的课程，虽然对它们充满了兴趣，但是却永远也拿不到好的分数，老师们说我太喜欢刨根问底，问一些没有道理的问题。比如“老师，这棵树的颜色为什么是绿色的，为什么人会分为男人和女人，我为什么我不能长成我喜欢的样子，为什么头发是我自己的，他却长出让我不喜欢的颜色，为什么天会下雨，为什么地球是圆的，为什么我会来到这个世界上……”每次想到本特利老师那一副僵硬的表情，我便想笑，他总是会一句话来总结我的问题：“没有那么多为什么？这些问题你应该去问上帝，而不是问我，因为这个世界不是我创造的，所以，我不知道创造者在创造这些事物时是怎么想的。”
　　那些曾经让我想破脑袋的问题，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渐渐被遗忘在角落里，或许是因为人慢慢变得麻木，变得习以为常，不再对这个世界的所有事都感兴趣，感兴趣的范围慢慢缩小，慢慢缩小，变成只对某一个或者两个事情感到好奇。随着对这个世界了解的越多，这个世界在心里反而越小，变得越发的无趣和无聊，生活渐渐变得一成不变，在今天就可以看见明天一个星期的影子，日子变得重复，新的有趣的事情越来越少，有趣的事情，需要大费心思地去寻找。
　　我看着那个窗户上爬满植物的屋子，心里一阵阴凉，猜想着那个屋子里住着一个什么样的人，是否有趣，是否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思想，因为他的窗台是那样的不同寻常。正当我看着那窗台发呆时，谜底却自己揭晓，一张漂亮而精致的脸，扒开窗户上紧密茂盛的藤蔓，露出一双充满朝气、充满生命力的眼，那双眼睛盯着我，充满了探寻，我微微一笑，向她招手，那一张脸，不一会儿从另一扇窗户里冒出来，一头茂盛的黑发，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满脸的笑意。
　　“我很喜欢你们家的窗户，它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窗帘！”我叫着说。
　　“谢谢，我也很喜欢你，你看起来很帅气！”那个七岁或者八岁的小女孩儿笑着说。
　　“谢谢，因为我知道怎样使自己看起来很帅气。”我说，我偶尔会看一看时装杂志，从那里得到一些最近穿衣风格的灵感。
　　“需要我下来陪你吗？我有一顿午饭的时间可以陪你聊天”小女孩儿说，她旁边站着一个美丽的女人，她用绿色的长丝带绑着瀑布一样的棕褐色长发，灰褐色的眼睛看起来安静而漂亮，雪白的皮肤上镶嵌着高高的鼻梁，我可以清晰地看见她比翼两旁的雀斑，她拿着水壶给她的花儿浇水，美丽得就像是一个仙女。
　　“非常好！”我仰着脑袋回答小女孩儿，然后看见她从另一个窗口消失，最后从公寓的大门向我走来，她走起路来如同一头小鹿，蹦蹦跳跳的，粉红色的脸蛋上始终荡漾着春风一般的笑意。
　　“嘿，你好，我叫雅克！”
　　“是圣经里的那个雅克吗？”小女孩儿扇动着修长的睫毛，眼神里流淌着好奇的颜色。
　　“不是，是站在你面前的这个活生生的人！”我回答。
　　“我叫安妮，我爸爸说，因为妈妈很喜欢露蒙哥马利写的那本《绿山墙的安妮》中的主人公安妮，所以给我取名叫做安妮！”小女孩儿从身后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玻璃瓶，伸到我面前继续说道：“这个是我偷偷储存的棉花糖，你要吃吗？我喜欢吃粉红色的，因为她是草莓味儿，白色的我也喜欢吃，是奶油味儿的，黄色的我不喜欢，因为它是芒果味儿，我对芒果过敏，有一次我吃了一口芒果，结果全身都长满了红色的泡泡，难受了整整一个星期，所以我不喜欢芒果，你喜欢芒果吗？我妈妈非常喜欢吃芒果，在芒果成熟的季节，她总是在冰箱里放满了芒果，我爸爸对此很生气，因为没有地方放他的冰啤酒，还有牛肉干！我也喜欢吃牛肉干，和爸爸一起看《海绵宝宝》的时候，我们总是喜欢一边嚼牛肉干，一边看海绵宝宝和海大星，我不喜欢章鱼哥，因为他有很多的脚，而且他不喜欢笑，不笑的时候，人看起来很不好看，一点儿也不帅气，大哥哥，你们家住在几楼？还有，你喜欢海绵宝宝还是海大星？”
　　我们坐在树底下，小女孩儿滔滔不绝，看得出，她和那位住在绿山墙的安妮同样充满活力。
　　肖恩似乎不怎么喜欢植物，在他的家里看不见一个盆栽，虽然我也不喜欢盆栽，总觉得花或者树应该生长在更广阔的天地里，喜欢旷野里的野花，她们仿佛一个个经风雨洗涤过的坚强灵魂，闻起来格外的馥香。
　　我坐在屋外的树底下等他时，灰蓝的天空上布满了银白的云，一群看不见藏身何处的鸟儿，似乎就在耳边鸣叫，歌声清脆。
　　“天空”用它毛茸茸的手掌拍打着蒂洛扁平的脑袋，两个家伙一会儿打架一会儿又好的对我熟视无睹。
　　“我喜欢蟹老板，因为我很喜欢螃蟹，螃蟹肉很美味！”我回答。
　　小女孩儿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一脸迥异“你要把蟹老板吃了？”她叫着说。
　　“不，我不会吃你的蟹老板，我只吃从大海里打捞起来的螃蟹，你吃过螃蟹吗？”
　　“没有，我是素食主义者，只吃牛肉还有小羊肉，不吃螃蟹肉！”小女孩儿一边嚼着从玻璃瓶里拿出来的棉花糖，一边摇晃着如同棉花糖一样的双腿说道。
　　“你知道什么是素食主义者吗？”我笑着问。
　　“知道，素食主义者，就是不吃螃蟹，因为上次和妈妈一起和他的男朋友吉尔伯特一起吃饭，吉尔伯特问她是否喜欢吃螃蟹，妈妈说她是素食主义者，所以不吃螃蟹。”
　　“是吗？”我不禁被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儿给逗笑了。
　　“是的，你看过彩虹吗？昨天老师让我们每一个人画一道彩虹，可是他告诉我说，我画错了，彩虹不应该是金黄的面包圈，而是一个彩色的挂在天空上的桥，你见过那座桥吗？如果天上真地有一座那么漂亮的桥，为什么我和妈妈去旅游的时候，没有去那里拍照呢？”
　　“因为它藏在云后面，特别害羞，一般人看不见她，只有下雨之后，她被雨淋湿了，才从云里跑出来一瞬间，等她身上的水珠干掉了，它就又立即藏到云里去了。”我说，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喜欢那个小女孩儿，仿佛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总是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却从来也得不到让自己满意的答案，所以更多的时候，那些美丽的如同彩色泡泡一样的为什么，终于在时光里一个个破碎，心也跟着一点一点暗淡，不知听谁说，每一个小孩子都是来自天国的天使，然后在尘世的流沙里，慢慢退却记忆，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俗人。
　　“安妮，你该换衣服了，十分钟之后，我们就该出发了！”从绿色的藤蔓里飘来清凉的声音，那声音很好听，仿佛来自云端。
　　“好的，妈妈，我马上就回来！”安妮，从她的玻璃瓶里掏出一把棉花糖，郑重其事的放在我的掌心里说道：“让我的棉花糖代替我陪你，现在我不得不去舞蹈班学习，你知道，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们，总喜欢将自己无法实现的愿望，施加在我们这一群可怜的小孩子身上，真希望可以和你一直聊天，因为你看起来就像是从树梢里漏下来的太阳光一样让人觉得舒畅。”安妮抱着我的脖子，匆匆地在我的脸颊上留下她的吻，然后飞一般地爬上楼去。
　　看着她娇小的影子如同箭一般飞向公寓的门框里，只剩下那木门摇头晃脑，不禁有一种错觉，刚刚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是我在做了一个美丽的梦，然而，没过多久，安妮牵着她妈妈的手再一次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她猛烈的挥舞着双手，向我叫喊：“有时间来找我玩，雅克哥哥！”
　　“好的，我一定来找你！”我叫着，目送她钻进车子里，她趴在车子后面的座椅上，透过车子后面的窗户看着我，我不明白，为什么，是在哪一瞬间，我和安妮之间开始相互喜欢，是我盯着她们家的窗户发呆时，还是她扒开窗户上的藤蔓意外地看见了我。
　　我坐在树底下，看着掌心的棉花糖，害怕我会让安妮失望，害怕失去她对我的那一份喜欢。影子慢慢地缩短，爬上我的膝盖，蒂诺将脑袋放在我旁边的长凳上，“天空”将两个前爪放在蒂诺的脑袋上，趴在那里睡了。我忽然意识到，我似乎来得太早，肖恩下午三点的样子才可能到达，我却在上午十点就坐在这里等他。
　　“我是不是变得非常有耐心了，天空你觉得呢？”我抚摸着天空那滚圆的脑袋，猫和狗比起来，我似乎更喜欢猫，因为猫的聪明和狡猾。你若对她好，她会对你形影不离，若你对她不好，她会转身离开你，干脆得没有丝毫牵挂。相比于猫，狗似乎很傻，无论你对他怎么样，他都会在你身边，认定你是他的唯一主人，从始至终。我害怕狗的忠诚，因为我发现自己和他一样的傻，认定一个人，便再也放不下。
　　下午，肖恩的车子缓缓出现在视线里，我的心紧紧地卡子喉咙里，好像很久都没有看见他，又似乎他只是出去逛了一圈超市，并没有离开家。
　　“嘿，肖恩！”我向他走去，身边跟着一只狗和一只猫，拥抱着他，拍着他的肩膀。
　　“嘿，雅克，你怎么在这儿？”他看起来很吃惊。我帮忙将他车子里的东西扔进垃圾桶里，然后搬着没有喝完的酒走进他的公寓，很久之前和他一起装修这个房子的时候，将我公寓里那一个深红色的沙发给搬了过来，希望在他的公寓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他似乎很不喜欢那个沙发，因为和他公寓的整体风格很不搭，而且他觉得那个沙发太丑。
　　我坐在那个熟悉的沙发里，环顾四周，真希望自己也能住在这里，每一天都能知道肖恩在忙什么，心里有什么新的想法。我问他旅行怎么样，他说收获了很多，对自己也有了更深的了解，真希望他能明白，爱上我，没有那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