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畅谈

　　那天，我和肖冉畅所欲言，促膝长谈到很晚。我问她那些年为什么渐渐疏离我，她愣住，然后大笑，就像被人点了笑穴，无休无止。
　　“你知道吗？如果你听到我的回答，你也会笑的，我忍辱负重那么多年，想起最初的原因，竟然只是因为一本无关紧要的书上面的一句话。”
　　“什么意思？”我不解地问。
　　“还记得那个我发疯了似地扔掉《小妇人》，叫着喊着，为什么乔不喜欢劳瑞的下午吗？”
　　“记得，因为那是妈妈很喜欢的一本书。”
　　“我远离你的原因是因为乔没有爱上劳瑞，那时的我，固执地认为，我们和乔还有劳瑞很像，同样住在隔壁，同样青梅竹马，我和乔的性格相似，你和劳瑞一样体弱多病。我以为，乔没有爱上劳瑞，是因为她对劳瑞太熟悉，所以没有恋爱的感觉。而没有想到他们之间的性格差别。当时的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远离你，然后以一个新的面孔，新的样子出现在你面前，那样，你也许就会对我说是的，而不是不。”肖冉说时泪眼汪汪，我可以想象她离开我是怎样的难过，因为她选择离开，只是想靠得更近。
　　然而，我却羡慕肖冉，羡慕她有一个人可以让她爱的这样彻底，可以因为这个世界上有那样一个人的存在而点亮自己，努力让自己成为生活中的强者，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虽然不是变成自己希望的那个样子，但是她却一直努力地去生活，如果生活是一片土地，那么她的那块土地已经收获多多。
　　“那么麦克斯呢？”我说。
　　“麦克斯？”肖冉仰着头，看着天花板，泪水从眼角砸下来。“麦克斯，根本就没有麦克斯，如果有这个人，那也是你啊，肖恩！”肖冉笑着，哭花了她漂亮的妆。我将身子移过去，让她靠着我的肩。
　　“对不起，肖冉，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可以让你幸福。”看着肖冉如同溪流的泪水，我的心不禁绞痛，我不想让她流泪，却又觉得无能为力，我们更适合做兄妹姐弟而不是恋人，只是命运的罗盘在我们之间发生了扭曲。
　　“什么也不用做，做你自己就好，即使没有爱情，我们也可以一起白头到老，对吗？”肖冉看着我，泪眼婆裟，我用力地点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她去寻找一段只属于她的完整幸福。
　　那一顿晚餐，我吃得很多，是从未有过的美味。在之前的几个月，我在冰箱里装满了苹果，还有面包。每天或坐或躺在雅克的那个老旧沙发上，看着对面的吊床冥想发呆，思绪就像是土壤里的树根，纵横交错在地底下蔓延，或是天空上的云彩肆意变幻，或是地面上的水流四通八达，时而是幽谷里的湖泊，时而是流过平原的小溪，时而是奔腾过山谷的江河，时而是壮阔的大海。我不吃不喝，忘了饥饿，在梦与幻想还有现实里交错成一片无边无际的沼泽。
　　我忘了很多的事，记起了很多的事，快乐与悲伤，在天与地之间变成了海平面上的那一条灰黑的线。我将整个的自己放空成大海，灵魂漂浮成大海上成帆船，意识熔化成倒影在海面的云彩。
　　在肖冉推门进来的前几天，我打开冰箱，咬了那个我至今难忘的苹果，因为之前，我忘了食物的存在，只是偶尔喝水，偶尔吃一片面包，不运动，似乎食物变得不是那样重要。那个苹果是那样的香甜，他的清香与甘甜充盈着我的整个口腔，让我想起了生命里的某一天，我躺在院子里的草地上，双手枕着脑袋看天，天蓝得就像是一块桌布，偶尔飘过如同发丝一样的流云，在风里，如同是仙女曼妙的舞姿或微笑，爸爸和妈妈坐在不远的地方，谈论着窗帘的颜色和大小，那时，那只老牧羊犬还在，它蜷缩在梧桐树下的阴影里，瞪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盯着身上的光斑，我似乎嗅到了草地的清香，还有风吹动着睫毛的轻微酥痒，我闭着眼睛对着天空，阳光铺满了我的整个脸庞，暖暖的，仿佛天上的仙女俯身偷偷地亲吻我，我仿佛看见了海洋，金光闪闪的浪花拍打在岩石上，变成一群蹦跳的绵羊，然后裙摆退下，我睁开眼睛，看见了空荡荡的房子，阳光从窗外飘进来，在墙上在地上摇晃，我如同是一条海底的游鱼，清凉的海水滑过我的鳞片，我吞吐着一个个泡沫在向上飞扬，飞扬，飞扬，飞到海面，飞到天空里，在那水泡里倒影着我的脸庞，墙上的洞变成了一只划动着四肢的海龟，窗帘变成了海藻，空气似乎变得凝重，充满了触感，湿答答的就像果冻一般，我躺在吊床里，慢慢地摇晃，任思绪将自己拉扯成一阵风，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游荡，游荡。
　　我忘了我所存在的世界，忘了我还有一副人类的躯体，忘了我在这个世界生活的点点滴滴，发生的所有事，当肖冉的敲门声响起，我如同一只在海面翱翔的海鸥忽然被猎人的枪支打中，瞬间失重，笔直地坠落下来。
　　当我看见肖冉的脸，我仿佛刚刚从外太空回来，被清空的记忆再一次装满了我的脑袋，只是更清晰，更加真实。我茫然地看着肖冉，仿佛一片落叶，被风托着在空气里飘荡。
　　当我躺在浴缸里，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明白，我确实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并且我确实是一个人，而不是一阵风，一种强烈的失望立即包裹了全身，仿佛深陷泥沼，想要挣扎，却只会越陷越深。我刮掉了胡子，洗干净了脸，洗了一个清爽的澡，然后在一种强烈的饥饿感的驱使下敲响了肖冉公寓的门，然后我渐渐变成一个浸染在生活里的正常人。
　　“我在西大的时候，有一天想去海边，于是约了几个同学一起去北海，结果没有想到那天是五一劳动节，我们堵在高速上，在那漫长的等待里，我想象着你就在我旁边，大朵的白云躺在车窗外，仿佛触手可及，可是伸手去抓取才发现原来它是那么遥远。我们堵在海湾里，我看着飞马和飞龙在天空贴成一个剪影，空气闷热，车子里安静得谁也不想说话。那天早上我还特别渴望见到大海，但是堵在车里的时候。我想即使看不到阳光下的海只能算了，至少可是看见傍晚海面上的夕阳，结果刘洋将我们带到了防城港，到达白浪滩时，星辰满天，游人挤满了视线，天空悬着一轮残月，我一个人沿着海边向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海浪一次一次地拉着我的脚踝，莹白的海浪从视线的尽头向我铺满而来，我看着月亮想，你就在海的那边，也许正在和我分享着同一轮月亮的月光，我甚至想，你也许会踏着海浪而来，就像月光宝盒里紫霞仙子期待得那样，我等得那个人，有一天会踏着七色彩云来接我，可是我听见海浪声在耳边呜咽，那是谁在失望的哭泣我不知道，我的心如同那片海，在夜色里沉重而冰凉。”肖冉跟我讲了很多，她在广西大学的故事。
　　我安静地听着，却想到自己，似乎我的心也在等待，等待一次意外的遇见，然后那颗心因为惊喜而热烈的跳动，然后眼睛里散发出彩色的光芒。
　　“学校的湖边有一颗横斜的树，我常常坐在树干上看着湖，清晨和傍晚的时候，有时候有人在那里打捞水草，我想象着我和你一起坐在屋外的梧桐树下，和你讲着最近的故事，就像有一天，菲菲骑着她妈妈的小电动车带我去“老友记”吃鸭掌田螺，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太阳如同碎银一般洒满校园，我穿着短裙跨坐在她的电动车上，她载着我穿过校园，闯过熙熙攘攘的街道，一路上，吸引了众多的目光，她说她很羡慕我腿长，我那时却忽然想到你穿西装，想象你西装革履的样子，我就想笑。结果我一路上都在和她讲你穿西装的可能模样，虽然，我也从来没有见过。”肖冉有些醉意，雪白的脸颊生出两片酡红，微眯着眼睛看着我，目光游离。
　　“爱上我，就真得那么难么？你不爱我，但是你一直住在我的心里，占据着我的整个心，你让我怎么办呢？”肖冉微笑着说。
　　我看着肖冉，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我不能和她分享也不能减轻她的痛苦，爱，我似乎不懂得，那是什么？对她，我只有愧疚和同情。我抱着肖冉，照顾她睡眠，想着我该怎么办？我固执地认为，我们之间没有爱情。同时，我觉得我不会爱上任何除了肖冉之外的任何女人。那晚，我躺在隔壁的吊床里，拿着摄像机，看雅克留给我的摄像日记，一边看，一边流泪，我是那样深深地感觉到，我的自私，懦弱还有自以为是的愚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