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苦尽甘来
作品名称:才子佳人 作者:老犁 发布时间:2015-08-07 23:38:31 字数:9965
黄文生决定给王经理挂电话,决定一下的时候握着手机的手心里全是汗,心跳得厉害,按键的手指都哆嗦。
刚要按下拨出键,他就真切地听到走廊里传来王经理爽朗的笑声及他大踏步的脚步声,王经理来了,而且好象不只他一人。
黄文生收起电话,象往常一样,去给王经理开门。
王经理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黄文生被看得身上麻酥酥的,但也挺温暖,虽然老板的样子多数时候都挺凶,象个老大,但老实巴交的黄文生在他身边却满有存在感。
王经理这次带的这个人跟他过去带的人类型不一样,是个带着眼镜,颇有学者风度的五六十岁的男人。他见了黄文生主动打招呼。
黄文生开好屋门后就要撤。王经理却拉住他的手说:“别走了,跟我一起陪陪老大。”
黄文生惴惴不安地在这个叫老大的人右边坐下,王经理在老大左边坐下,他没按照惯例正襟危坐在他办公桌后面,足见这个老大不一般,他们在沙发上倾心交谈。
王经理弯腰向黄文生探过头,亲切地向黄文生指一指,向老大介绍道:“这是我们的黄主任,是个写小说的大才子,你们应该能聊到一块。”
老大立即伸手与黄文生相握,彬彬有礼地道:“幸会,幸会。”
黄文生局促不安地道:“哪里,哪里。”
他不知此时该说什么,他客套他也跟着客套,因为他没有与人在这样正式场合谈话的经验。
王经理看出黄文生的不安,笑着说:“都是自己人,别怕,文生,老大跟你有共同爱好,都喜欢文学,你先谈谈你的小说吧。”
黄文生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不行,写的不好,虽说写了十多本,但一本也没挣着钱。”
王经理赶紧插话道:“他太谦虚,写的挺好,我看过,我就是看他写的好才把招过来的。”
老大微微点点头,不露声色,眼睛盯着黄文生,说:“能写小说的人都不简单,起码要对生活有所感悟,有所抒发才能写,但有这些还不够,还得广泛涉猎,你一定读过不少书吧?古今中外你最喜欢哪个作家?”
老大看上去态度挺和蔼,语气平静,但黄文生却凭直觉感到这个人不一般,很有气场,属于能镇住场子的那种。
“不怕你笑话,中国的我喜欢徐志摩,郁达夫,外国的我喜欢劳伦斯,卢梭。”黄文生明显地提高了兴致,一聊文学,他的精神头就上来了。
“嗯,不错,中国这两位的书我也喜欢看,都是性情中人,都主张自然主义,是民国时期褒贬不一的人物,外国这两位的书我也看过,劳伦斯的查太莱夫人的情人写的就好,属于象征主义,现代派,卢梭就更不用说了,他的忏悔录写的特别好,我看了二遍,看得我如醉如痴,看好书确实象喝好酒,跟好人接触。”
黄文生在文学的海洋里漂泊多年,越来越感到世界太物质,谁还会懂得吟风弄月,有时间还打几圈麻将呢,没遇过知己,更谈不上共鸣,而在失望之余,此君却如天外来客翩然而至,乐他所乐,懂他所懂,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他不禁直言道:“您真的也喜欢文学?”
“当然喜欢,文学就是人学,是艺术当中最美的一种,不喜欢文学的人生是有缺限的人生。”老大说话很中肯,很中听。
“那你也写吗?”黄文生此时快言快语,忘了彼此的距离,意念中他已是他的知己。
老大略一迟疑,王经理接过话茬,说:“老大哪有时间写,能看那么多东西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他太忙了,需要操的心太多。”
老大忙表示不对,说:“不,不,不是这样,都是瞎忙,忙些身外之物,其实早该把心灵净化一下,再不净化心就被腐蚀了,不堪闻,不堪看了。”
黄文生刚要大谈如何修心养性,提升品位境界,王主任从外面进来,笑容可掬,毕恭毕敬向王经理请示,饭店已经准备好了,何时过去。
王经理瞅了瞅老大,老大摆摆手,说:“不忙,吃饭不重要,山珍海味吃得都腻了,咱们坐在这好好聊聊。”
王主任站在那没动,王经理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出去,于是王主任有些悻悻地推门而出。
他出去后就到了黄文生屋,对着几个女人挤了挤眼,指了指黄文生的座位,道:“刚才这小子被你们一顿整,我都听到了,对,就这样整,刚才还恬不知耻要我同意给那小子做广告,你说我能同意吗?要是那样的话不对不起你们了吗?”
张碧莹向隔壁瞟了一眼,道:“他在那干啥呢?”
“不知道干吗呢?别说,还真有人听他瞎扯,你说一个书呆子能说出啥?”
王姐在一旁道:“那可不一定,我觉得黄文生人是呆点,但确实挺有文才的。”
张碧莹不满了,道:“王姐,你真健忘,才整过你,你就忘了。”
王姐说:“那两码事。”
王主任向王姐恶狠狠地瞪着眼,道:“你别不识时务。”
王姐张着嘴半天没说一句话,有点发呆。
宫姐则依旧保持她的沉默,没表态。
王主任气咻咻地夺门而去。
黄文生此时跟老大聊得正欢,他们聊到了中国北方最具代表性的作家,聊来聊去,就聊到萧红身上,两人都认为萧红的小说还有她的散文独树一帜,开一代新风,读了让人赏心悦目,绝对是好。
王经理突发奇想,道:“那既然你们都喜欢萧红,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萧红故居去过吗?”
两人都说还真没去过。
王经理建议到萧红故居看看去,虽然只是个普通大宅院,可是这里住过咱东北作家的骄傲,到那里沾沾仙气,没准你们也象她老人家一样妙笔生花。
老大没说去不去,只是惊愕地说:“她老人家?我告诉你,她在我心里永远象个小姑娘,她31岁就没了,她从没老过。”
黄文生极为赞成老大的话,说:“对,感觉很对,在我心里她也从没老过,总感觉她梳着两个小辫,一边蹦跳着,一边写着小说。”
老大向黄文生伸出大拇指,说好啊,太好了,我跟老弟真的有共同语言,我决定了,咱先不吃饭,先去萧红故居,转而对黄文生道:“老弟,你说好不好,陪我去一趟。”
黄文生向王经理投去问询的目光。
王经理会意,道:“去,咱去。”
三个人就这样乘车风驰电掣一般向萧红故居而去。
王主任眼睁睁地看着黄文生陪着他们逍遥,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暗暗叫骂。
黄文生这是头一次陪王经理及客人出来,他有点不知如何是好,磕磕绊绊下了车,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萧红故居的院落里进,他的心情象他走路姿式一样起伏不平,他怕出错,怕丢丑,怕王经理不满意。
老大见黄文生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就诧异地看他,王经理见状,就笑了,拍了一下黄文生的忽高忽低的肩,道:“好好走路,这是干啥呢?”
黄文生尴尬地说:“一进这里面就有点找不着北的感觉,不知该迈左脚还是该迈右脚。”
老大笑道:“大概是你萧姐姐灵魂附你体了。”
而黄文生则将手掌放在胸口,气沉丹田,深吸一口气,终于将步子弄正常。看着他挣扎不休的样,王经理和老大都说:“灵魂附身是件多幸运的事?咋还为此不安呢?”
讲解员非常敬业,亦步亦趋。老大象小孩一样,差点没蹦起来,没跳起来,他的眼睛不够使,耳朵不够使,嘴也不够使。他说一进这院子,就想起农村奶奶家的院落,那也是几间大瓦房,一块小空地,房子一间挨一间,每间屋里都红砖铺地,小炕不大点,炕上有烟笸箩。如果看不到萧红的及其家人穿着旧时的青色大褂的照片,没有一本连着一本她的小说,没有这么多游人,没有可爱美丽的讲解员,真看不出这是萧大作家的家,这里一切都很平常,然而却出了个不平常的大作家,这个作家现在可了不得,被喻为文学洛神,在世界上的名气也越来越大。
讲解员说萧红之所以那么厉害,有她的天赋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她从这个大宅院里走了出去,不管这个家如何富有,在当时如何有地位,对于她来说都是牢笼,她命定了要成为大作家,成为咱们北方的经典,成为世界文坛永不磨灭的丰碑,她挣脱了牢笼,到处流浪,不经历风雨不能见彩虹……
三个人静静地出神地沉浸在讲解员的讲解中,半天没人吱声,都在感同身受。黄文生表现得更明显,站在那直直的,眼睛连眨都不眨,象机器人,他在想自己,他虽不如萧红机灵有才,但也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也到处漂泊,他怎么就没萧红那么有出息?
老大用手指捅了一下他,接着身子附上来,嘴巴靠在他的耳朵边道:“想啥呢?”
“我在想我咋没那出息呢?”黄文生嗫嚅地说。
“这个小妹妹讲得很对,不经历风雨谁也见不了彩虹,你说我们哪个人轻见了风雨?文生,别看你文文弱弱的,也受过很多苦吧?我告诉你不吃苦中苦就难成人上人,你会有出息的,我敢肯定。”
旁边美丽的讲解员也轻启朱唇,亮着星眸道:“几位大哥都好象是有身份的人,一看就知道过去受了很多苦,我就喜欢你们这样饱经风霜的人,特别有内涵,特别让人崇拜。”
老大一听哈哈大笑,此时的他不再只象个饱读诗书的书生,霸气侧露,大有王侯将相之慨,他说:“美丽的小妹妹,我有个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解员歪着脑袋想了片刻,道:“你说吧,除非太难为我,我一般是来者不拒。”
老大噼里啪拉地鼓起掌来,道:“好,爽快,等会给我们讲完了,跟我们出去吃个便饭怎么样?先讲好了,我们不会难为你的。”
黄文生以为小姑娘会拒绝,没想到她当即答道:“愿意前往,那你们可要破费了。”
王经理接过话道:“只要你来我再破费心也乐。”
小姑娘给他们讲得很详细,很到位,讲了很多萧红的细节,如萧红的皮肤白不白,她有多沉,她跟鲁迅是不是有感情,她的小说版权在她死后都给谁了,都一一地讲给他们听。
黄文生刚开始还一门心思想着如何讨得老大和王经理欢心,这时被小姑娘的活泼和率真吸引了过去,动起了花痴,“真是美啊!声音也美。”
在全市最大的饭店,四个人选了个包间坐下。黄文生临时担起了王主任的差,负责张罗这个饭局,他有些弄不明白,但又不好意思啥都问。小姑娘看出了黄文生的窘迫,象翩翩的蝴蝶,跟着黄文生忙这忙那,说这事一回生二回熟,谁刚开始做都不会。
她穿着洁白的轻纱似的连衣裙,青葱般秀媚,走路时飘飘欲仙,特别是鸭蛋型脸上的会说话的眼睛,顾盼生姿,娇嫩的声音在黄文生枯草似的心胸里荡起层层涟漪,特别是她身上散发的阵阵清香更让他魂不守舍,他怕自己对她的好感不自然间流露出来,因此总是沉着个头,不敢看人家。
小姑娘则大方得体,答对逢迎间尽显成熟的韵致,每一件事情办得都深合老大和王经理欢心。王经理指着黄文生说以后不再带王主任了,你就替他陪我们吧。黄文生说这可使不得,其实我啥也不懂,都是小姑娘的功劳。小姑娘推辞着说黄哥非常具有天赋,一点就透。老大和王经理说那以后我们在你和文生就在,不许推辞,这才叫珠联璧合。说得小姑娘脸通红。
这次宴席享用的能说得上是真正的大餐,鲍鱼龙虾鱼翅样样尽有,都上档次,桌上转盘转来转去,每当高档食物在黄文生眼前掠过,他只能任其掠过,他没见过,也没吃过。小姑娘的眼睛尖,主动拿公用筷子把这些黄文生一辈子都可能吃不到的东西放在他面前的碟里,亲手为他处理这些棘手的问题。黄文生心里感激不尽,心想这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他写小说的冲动都被小姑娘引出来了,他真想当场做一首诗盛赞她。她不光对黄文生好,对每个人都照顾到位,为每人敬酒时说的话,都能说到人心坎里去,她成为他们肚里的蛔虫,让他们为之倾倒。
席间每个人都没少喝,不能喝的黄文生都喝了二大杯,喝得他天旋地转,站都站不稳,喝得他根本没法照顾别人。而小姑娘却没咋地,脸不红不白,根本没到量,黄文生算是佩服了。席散之际,他笑着倚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他不敢动,怕一动就张跟头。小姑娘挽着黄文生,向老大和王经理都打着招呼,把每个人都扶到车里。小姑娘刚要走,黄文生大着舌头道:“小妹妹,车还没人开呢,这酒喝得都不行了,你开吧。”
小姑娘也不客气,上车就把车开走了,一溜烟就象闪电一样到了公司。
黄文生坐在副驾驶位上,他于迷糊间不忘问下了小姑娘的电话号。
在公司喝过了茶,聊了几句开心的话,老大就让小姑娘开车送他回去,屋里只剩下王经理和黄文生。
王经理喝得眼睛里布满红丝,他坐在他的老板椅上,身子有些晃荡,他问黄文生认识老大不?
黄文生摇头说不认识。
王经理说他是黑社会老大,省长市长都是他哥们,不过别害怕,他现在不打架了,不伤残别人了,他现在只顾发大财,全市的房地产项目几乎都是他的,我为啥这么跟他套近乎啊?因为我要跟他开发一个项目,我想让你掺乎进来。一是老大有跟你一样的爱好,咱好说话;二是我想锻炼你一下,我说过你有潜力。
黄文生这时仍没忘了要给那个小伙子争取广告的事,王经理呗都没打就同意了,说你随便,挣赔都无所谓,没准小伙子将来发了还报答咱们呢。
黄文生说他要是不报答我到时打死他。
夕阳在远山徘徊游走,晕黄的光辉象喜雨一样呈线状抛向大千世界,给每一样事物都渡上了金。绿草变为紫草,白车成了黄车,黑发染成金发,呈现在人们眼中的世界是另一个世界。好久没有感悟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黄文生从王经理办公室走出来时,眼前的一切就变成这样了。他惊诧莫名,莫非这是大自然在向自己暗示,他的生活将不再只是黑白,而将色彩斑斓?
写小说的黄文生在乡村里见惯了自然山水,无论是挺秀的白杨还是缓缓流淌的河水,无论是成片成片的玉米还是玉米地里的庄稼人,无论是错落有致的土房还是砖房,无论是远远传来的狗吠还是依依上青天的炊烟,都象水墨一样浸润入他的小说,他的笔调是恬淡的,他的生活是诗意的,而他的命运却是多舛的。他本应将诗意继续下去,继续在美的光波里流连,无奈他有了觉悟,有了良知,有了自尊,有了家庭,这些将他的诗意赶得远远的,让他不得不以一颗呆子的心面对世俗人生。
他本来的世界是黑白的,而现在,他的生活开始有了光彩,他不再一无是处,不再是人们耍的玩物,他有王经理,有老大,还有萧红故居里的小姑娘,他们欣赏他,也照顾他,他的生活将象这万物一样,被敷上黄橙橙的色彩,他的心情也不只是暗淡,哀叹,也会有喜乐。
他在路上就给小伙子挂去了电话,告之公司同意给他做广告,不用再回农村了,城市的天地大有作为。
小伙子说还以为泡汤了呢,正在跟老婆斗争呢,这下好了。他在电话里跟老婆喊,我们有救了,救星就是我在书店里遇见的大作家。他力邀他现在就去他那看看,帮忙指导一下。
黄文生推脱着说家里只有一个五岁的孩子,虽然心里非常想去,但孩子太小了,晚上还没吃饭呢。
于是他们就定下了明日早上八点钟,不见不散。
漫步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由晕黄转为青黛了,他燃亮了电灯,叫着“亮亮”——孩子的小名。亮亮从屋里飞跑出来叫着爸爸,象一个小精灵。自从孩子上次得了肺炎,好了后就再也没得病,健康的儿子充满了活力。他抱起了儿子,在儿子脸蛋上亲了又亲。
耿文娟本来说要休息一段时间,可是从第二天开始一直到现在都两周了,都没有回家。她陪马老板去北京了,本来说不用去的,临了还是去了。虽然他皆力劝自己要相信老婆,不会做对不起自己的事,他也劝自己要相信老板不好使,不会在老婆身上弄,可是一个美貌娘子始终这样与一个男人形影相随,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太监,是不是六根清净,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所以终究心里还是酸溜溜的。他盼望着这种状态赶快转变,他盼望着自己赶快强起来,壮起来,这样老婆就天天守在自己身边了,就不用再出头露面了。
给孩子做完了饭,一边看着他吃饭,一边给老婆打电话,老婆半天才接起来,声音听起来很是疲惫,她问孩子吃了吗?他在这边工作顺利吗?同事们还难为他吗?能听得出她对他们的惦念和关心,这让黄文生心里一热,他也问她在那边都帮着马老板做些什么?怎么用这么长时间?广告什么时间投拍?她说马老板有病了,她帮着料理一下,毕竟年令大了,等病情好点后,相信广告就可以拍了,她说马老板对他印象很好,会为他的发展尽自己的力量。
黄文生撂下电话后,就把脸凑向孩子。孩子吃得小嘴鼓鼓的,小肚也鼓鼓的,孩子身体好的时候食欲特别好,可是病了时瞅着再好的饭菜也摇头。他问孩子香不?孩子直点头。他问孩子自己在家害怕不?孩子也点点头。他问他给他布置的作业都做了吗?孩子仍点点头。
他晚上是抱着孩子在欢乐中睡去的。
梦里祥云满天,他坐在小伙子的饭店里随便吃喝,不花钱,老大不时地找他出去玩,周围有那么多兄弟,他们叫他大哥,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弟兄把王主任还有他屋里的这几个女人一顿胖揍,他们向他求情。
第二天,他准时来到小伙子的小吃店。这是间居民区里的小店,简直是躲在深山无人识,这样一个地方,即使广告做得再好,即使他的点子再妙,也不会有好结果。他是皱着眉头走进屋里的,小伙子早就迎在屋外,他的媳妇也在屋里笑着脸等他。
小伙子没待黄文生说话就向媳妇介绍起来,说你一天就想着回农村,回农村能见着这样的好人吗?媳妇露出忧郁的神色,指着这个仅容得下六七张桌子的地方,说好几天了,连个人影都没有,再过几天,他们就得喝凉水充饥了,不回去咋办?小伙子说回去了又能咋办?地那么少,再有力气也挣不了多少钱,半饥半饿的,过去那日子不是没过过,还要走回头路吗?
黄文生定定地看了看这夫妻俩,都是有体形的人。在城市里人人都为发胖发愁的今天,他们仍然保有傲人的体形,这无疑也是个安慰。然而这不是他们想要的,这是生活使他们这样。上天是公平的,他们没有钱,可是他们健康,他们体形匀称,两张脸都还清秀,一看就是本本分分人家的人,老实厚道人家的人。
他一边在听他们说话,一边在心里想问题。他觉得这店不能在这开,他的店起码要大一点,靠近大路要近一点,店内起码要有点装修,不但有供司机吃饭的地方还要有供他们打盹的地方。他在脑子里搜索着这样地方在哪里。他想起了他在租房子时遇到的一个房主,那个房主要去南方做生意。他的楼不是商品楼,是住宅楼,有一百七八十平米,有电梯,还是二楼,租金一年三万元。那时黄文生穷得一分钱都得分成两半花,当然没法租这样的房子住,可是房主见他这人好且是广告公司的,就把电话告诉他,让他帮着往出租,他们先去南方。这一晃一年时间过去了,房子是不是租出去了?那房子无论地段还是条件可都够用,住宅改成商用虽然不允许,可是多少家不都这样干着吗?
于是他叫两口子都在他面前坐下,他问女人:“你真的觉得不回农村没有出路了吗?”
女人点点头,脸一下红了。
小伙子指着媳妇说:“她是妇人家,不听她的。”
媳妇鼓起嘴,不高兴地反问道:“不听我的听你的?”
黄文生说:“谁也别听了,听我的吧。”
两个人顿时做出洗耳恭听状。
黄文生问他们这个店租金多少?
两人抢着回答说年租金三万元。
黄文生问他们相中这地方了吗?没有客源只是因为没做广告吗?
媳妇指着老公说:“他就说缺广告,有广告啥都好了,我就不信。”
黄文生说不但你不信,我也不信,现在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时代了,店的大小及地理位置,周围客流量,是否有停车场,这些因素都要考虑进去,反正我没相中你这地方,我要是出租车主我也不来这地方。
小伙子哀叹道:“当时就是相中这价钱了,商品房这样的租金就是便宜的了,找来找去也没找到更合适的地方。”
黄文生说我倒有个合适的地方,但是不知人家租没租出去,我给他打个电话问一下,如果你们命好,到那里去做这个店,我保你挣钱。
小伙子急得直蹦,说:“快打吧,菩萨显灵,但愿没租出去。”
黄文生不紧不慢掏出手机,找了半天,小伙子在旁边也帮着找,一边找一边问是不是这个?黄文生见他急得象火上房,心下欢喜,终于找到了,他轻轻一按,只听嗡的一声,电波隔着千山万水向房东飞去。
约摸半分钟,那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响起,黄文生刚一介绍自己的名字,对方就连声问:“怎么样?有打听的了,还是有租的了?”他比黄文生还急。
黄文生问他为啥这样急?这么长时间咋还没租出去?
房东说有好几个人给他打电话要租,到后来都没商量成,这一年三万元就这样打水漂了,可惜至极啊!
黄文生说我这真有个想租的,他想过去看看,你也不在这,我上哪找钥匙去啊!
房东说我给你一个电话号,你打过去向他要就可以了。
持钥匙者性格也很随和,辗转领着他们上了楼,开了房门。小伙子和他老婆蹑手蹑脚,象小偷一样进了屋,踩在地板上一点声音都没有,看了这屋上那屋,象进入迷宫中。屋里厕所有两个,卧室有四个,客厅有一个——是四十多平米的大客厅,虽然只是简单装修,但光线好,亮亮堂堂的。小伙子喜欢,小伙子老婆更喜欢,只是喜欢了一会就愁眉苦脸了。
小伙子焦急地说:“好是好,比原来那地方好上几百倍,可是那边的租金都付了,也不能退啊,这边要是租的话也没租金啊,唉,早要是认识你就好了。”老婆也跟着惋惜。
黄文生想了想,说:“你们是不是相中了吧?如果相中了就别想那些鸡毛蒜皮的事。”
小伙子说:“相中了,绝对相中了,一见就钟情了,可是我们相中人家了,人家没相中咱们穷光蛋啊!”
黄文生说:“这事我帮你解决,你就说能不能干好?有没有信心?”
小伙子发誓道:“绝对有。”
老婆在一旁直拽老公的胳膊,挤眉弄眼道:“你有什么啊?你除了有我还有啥啊?”
黄文生灵感一下上来,就象小说写不下去了,突然思路又上来了,说:“对,有人就有一切,我现在就跟房东说租下来。”
也不管两人是否同意,他给做主了,两人看着他打电话,都目瞪口呆,但谁也没说话。
黄文生叫房东弄个协议,他说租房事宜他替他做主了,这个租房人是个老实可靠的人,绝对没错,只是钱可能晚点寄过去。
房东说有事跟持钥匙者沟通。
黄文生问拿钥匙的中年男人跟房东什么关系?回答说是同事关系。
黄文生将房东的意思跟他说明,这个中年人满口答应。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可是小两口却并不象刚才那么兴奋了,他们在为钱的事发愁。
黄文生领他们在一个小吃部吃了顿便餐,说活人咱不能被尿憋死,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我就是你的路,顺着我这条路,你就能到达目的地。
晚上下班,黄文生到了老丈人家,这时老丈人在浇花,老岳母在烧晚饭,见黄文生来都亲切相见,连说这提升了,工作突然就忙了,连家都不回了。
黄文生说确实挺忙,这是有事才回来,要不然还没时间回来。
岳母和颜悦色道:“有什么事?说吧。”
黄文生说打算再借点钱。
岳母的笑容渐渐收敛,说这升职了,钱咋还不够花?
黄文生说钱是够花了,这不想再挣点钱吗?搞点投资,这次绝对有把握,一本万利。
老太太说得多少钱?黄文生伸出三个手指。
老太太说三千?
黄文生摇头。
老太太神情错愕,道:“难道是三万?”
黄文生点头称是。
老太太连连摇头,说:“没有,哪有那么多,我们的退休金这几年一直都搭在你们孩子身上了,确实没那么多。”
这时浇花的老头停止了浇花,转回身来道:“那不还有死期呢吗?”
老太太说那死期能轻易动吗?动了过去存了那么多年就白存了。
黄文生一听有门,就说我按一分利到时连本带息还给你们。
老太太不情愿地说:“文生,你也知道我和你爸这么多年就这点积蓄,你要是真搞砸了,我们就完了。”
黄文生吹着口哨将三万元钱送到了小伙子手中,小伙子和他老婆感激涕零,说真是无以回报啊!
黄文生说你把生意做好,做大,做强,那就是对我的回报,如果你吃喝玩乐,不干正事,那就是在整死我。
小伙子向黄文生保证,他一定卖力干,不让他失望。
就这样,小店在这个人潮涌动的交通便利的商铺云集的地方开起来了。随着黄文生精心制作的路牌广告在市里各大主干线上立定,随着黄色的传单在出租车兄弟手中传看,随着小伙子亲自掌厨,小伙子老婆象豆腐西施似的与司机们回旋,小店的生意逐渐风生水起。每天停在楼下的出租车由一天五六台到十多台到几十台最后一天上百台。全市的出租车都知道了这家专为他们解决饭食,解决临时歇脚的小店,还有小店店主和老板娘的殷勤与热情。
黄文生隔三差五就到这里检视一番,什么卫生合不合格,饭菜是否合口,价格是不是适中。他经常在司机师傅们的拥挤中来来去去,心里那个喜悦感比自己经营这个小店都高兴。
小店生意越来越好,后来到了顾客无立椎之地的地步,这个出租车之家名声在外,连普通市民也慕名而来。小店太小了,桌位不够了,人们有杂音了,说咋不再建几个连锁店呢,现在不都兴连锁吗?
这次,小伙子又找到黄文生,不但把三万元给了他,还跟他商量这事,黄文生说当然要扩大规模,不为别的,为了全市上万台出租车主的健康和平安咱也得建连锁啊!
小伙子看黄文生的眼光好象有问题,黄文生问咋地了?有啥心里话就说呗,咱谁跟谁啊?
小伙子说想请黄文生入股。
黄文生急忙摆手,说那可使不得,他可不是做生意的料。
小伙子说你不入股这连锁店我就不开。
黄文生挠着头说你等一下,我明天就答复你。
耿文娟早已从北京回来了,回来后身体就大不如前,经常病歪歪的,也不知是咋地了。黄文生带她去医院看了好几次,也不见效。耿文娟依然经常去马老板那,一去就半夜才回来。
小伙子约见黄文生时正是黄昏时分,彩霞尚满天,再过一些日子,这彩霞就没这样光亮了,就会暗淡了,色调阴郁了,因为那时就是秋天了。
黄文生等老婆回来,一直等到过半夜都没回来,不知为什么,他突发奇想,何不到马老板宅地去看一看,访一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