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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作品名称:走出心的沙漠      作者:巧儿      发布时间:2015-08-07 19:25:36      字数:14746

  每个人的身体里,都蕴藏着巨大的能量,这些能量就像火山、冰川、江河一样,一旦爆发就会以势不可挡之势,摧毁固有的生活模式,建立起一个崭新的生活格局。只不过人们运用的方式不同,结果就不一样了。有的人,可以利用这些能量走向成功;有的人,却不懂得挖掘,白白浪费掉了许多大好时光,走向生活的另一个层面;而有的人,得经过时间的熬煎、生活的历练,才能使这些能量发出醉人的光芒。在人生的长河中,一次小小的失败,能使有的人一蹶不振,同样一次小小的成功,也可以使有的人重新振作起来,令生命焕发出青春的光彩。
  紫灵自参加比赛回来,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思考着人生的得失与成败,渐渐就明白了人不能求全责备的道理。于是,对常新的若即若离,就不像以前那么在意了,内心也不再那么悲伤了。尤其最近看了一本《说佛论道》,她就更加释然了。
  在这个物质充盈,精神空虚的世界里。人们都在追求享受,而忽略了创造。有人曾就网上炒得沸沸扬扬的女人们宁愿坐在宝马里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车上笑做了大讨论。其结果令人啼笑皆非,原因是有九成的女人赞成这个论调。于是,紫灵就觉得她更是这些世俗女人中的一员了。可是,婚姻已经将她绑在宝马上了,她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忍受宝马里不尽人意的地方啊。她不能为了她的幸福,将与她相关联的亲人们,置于更大的痛苦之上啊。
  佛是放下、舍弃,道就是成全。在明白了这个道理后,紫灵内心就轻松了许多。是啊,人生长则不过百年,短则不可预测,斤斤计较个人得失,就等于给自己套上无形的枷锁。许多有意义的事情都做不好,谁还有闲心去顾及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呢?尤其想想韩威躺在床上,痛苦不堪的样子,紫灵就对一切看得更淡漠了。
  其实,人生就像糊着纸的灯笼,在朦胧中才能发出诱人的光。每个人的人生又千奇百态各不相同,谁都不肯将自己的心事全部裸露在世人面前啊。于是,紫灵那颗晶莹剔透的心,就开始像个牙牙学语的幼童一样,学着给精神世界撑起了一片蓝天。在这片蓝天下,她放飞着梦想,收获着希望,渐渐变得就充实起来了。于是,拾起了尘封的事业,重新审视了对生活的态度,把情感上的不如意化作了工作上的动力。同时,她再也不想被别人左右喜怒哀乐了,她要独自支撑起感情的小船,藏起破碎的情,包裹起半生的残梦,在金融行业的滚滚长河中拼搏奋斗。她终于超然了,能冷静地面对着常新依旧忙碌的身影,静静地聆听着他如雷的鼾声,再也没有孤独的感觉了。
  紫灵平静地生活工作着,照样抽空游走在网络中,只是没有了往日那种揪心的牵挂和聊天的激情了。因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网上就不见蓝天温馨的问候,以及深情款款的留言了。那个曾经整天悬挂在屏幕上的蓝天QQ彩色头像,也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灰蒙蒙地像一只死去的鸵鸟,沉甸甸地垂挂在她的记忆中了。她的心,再也飞不进八小时以外的曾经令她陶醉的网络世界里去了。她只有用紧张的工作驱除心灵的寂寞了。
   可是,最近联社办公室里的同事们,都像在学习以前的紫灵一样,每个人都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各人忙碌着各人的事情,语言反倒成了不能承载的累赘。大家只用默默的眼神交流,把彼此的问候都停留在明亮的眼睛里。晓阳夫妻的关系不知道改善过来没有。每次紫灵问询的话语流到嘴边,就被晓阳喜滋滋的眼神给挤兑得咕咚一下就咽进肚子里了。而小韩还沉迷不沉迷网恋的问题,就显得更加庸俗了。
  时间在凛冽的寒风中,翻到了二零零零年十二月份底,桃源县信用联社的工作像长跑运动员进入冲刺阶段一样,大家憋足了一口气都在做着最后的拼搏,生怕工作落后于其他股室,每个人都围绕全年工作统计数据总结基本情况。而信贷股的统计结果,使理事会的每位领导都忧心忡忡,寝食不安起来了。因为,各项数据表明从九十年代末到现在,全县用于支农贷款金额竟然高达六千七百一十三万元,超过市总社下达的两千六百三十万元的任务近两倍,而且逾期贷款就有两千多万。这些逾期贷款户,大部分都是公职人员以及信用系统的关系户,他们就是用过硬的社会背景,为逃逸还贷提供了便利条件。这些逾期贷款,久而久之就严重制约了各信用社的正常运转,更像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锁住了孙大华的心。于是,他拿着年度报表,急得在洁白的地板砖上一直转圈圈,在脑子里想方设法清缴贷款。
  这时,乔兰拿着省委办公厅、省政府办公厅,关于清收国家公职人拖欠信用社贷款的通知走了进来。孙大华接过来一看,心头像卸去了千斤重担一样,脸上就洋溢起了舒心的微笑。只见通知上指出,针对二零零零年六月份前,逾期不还贷款的公职人员,全市信用联合社,要进行一次全面彻底的清查。这次清贷的对象和职责是:一、公职人员贷款,由本人负责偿还,逾期不还者扣除工资直至还清为止;二、对公职人员私贷公用的款项,依照法律规定,本着谁签约谁承担还款责任,谁用钱谁负责还钱的原则处理。于是,大打一场清收逾期贷款攻坚战的计划在孙大华的脑海里诞生了。
  星期一,孙大华组织召开了联社中层以上领导干部会议。会上,他做了动员报告,号召全体干部党员要以身作则,督促亲朋好友还清贷款,要求全社上下群策群力,打好打胜这场清缴逾期贷款的攻坚战。在会上,还成立了清缴贷款领导组,组长由孙大华亲自担任,副组长由岂二林,王小亮两个副主任担任,成员由各股股长、办公室主任等六人担任。同时,将所有任务进行了包干落实,把领导组成员分成了三组,由主任副主任分别担任组长。把九个乡镇信用社也分成了三组,每个组负责清缴三个信用社。紫灵与稽核股股长王红、保卫股股长张威分在了孙大华的组里。在安排好具体工作后,孙大华郑重地宣布,所有被抽调的清缴领导组成员,从即日起任何人不得擅离职守,不得中途请假,更不得无故缺席,一切行动听从领导组安排。最后他又宣布,下午相关人员安顿好手头工作,明天上午全体队员就下乡入村开展工作。
  紫灵安排好工作后,回到家里把所有脏衣服都洗干净,屋子收拾整齐,才开始做饭。吃过饭,她边打整下乡换洗的衣服,边将昨天吃剩的发面蒸了几锅馒头。待她收拾妥当后,已经是十点多了。她赶紧穿上衣服,就到巷道口去接念榄。
  冬天的夜晚,像一个巨大的冰洞那么寒冷,一阵寒风吹过来,就像有千万只冰针刺进人的骨髓里了,冷得叫人直打哆嗦。放学归来的孩子们,兴奋地骑着自行车,吱吱喳喳的喊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响亮。为了尽快赶回家,孩子们加快了骑车的速度,一会儿喘出来的热气,就在长长的眼睫毛上,凝结成了两排晶莹的雪球。这些美丽的雪球,覆盖在眼睛上,就影响了他们的视线,他们只好放慢了骑车速度。
  念榄穿着一件紫白相间的羽绒衣,上面那条反光线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耀眼。这件衣服是紫灵在羽绒衣大市场买的,是为了让念榄在夜间行走安全,也为了她能够在巷道口早早看到孩子,才花三百元钱买下的。当时,念榄还嫌这件衣服太刺眼呢。可是,现在念榄开始越来越喜欢这件衣服了,因为穿上它妈妈早早就能看见她。一想到妈妈,念榄浑身就充满了力量,一边使劲地蹬着自行车,一边习惯地抬头朝巷道拐弯处张望。虽然,她每天都叮嘱妈妈别出来接她,可是每天放学归来,她依然想在回家的第一时间里看见的还是妈妈。距妈妈站立的位置越来越近了,灯光下有个瘦长的黑影,那一定是妈妈了。她不禁心头一热,脚下赶紧用力,她真想马上就飞到妈妈的身边,让可怜的妈妈,少受点寒冷的折磨。
  一会儿,念榄就来到了紫灵的身边。她跳下自行车就发现妈妈的眉毛上,挂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像个白眉大侠一样,便哈哈大笑起来了。可是,妈妈的脸上却没有一点笑容。以前妈妈一见到她,不管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都会露出灿烂的笑容。因为,妈妈曾经说过,她是妈妈的天空,是妈妈的一切,是妈妈的快乐。可是,今天妈妈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弥漫出来的忧伤,却比以前更浓郁了。念榄的心不由一痛,可怜的妈妈也许又受委屈了。于是,就嘟嘟囔囔地说,妈,以后别出来接我了。我说不怕,就是不怕,你再这样我就住校去了。说着,不情愿地推着自行车就走。
  念榄这看似责怪的话语,其实饱含了对妈妈的深深爱意。是啊!念榄真的长大了,开始懂得心疼妈妈了。听了这话,让在寒风中冻得全身冰冷的紫灵,刹时心中像揣了一盆火似的,感到无比温暖。
  紫灵紧走几步,接过念榄手中的自行车,轻声说,行,以后不接你了。让我的宝贝女儿在黑暗中,体验一下怕的感觉是什么好了。念榄听了,便无声地抱着妈妈的胳膊,朝家里走去。嘎吱嘎吱的脚步声,回荡在了深深的小巷里。
  回到家里,紫灵给念榄热了一杯纯奶,看着她喝下去,母女二人才走上了二楼。
  念榄见妈妈收拾卧房去了,就到书房去学习,——这是她从学校搬回来以后养成的习惯。她要利用睡前这半小时做作业,一来弥补以前拉下的功课,二来也是为了消化吸收妈妈给她补充的那袋纯奶的营养,不然吃成个大胖子,可不是念榄的心愿。今天,她照例放下书包摊开英语准备写单词,却意外地发现沙发上放着一只大旅行包。她不由吃了一惊,暗想这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是给谁出远门准备的,再联想一下妈妈眼里流露出来的忧伤,她就害怕起来了。她认为妈妈可能要走了,因为舍不得她所以就悲伤起来了。如果妈妈真要离开家,那她就成千古罪人,太对不起爸爸了。一定是她怂恿妈妈,妈妈才有了这个念头。
  虽然,爸爸有点大男子主义,但总体来说还是个不错的男人,是个负责任的父亲。要是妈妈真的走了,那可是比剥她的皮、抽她的筋还要让她难受呢。她越想越怕,不由哭了起来。
  紫灵正弯腰铺床单呢,突然听到书房里传来低沉的呜咽声,就赶紧跑过来问,榄子,怎么了?
  念榄听到妈妈的问话,顾不得擦泪就赶紧问道,妈,你要去哪里啊?是不是不要我了。
  紫灵笑着摸了摸念榄的脑袋说,你说妈妈能到哪里去。
  念榄竟然气哼哼地说,谁知道呢。因为,她这时候已经是爸爸的同盟军了,她甚至有点恨妈妈了,早已将当初帮助妈妈的豪言壮语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觉得她应该站出来维护他们家庭的完整性,让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可是,妈妈这个比哭还难受的笑,却像烙铁烙过她的心一样,使她更加痛苦起来了。
  本来,紫灵想与念榄开个玩笑,但当她看到孩子冻得红扑扑的脸上挂满了泪珠,她的心也就像刀绞起来一样。于是,一把拉过念榄,一边揉搓着她冰冷的双手,一边说,傻孩子,妈妈可舍不得扔下你不管,是联社抽我们到各乡镇信用社去清缴贷款呢。
  原来是这样啊。这时,念榄才知道误会了妈妈。顿时,愁苦的小脸上,荡漾起了灿烂的微笑。只要妈妈不是离家出走,一切担心就都是多余的了。
  这个十六岁的花季女孩,思想既单纯又有独到的见解,她在爸爸与妈妈的矛盾中,虽然懂得双方的对错所在,但是轻易不会发表意见,那次对妈妈的规劝也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嘟囔了几句。因为,她不能忘记姥姥的养育之恩,那是一段从她出生一百天开始,到上幼儿园前的性格成型阶段的关键的难忘的生活。虽然在姥姥家的记忆是模糊的,但是姥姥的慈爱是她能用心感受到的。
  当念榄得知妈妈要下乡去收贷款,仿佛悬在头顶上的乌云散去了,便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妈,你真坏,差点吓死我。念榄欢喜地扑在紫灵的怀中来,伸手就挠妈妈的痒痒,紫灵吓得赶紧左躲右闪,想避开念榄像冰棍一样的手,可是,最终还是屏住呼吸,将女儿的手轻轻地放在肚子上,两人就笑作一团了。
  ——这就是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念榄永远是紫灵心上的肉,是她的精神支柱。只要能与念榄在一起,紫灵就是有天大的烦恼,也会在女儿的欢声笑语里烟消云散。
  两人笑够了。紫灵捋捋散落在额前的刘海,推开念榄说,妈妈这次下乡,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你的成绩刚刚稳定下来,可千万不能麻痹大意啊。
  妈,你就这么不信任你的女儿啊。别担心嘛,我已经长大了,你就放心地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爸爸要是没有时间做饭,我可以自己买饭吃。虽然嘴上同意,念榄还是说着说着就噘起了嘴。
  紫灵见女儿现出了依依不舍的神态,就赶紧说,榄子多乖啊,那妈妈就放心了。记住,你和你爸的换洗衣服都放在衣橱里了,有事给妈妈打电话,千万要好好学习,女人要是没有一技之长,别说在社会上就是在家里也吃不开。你赶紧去睡觉吧。
  念榄心事沉沉地点点头,就提着沉甸甸的书包回屋里去了。
  紫灵望着女儿亭亭玉立的背影,感到十分欣慰,皱紧的眉头舒展了,一丝浅浅的微笑浮上了娇好的面容,随之又被一抹淡淡的愁绪笼罩起来,棱角分明的嘴便又成了一弯月亮。
  这时,紫灵才真正理解了委曲求全这个成语的深刻含义。于是,就自我安慰道,路是自己选择的,无论是平坦宽阔的阳光大道,还是崎岖坎坷的羊肠小道,都得勇敢地去面对。她回头又看了看寂静落寞的楼梯口,就长叹一声回卧室睡觉去了。
  星期一上午,灰蒙蒙的天上,红红的太阳像个无精打采的老人,散发着疲惫的光芒。寒风呼啸着席卷而来,大地上的植物,就缩做了一团。街上的行人们,都佝偻着身躯,把手缩进厚厚的棉衣里,都怕被这刀子一样的天气给割伤似的,匆匆地向家里跑去。
  联社下乡的三组队员,分别坐在三辆车上,朝三个不同的方向飞驰而去,镶了防滑链的车轮胎,碾在结冰的路面上,咔嚓咔嚓地直响。紫灵他们坐在暖暖的车里,听着周杰伦如痴如醉地演唱的《菊花台》,不由心情就沉重起来了。尤其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孙大华,嘴巴像贴了封条一样,显得特别郁郁寡欢,好像连出气的声音都微弱了许多。
  面对联社这么严峻的形势,孙大华这个负责任的男人,叫他乐观起来可就难了。负债经营、负债服务三农、负债赶超先进。所有的繁华背后,都潜在着巨大的隐患,就连最基本的储蓄存款任务,有一部分信用社都是采用非常手段来完成呢。具体表现在,年前存款增长,年后却是直线下降。再说,虽然国家的惠农政策特别优惠,可落到实处就有点变味了。比如说贴息贷款,有时候连本金都收不回来了。信贷这块就更不好说了,尽管放贷款的时候,信贷员经过严格的三查(即:贷前调查、贷中审查、贷后检查)。每个贷款户都说得天花乱坠,甚至拍着胸膛作保证到时间一定还款。但当款放出去以后,仍然会出现一些预料不到的情况,比如天灾人祸贷款人死了,还有家庭特别困难的,这放出去的款项,就等于打了水漂了。特别是最近几年来,乡镇企业改制关停并转了企业、撤乡并镇使政府贷款和担保的企业贷款都成了悬空贷款。这些没有着落的贷款,像大山一样压得信用社喘不过气来,只有搬开这些石头,信用社才能正常运作发展壮大起来啊。想到这里,孙大华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
  车内的音乐,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暖洋洋的空气里就弥漫起了一种压抑。几个人都陷入了沉思中,谁都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眼球都没有转动一下,只有车窗外呼呼的北风,伴着飞驰的小车前进。
  孙大华似乎感觉到了这种压抑,就适时地咳嗽了几声,换了一副亲切的笑脸扭过头来说,是不是发愁收不回来贷款呢?车到山前必有路嘛,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就加重思想负担了。他说到这里,就给大家讲起了他在林清县红坡镇信用社当主任时候的经历,他从如何开展信用社的各项工作开始,一直讲到收贷款的具体做法上。
  孙大华说,有一个贷款户为了不还款,居然与老婆办了假离婚,把财产都给了老婆,自己来了个净身出户。每次去追缴,他总是一抹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说他活得好惨被老婆耍得一无所有了。起初,他们都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住了,就一直给他延长贷款期限,可是后来就不见他人影了。孙大华实在想不出好办法了,晚上就带了两个信贷员,去他老婆家找他,直等到九点钟的时候,才等上他。他见没办法推脱了,才还清了贷款。最后说,你们是没有见那个人的样子呢,能把人活活笑死。那两天计划生育正清查核对户口呢,他家还偷生了个第三胎,怕我们举报了他,就又给我们递烟又说好话,掏钱比掏烟都快几倍呢。说着就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大家听到这里,就一起笑起来了,沉闷的车里,便涌动起了和谐的浪潮。
  这热烈的气氛,也深深地感染了紫灵,她会心地笑了笑,那张白净的脸上,就泛起了一层红晕。原来,人可以改变环境,环境也能改变人啊。假如此刻处在一个空旷寂寞的世界里,或者面对一群死气沉沉的人,谁能笑出来呢?紫灵不由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生活。生活不仅给人们提供了创造财富的机会,也给人们提供了享受创造所带来乐趣的机会。所以,人们在生活这座大熔炉里,必须燃起激情,笑对坎坷,用百倍的努力去创造财富,实现自身价值,最终才能赢得社会的尊重。紫灵想到这里,脸不由一下就红到了耳根,默默地低下了头。
  飞驰的小车,转过几道弯后,便驶上了一段平坦的马路。尽管路面上还有许多积雪,但是小车却丝毫没有减慢速度的迹象,依旧向前狂奔着,道路两旁的杨树,嗖嗖地向后退去了。小车一拐弯,穿过一个窄窄的道口后,小车便进入了更修镇所在地更修村。这时,小车像一匹跑累了的马,慢慢地向前驶去。因为更修镇正赶集呢,集市上人来人往,小商小贩们,正不顾寒冷地大声吆喝着卖这卖那,其中包子、麻花、小拉面,吃上一顿心里甜的吆喝声最响亮。是这些络绎不绝的赶集人阻挡了交通。
  这更修村原名叫候目村,是个三千多口人的大村子。解放战争时期,这里曾出现过一位杀敌英雄曹更修,新中国成立后为了纪念曹更修烈士,才将这里改为更修村。车在更修镇信用社院内刚刚停下,主任周国华便从屋里走出来了。他迎住大家,嘴里不停地叨念着,这么冷的天,大家辛苦了,辛苦了。拉住孙大华就往屋里走。
  看得出来这周国华是位头脑精明有余,身体阳光不足的男人。他四十岁出头,瘦削的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羽绒衣,脚上穿着一双大大的翻毛皮棉鞋。细长的脖子上,顶着一颗秃了顶的脑袋,仿佛不堪重负般地倒向了右边。他歪着脖子,仿佛没有睡醒似的,一说话就打呵欠,眼睛里全是疲劳。不过,他的眼睛不时也能神采飞扬一下,让人觉得这眼神与外貌相差太大了。
  周国华担任信用社主任四年来,各项工作总是处在中等水平上。他做事总是不显山不露水,但是与他接触过的人,都知道他那颗秃脑袋里,不仅装着渊博的知识,还装着许多丰富的阅历,只是从来不显山不露水罢了。因为,他信奉的做人准则,就是不骑马不骑牛,骑上驴子走中游。
  中午,周国华给孙大华他们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这顿饭就像他的外貌一样叫大家终身难忘。以往联社领导下乡总是在饭店吃饭,这让孙大华很不舒服,第一油腻太大吃的不舒服,第二怕影响不好精神上也不愉快,所以孙大华每次下乡心情都不好,除了因为乡镇信用社的工作没有做好的原因外,就是因为他们大张旗鼓地安排吃饭问题。这次好了,孙大华安安静静地在食堂里吃了一桌子绿色蔬菜,就想好了如何在更修镇开展工作。
  吃过午饭,工作组召开了一个简单而任务明确的会议,将任务分到了每个工作人员身上,要求他们在做工作时不准动粗,不准不讲原则。孙大华安排好一切后,就随司机回联社去了。更修信用社除留下两名业务员坚守岗位外,大家都分头行动起来该入村的入村,该进企业的进企业。自此,一场艰难的清收逾期贷款战役,就拉开了序幕。
  紫灵与更修信用社出纳陈青首先调查了贷款对象的经济状况,分析了他们还不了款的原因后就逐个开始做工作。说起这收贷工作,看似简单其实有别于其他工作。有时候收贷员的工作方法与态度,能影响到还款的态度。所以,收贷员必须因势利导,因人而异地开展工作,才能达到收回贷款的目的。
  紫灵在金融系统可以算是元老级的人物了,她亲身经历过信用合作社发展壮大的每个过程,尤其懂得信合人的酸甜苦辣。因为,他们在工作中必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才能收到预期的效果。
  紫灵第一次与贷款户接触就无功而返了。当时,她与陈青来到更修村张来旺家里时,碰了个铁将军把门。待进了东屋一看,见张来旺的娘坐在炕上正沾着热水梳头呢。老人家告诉他们来旺与媳妇昨天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紫灵就告诉她,你儿子欠了信用社的贷款,如果不及时还上,法院就要来依法收贷了
  老人一听法院两个字,就吓了一跳,一个劲地骂儿子,不争气的东西,都四十好几了,也没有个主张,总是让人操心。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让法院抓住还了得?你凭人家武泽银手心里的毛呢,还是凭人家脚心里的潮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与人家比。
  原来,逾期不还贷款的几户,听说联社要下来清缴贷款了,就跑到张来旺家里商量,只有泽银焦化厂厂长武泽银没有到场,因为武泽银历来看不起他们这些乡巴佬,觉得他们只是些小打小闹发不了大财的人。可是,这些农民同样也看不惯市侩的吃财政干部。他们不还钱是确实没有钱,而武泽银不还钱,却是儿子老子都开着好车,一家人经常在饭店大吃大喝。于是,他们就商议只要武泽银不还款,他们就都举家外逃,真就不信公安局会为了他们不还几千元的贷款,把他们都抓进看守所里。
  紫灵从老人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就明白了如何开展工作。她想,眼下只有让武泽银还了款,清缴工作才能顺利地开展起来。
  武泽银原来是更修镇一名农业技术员,早年办了停薪留职建起了焦化厂,经过几年的苦心经营,成了一名远近闻名的企业家。九十年代末,桃源县勘查出一处储量位居全国第二的露天大煤矿。尽管煤矿还没有投机商来开发,但是围绕这座煤矿的发展就诞生了许多不同凡响的想法,许多人都梦想着能成为餐饮服务行业的领头雁,而武泽银的想法却是扩大焦化厂。于是,他找到当时的更修信用社主任连永珍,与他喝了好几次酒,给他送了许多土特产和不能说明的好处后,终于贷了三十万元。后来,连永珍调到了别的乡镇,他的贷款就再也没有人来催要了。
  那天,紫灵与陈青去了泽银焦化厂,工厂里只有看门人二小,他说,武厂长已经回镇政府上班去了,再也不管厂里的事情了,厂里的一切由他儿子武伟华厂长接管起来了。于是,她们把还款通知单给了二小,让他转交给武泽银。
  一连几天,紫灵一边继续接触其他对象,一边苦思冥想着尽快让武泽银还款的办法。不觉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周末那天,紫灵终于接通了武泽银的电话,就通知他来还款。武泽银就愉快地说,任主任,我正在筹备资金呢,过几天就能还上。这种空手套白狼的做法,紫灵见的太多了,她不亲自接触对象,就不会轻易相信。于是,她约武泽银今天到焦化厂谈话。
  泽银焦化厂,位于更修村东南部。当年在选择厂址时,武泽银为了不污染环境,专门聘请了省内气候与地质专家,根据桃源县温带季风气候的特点,特定将厂房建在了村子的东南角。这个东南角曾经是一片大坟地,虽然修建了许多房屋,但是仍然残留着许多苍凉的印记,尤其到了清明时节,这里更是荒凉的怕人。听说泽银焦化厂不景气的原因,就是厂房里阴气太重,工人们被晚上阴森森的鬼叫声给吓跑了。
  星期天吃过早饭,人们还在家里守着火炉取暖的时候,紫灵与陈青就出发了。她们穿着厚厚的羽绒衣,迎着凛冽的寒风,早早地来到焦化厂的大门口。生了锈的大门朝里锁着,陈青用劲敲了好半天,大门上的那个小门才露出一条小缝。不等里面走出人来,陈青就赶紧推开走进去,原来开门的是二小的老婆。二小老婆一见是陈青他们,脸一下就变得不高兴起来。她说,厂长没有在,你们有事?
  紫灵说,没事,没事,我们就走走。边往里走,边观察周围的环境,发现一间挂有厂长室牌子的房门虚掩着,里面好像有人影在走动,就快步走了过去。
  二小老婆赶紧过来就说,别进去,别进去,那里没有人。
  紫灵没有理会,就推开了门,见屋里真皮沙发上,坐着一位脸色凝重的年轻姑娘。一位十分帅气的小伙子,气呼呼地在满是烟头的地上走来走去。见紫灵走进来,那姑娘就礼貌地问道,有事吗?那小伙子只沉重地看了一眼紫灵,却没有停止走动的脚步。
  陈青赶紧介绍说,这是县联社办公室任主任,来找老武有点事。
  小伙子听了,倏地扭过头来厌恶地说,他不在,你们走吧。
  紫灵温和地说,我们约好了,他一会儿就回来了。
  小伙子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狠狠地扔掉手里的烟头说,你们找他有事?那就说吧,我是他儿子伟华。
  本来紫灵想等武泽银本人来了再说,但话说到这份上,也只好说出了实情。没想到她的话音还没有落下,武伟华就一扬脸接起来了。他说,你是来收贷款的?告诉你,一分钱都没有,用什么还款?哼,贷款的时候又是请客又是送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差点贷不上,刚刚到期了,就像黄世仁一样来催。你走吧,我爸今天不来这里。
  虽然这样难听的话,紫灵听了不止一次,但是从一个小伙子嘴里说出来,就不能不令紫灵尴尬万分了。于是,她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说,年纪轻轻的怎能说这样的话呢?好汉都不打上门客,你当我们是来逼债,还是来乞讨哩?再说,我们也不是今天非拿钱不可,你何必这样说话呢。
  一番话说得武伟华低下了脑袋,好久才抬起头来,看了那姑娘一眼,便狠狠地踹了茶几一脚,震得上面的水杯摇晃了起来。杯子里的水洒出来,经过茶几便流到棕色地板上,在那里画了一个不规则的多边形。
  那姑娘见了,一边拿拖布擦水,一边厉声吆喝着说,伟华,你干什么啊。一点礼貌都没有。转身就对紫灵尴尬地笑了笑说,阿姨,伟华这几天心情不好,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他一般见识哦。
  陈青赶紧过来就说,伟华,你怎么能这样呢?连一点起码的待客之道都不懂,怎么能搞好企业?回头又对紫灵说,走吧,咱们到外面等老武去。
  陈青刚刚走到门口时,一位满脸堆笑的中年人,就推开门走进来了。他大概觉得屋里气氛有点紧张,就拿眼睛狠狠地瞪了伟华一下,说,我是武泽银。实在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家里正好有点事,给耽误了一会。走,咱们到隔壁谈去。说着,就诚惶诚恐地看了看紫灵,又看了看陈青,那副卑谦的样子让紫灵的气就消了一半。是啊,私营企业一定有着许多难言之隐。想到这里,她再也说不出半句难为话了,只得跟着他走进隔壁办公室。
  这是一间四十平米大的屋子,地板中央放着一张硕大的办公桌,上面的灰尘铺了一层。靠东南墙角摆着一组转角沙发,扶手上堆着许多旧报纸,旁边散落着一堆碎纸屑。屋子还算暖和,只是长期不住人,空气中不免有点发霉的味道。武泽银麻利地拍打拍打沙发上的灰尘,推了推乱七八糟的报纸就请紫灵他们坐下了。然后,他清了清嗓子便讲起了近年来焦化厂生产和销售的情况。
  提起扩大再生产,武泽银的脸上就弥漫了一层忧伤与无奈。他长叹一声说,咱桃源人常说命苦不能怨政府,可我之所以落魄到这种地步,除了个人不善于经营之外,主要原因就是政府关停并转小企业,才使我几百万的身家性命化为了乌有。要在以前,别说还几十万元贷款,就是几百万也不在话下啊。可是现在……他说不下去了,就深深地吸了几口烟,才详细地说出他企业的兴衰史。
  原来,武泽银安装完两百多万的焦化设备,省委就下发了整顿小煤窑、焦化企业的通知书。武泽银赶紧托关系、走后门,想将企业列入正规化生产的行列,无奈规模不达标,也就难逃整顿的命运了。这次停产整顿持续了半年,半年后设备风吹日晒得就形同废物了。待恢复生产时,泽银焦化厂就成了个名副其实的负债企业了,因为关了黑煤窑就断了焦化厂的长期供料来源,重新开拓原料市场不是一句话就能办成的,更何况煤炭价格快得都赶上卫星升天了。于是,武泽银就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生产的质量上,想以一当十使企业在短时间内大见成效。恰巧在这个时候,桃源县委、县政府联合纪检委,出台了清理整顿吃空饷人员的规定,要求凡有岗位的行政事业人员,必须在一个月之内回原单位上班,否则停发工资直至开除公职。武泽银接到通知后,权衡利弊才觉得吃财政能旱涝保收,决不能因为一个濒临倒闭的企业,而使自己后半生生活无靠,就将焦化厂交给大学刚刚毕业的儿子武伟华来经营,自己便匆匆回到原单位上班去了。
  武泽银接着说,伟华接管厂子后,由于不熟悉业务,企业的效益就更差了。负债生产、负债经营,为了武家的声誉,我们只好咬着牙坚持办下这个厂子了。可是,商场就像战场,尔虞我诈都是家常便饭,伟华年少气盛,只与那些商业巨头交了几次手,就被他们给击败了。生产的焦炭,不仅打不开新的销路,反而接连丢失了好几个老客户,使销售链处在了瘫痪状态。最可气的是有些用货单位,一直拖欠货款,使厂子的经营真是雪上加霜。
  武泽银说到这里,勉强地笑了一下又说,不怕你笑话,自接到还款通知书后,我们就四处酬款,也没有酬集起来。这不,伟华刚刚去水泥厂要帐,钱没有要回来,还受了一肚子气呢。任主任,他要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你千万要担待点啊。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伟华态度不好呢。听到这里,紫灵油然而升起同情之心,脱口就说,老武,企业欠账多吗?你把名单列出来,咱们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要回来点。要是这次还不上贷款,被法院执行就不好说了。
  听说联社任主任要帮助他们去要帐,武泽银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心花怒放,恨不得给紫灵磕几个响头谢恩呢。要是真能收回欠款,那任主任就是武家的救命恩人了,到时候一定备上厚礼去谢谢她。武泽银想到这里,仿佛已经拿到收回来的欠款一样,他一边说谢谢,一边喜滋滋地出去了。
  一阵寒风随着武泽银开门声袭来,紫灵不禁打了个寒战,赶紧裹了裹羽绒衣。她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凝神远眺,心就更加沉重起来了。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北风呼啸,路面光滑如镜,哥哥跑运输就太危险了。再说,娘与嫂子在家里一定舍不得烧煤,手肯定冻得裂开口子了。唉,我这做女儿的真是太有愧了。
  她赶紧掏出手机就给娘打电话,不想打了三次娘才接起来。娘说,娘刚刚喂猪去了,三口猪吃食,不看住点,大猪就都抢光了,喂上半天小猪也吃不上。灵灵,你打电话有事?没事,就少打点,家里都好,你安心工作吧,别操心家。
  娘总是报喜不报忧,遇到什么难事都硬撑着,从不对她说家里的困难。
  紫灵听了,不由心酸起来,人家母亲不到七十岁,早就颐养天年了,可是娘还得喂猪拌鸭子,这真是做儿女的不孝啊。可她不愿意将她的伤心表露出来,就强忍着眼泪又问,娘,嫂子好点没有?忙过这几天,我就回去看你们。告诉我哥开车要小心点啊。
  娘说,你嫂子胖了许多,要不是不敢让她下地,她早就下来忙活开了,这不,她正在炕上给常新纳鞋垫呢。你哥啊,他很好,不要记挂他,今年天气不好,村里正好没事,你哥就把车卖了八千元,到太原打工去了。
  为什么要卖车啊?一家人还指望它吃饭呢。紫灵提高声音急忙追问道,哥卖车,是不是为了给我还钱呀?
  也不全是为了这,主要是因为今年天气不好,再说干啥不是挣钱,只要肯吃苦,咱还愁挣不下钱?就这吧。娘要喂牛了,别记挂家里,看好榄子,别与常新闹别扭,娘就放心了。
  不等紫灵回话,娘就挂了电话。紫灵感到手里的手机,像一块冰冷到了心里,冻得她一直打哆嗦,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陈青问她,任主任家里有事吗?她才回过神来说,没有,没有。接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回到沙发上坐下来。
  门吱地一声推开了。武泽银满脸堆笑地走进来,毕恭毕敬地递给紫灵一沓稿纸,上面详细地列出了欠账单位、金额、以及单位负责人的名字。紫灵一目十行地看了看,发现欠账的企业与单位竟有几十家,有的欠几千元,有的欠几十万元。原来烧碱厂,竟然也欠他们二十多万呢。看到这里,紫灵的心就缩成了一团,外欠永远是企业倒闭的罪魁祸首啊。别说一个小小的私营企业,就是国企乃至外企,也经不住欠账这座大山的重压啊。再看看这些欠债企业,大部分都是明星企业或者是效益好的企业,以及政府部门。亏损企业欠账情有可原,财政拨款单位与利润高的企业欠账,只能说明他们利欲熏心,没有起码的职业道德。其他单位有没有钱紫灵不知道,可烧碱厂厂长刘会恩在联社存钱,却是她最清楚不过的事情了。
  前段时间,在百日吸储活动中,经韩威介绍刘会恩一次就存了三十万元,为紫灵完成储蓄任务提供了有力的帮助。紫灵暗想,他怎么也会没有钱付账呢?虽然替客户保守秘密是最起码的常识,但是面对武泽银的困境,她又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她自我劝解道,让刘会恩看到一个知道他有钱的人,与他欠债的人在一起谈论钱的事情,他该不会不明白其中的玄机吧。
  紫灵沉思了一会儿,把账单又递给了武泽银说,老武,现在咱们去烧碱厂见见刘会恩厂长,看他能不能先给你付点货款呢。见武泽银迟疑着,就加重了语气说,你还不趁县里收贷款这个机会,抓紧时间要帐等什么?不然的话,别说发展壮大企业了,就只欠账也能把厂子给拖垮。到时候,你就等着破产吧。
  武泽银像有难言之隐似的失去了原先的热情说,现在事情不好办,欠债的都是爷爷,债主反倒成了孙子。
  原来,他就债务问题已经找了好几次刘会恩,不仅没要回一分钱,还受了他很多奚落。说什么现在社会都是他欠人的,人欠他的。他也是拆东墙,补西墙呢。等要回江苏陈老板的帐,才能给他们付款呢。后来,刘会恩一发现他去了厂里,就躲起来,给他吃个闭门羹,就让他灰溜溜地走了。
  武泽银对刘会恩算是失望透顶了,但是经过紫灵这么一鼓励,只好拉开抽屉,取出一合云烟装在上衣口袋里,跟着紫灵她们走出办公室。他在武伟华办公室门前停了一下,思考了几秒钟才扯开嗓子喊,伟华,出来开车,去一趟烧碱厂。
  随着喊声,武伟华就红着脸走了出来。他拿眼睛怯生生地望了一下紫灵,不好意思地捋了捋滑下来的刘海低声说,阿姨,您坐前面不冷,有空调。
  后面就行。紫灵边说,边钻进了后排座位上。
  说实话,起先紫灵很难接受武伟华的态度,但当她听完武泽银的话后,也就释然了,便自我安慰了一番。人也许都是情绪化的产物,常常把不顺心带到别处,去伤害一个不相干的人。这样的低级错误谁都容易犯,再说武伟华年纪还小,哪能跟年轻人计较呢。
  一行四人开车来到烧碱厂,正巧遇见刘会恩从办公大楼上下来要出去,见紫灵他们几个人走来,就热情地招呼他们返回办公室。
  一阵寒暄过后,武泽银接过刘会恩递来的香烟,就谦恭地指指紫灵介绍说,刘厂长,这是咱们县联社办公室的任主任。然后,又看着陈青说,这位你认识吧?是咱乡信用社的出纳员陈青。
  刘会恩微笑着看了看他们,优雅地伸出手与紫灵握了握,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双手一拍说,任主任,是不是韩局长曾经介绍咱们见过一面?他闭住眼睛想了想,又拍了拍前额接着说,好像是今年五月份,你们正搞什么活动那会儿?
  刘厂长记性真好。那次,要不是您鼎立相助,我的储蓄任务说什么也完成不了。紫灵故意将储蓄二字说得非常响亮,想借此看看刘会恩有什么反应。不想,刘会恩好像没有听见一样,只顾左右逢源地照应其他人,根本没有接话的意思。
  武泽银看了紫灵一眼赶紧接着说,刘厂长,实在不好意思,今天又来麻烦你了。要不是任主任逼着要还贷款,我就是借三个胆子也不敢登堂入室要债哪。不过,老弟要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就是给你磕头作揖也行。说着,站起来将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行了个抱拳礼。
  刘会恩赶紧走过来,一把将武泽银按在沙发上说,老兄你要折煞小弟吗?不是小弟不付账,实在是三角债害得小弟喘不过气来啊。
  武泽银听了,屁股像装了弹簧一样倏地一下就蹦了起来,眼睛咕噜噜地转了几圈,狠狠地咽了几口唾液,浮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才说,刘厂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说你也是明星企业,省里扶持的大厂。多少打发一点,全当是从火坑里往出拉老哥怎么样?
  刘会恩给每人到了一杯水,拆开一盒中华烟,递给武泽银一支,自己也点了一支香喷喷地抽了起来,不说给钱也不说不给,使谈话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紫灵急忙笑着打圆场说,刘厂长,咱们这算第二次打交道了,本来不该我张嘴,可这次清缴是硬任务,不完成不行啊。如果清不回贷款,将直接影响联社的全年工作。要不,你再想想办法,帮助武厂长也就等于支持我的工作了。
  刘会恩慢慢地抬起头看了众人一眼,微微笑了笑说,一家不知一家难哪。我也是一屁股欠帐收不回来,正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呢。老武啊,你既然搬来了联社任主任,我也不能让你们空来一趟,咱全清一下子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先给你一半怎样?
  老弟,你再想想办法吧。我欠信用社三十万呢,你给我那么少,我拿什么还款呢?少说你也给我二十万,剩下的以后再说,咱们又不是从此不共事了。武泽银赶紧递给刘会恩一支烟,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的脸,仿佛那是一张现金支票一样。
  刘会恩紧锁着双眉,像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说,好,你明天来拿吧。我还有事,得出去一趟,咱们有时间好好喝一顿。
  听了这话,武泽银高兴得就像拾到金元宝一样,一直对着刘会恩点头哈腰,一副知恩图报的样子。
  紫灵看着就心酸起来了。唉!世态真是炎凉到极点了,难怪小品里的黄世仁与杨白劳的地位对调了一下呢,原来文艺作品真是来源于生活啊。
  二十万元终于拨进了武泽银的账里,紫灵便松了一口气。后来,她又与武泽银连续跑了好几个企业,终于追回了三十六万多元的欠账。
  那天,武泽银到信用社还清贷款后,非要给紫灵一千元感谢她,被紫灵婉言谢绝了,他就愧疚地回家去了。当他走到半路上的时候,想起紫灵的无私帮助,就对着高高的大山喊,要能多出几个任主任就好了。
  武泽银听着从空旷的大山里传来,就好了就好了的回音便憨厚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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