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

　　三个月后，在市区。我正在办公，办公室门被推开，一个素面女孩探头探脑的，轻轻问：是你吗？弯弯的眉眼，我认出是罗霞，这丫头不化妆原来这么好看。我假装痴呆的表情：你是谁家的孩子啊？
　　罗霞一笑进门，背着手，一晃一晃的走到我桌前：我是罗霞。
　　我假装吃惊的样子：不是吧？怎么没穿低胸装？
　　罗霞脸红了，张嘴就骂：你个锤子……然后醒悟过来，轻轻道：不要损我了，我是来谢谢你的。
　　之前，我通过那个家私供应商，已经知道了罗霞的故事。从老家一起来的负心汉，输光了两人所有的积蓄，把的士也输了。罗霞气愤地回家，还看到他和另一个女人滚在床上。一半报复，一半走投无路，她决定下海，还好，被我刺激回头了。
　　我挥挥手：不用谢了，以后好好过日子，那个男人不要要了。
　　罗霞点头：我用鞋跟在他头上砸了几个窟窿，不要他了。
　　我皱眉：真狠啊。
　　罗霞嘿嘿一笑：请你吃顿饭吧。今天专程来谢你的。
　　我知道罗霞现在做办公家私销售，老板对她蛮赞许。这个外向泼辣的女孩倒适合做销售的工作，那时也是经济腾飞的时候，各个行业都欣欣向荣，分配制度相当合理，罗霞三个月已经小有进项。
　　我正色道：知道你干的还不错，不过要多学习，考个文凭，以后跻身白领……
　　她瞪我：你是我爸啊。说话这么正儿八经的，在包房里……说到这儿突然醒悟，停了下来，脸红了。我知道她说我在包房里也没个正形。
　　我一笑：饭就不吃你的了，出门打工不容易，多攒点给家里寄去啊。
　　她一拨脑袋：我没家，然后又黯然道：你还是看不起我，不会跟小姐一起吃饭，对吗？
　　我最终没吃她的饭，因为我约了未婚妻。我告诉她，我未婚妻要来，如果看到她会不妥，她这才心有不甘的走了。老实说，她虽然漂亮，但我一点也不想和她沾上什么。
　　罗霞现在在重庆有自己的企业，给长安汽车做配套。那个年轻女孩是她秘书。这次到上海参加车展没想到会碰到我，拉住我就不放，眼睛亮闪闪的。我很尴尬，现在我只是工厂的一个小职员，穿着褴褛的厂服，快到中年了越混越惨，刚还偷窥她。
　　她倒不在意，死活拉着我要出去吃饭。我说展览还在点上，作为现场工作人员不可以出去。她说，好，我等你。硬是等到中午，我只好讪讪的跟着她。老叶死皮赖脸的也想跟着，被她秘书恶狠狠的瞪了回去。
　　到了餐厅，秘书知趣的消失了。我低头思索了一阵，一抬头，却看见罗霞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她的眼泪大如豆粒，妆立时花了，我心里一阵颤栗。这时天气很热，餐厅的冷气开得很足。许是年纪大了，身体已经变得很敏感，一阵阵的鸡皮疙瘩让我的皮肤紧绷得难受。我想说话，可嗓子竟然哽住了。过了好久，我才挣扎出一句：你已经是成功人士了，注意点风度。
　　她说声对不起，然后起身到洗手间补妆。经过我身边时有馨香，我一阵恍惚。这香味很陌生，是高级护肤品那种恰到好处的味道，而记忆里……
　　1998年我的“连续化带状泡沫镍”产业化项目被国家科委看中，纳入863计划，国家储能材料研究院副总工程师吴宇博士甚至直接辞工进入我的企业任技术负责人，863电池专家组也派出了几个专家协助攻关。我那时也太年轻，热血过头，对技术孵化器市场估计不足，带着一帮人勾勒的蓝图把老板也忽悠了，集团集中了绝大部分的资金用于该项目，集团内其他行业如房地产、旅游、工程等为这个新兴的工业项目让道。
　　“连续化带状泡沫镍”是一种新型储能材料，做为充电电池的主要填充材料。1998年充电电池有三个方向，镍镉电池、镍氢电池、锂电池。镍镉电池因环保因素已逐渐在退出市场，锂电池的有机溶剂的安全性尚未解决，电极材料与电解液之间的热稳定性有隐患，且价格昂贵，寿命较镍氢电池短，有少量记忆效应等，当时还不是主流。
　　其实不管那种金属材料，形成其所追求的最佳状态为最关键工艺。当时如果我们成功，镍氢电池应成为充电电池的最理想方向，并且非燃油汽车的几大难关也会相应迎刃而解。当时的高级充电电池80%为镍氢电池，比亚迪当时也只是生产低档的碱性电池，在苦苦挣扎，要不是后来王传福资本市场的成功，比亚迪汽车是不会出现的。镍氢电池之所以发展受制，在于镍这种材料的本身特质，就是到现在，很多镍氢电池厂家仍在使用古老的材料——块状泡沫镍。
　　所谓“连续化带状泡沫镍”，就是将镍材料形成均匀的平面的泡沫状态，其工艺将镍粉尘化后经过化学镀、电镀两道工艺均匀的依附到带状泡棉上，然后经过氢气焚烧，泡棉消失，镍材料成泡沫状态，再经过特殊工艺使其稳定，形成产品。平面的泡沫状态能使电池的激活率极大的增高，泡沫的多维状态使其容量及耐受力加强了无数倍，因而，以此材料生产的镍氢电池容量大，充电时间短，能完成瞬间的大功率充放电（这对电动汽车的点火启动有非常的意义）。
　　我们在北京召开了项目研讨会，吴宇博士甚至提出了镍氢电池的未来方向——纤维镍，当镍材料成为纤维状态，其进步就会像铜材料电缆跨入光纤电缆，电动汽车的实现指日可待。研讨会其实同时也是我们“连续化带状泡沫镍”实验室成果的验收会，更是产业会启动会。为了获取更多的优惠和资金，更为了舆论造势，我们把实验阶段的那条小试生产线稍稍改装，做为中试线向外披露中试的成功，于是乎，从上到下，所有人都兴奋得昏了头。
　　研讨会除了北京的专家，新闻记者，企业技术人员及领导，南海市副市长，秘书长，科技局长等大大小小也去了20多个官员，研讨会结束后虽然个个精疲力尽，但情绪是极亢奋的。回到酒店，副市长提出太疲劳了，先集体洗个桑拿，再吃饭庆祝。我是项目第一把手，负责买单的，当然不能拒绝，就说先回酒店把手里的一大堆材料先搁下，然后出来，酒店旁边就有一家京城很有名的桑拿房，就去那家吧。大家就一起说好。
　　到了酒店搁下材料，下意识的先打开了电视，正好是泰森和霍利菲尔德的那场著名的咬耳朵拳赛直播，我立即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结果忘了时间。副市长带着大大小小的官员到我房里催促，看到电视也很有兴趣的坐下看起来。拳赛只进行了几分钟，但评论了很久很久，大家都笑呵呵的看着，几乎忘了要去桑拿，电视结束后才起身一起往外走。
　　到了桑拿房门口全体吃了一惊。几十辆警车已经将桑拿房包围，警笛呜呜的叫着，成群的警察押着一大堆衣衫不整的狗男女往警车上送。那个副市长一把抱住我，大叫：兄弟，你救了我，哥哥一辈子记得你。
　　我大笑，心里也叫侥幸。这个好色的副市长，到了桑拿房里不会干好事。要不是看拳赛耽误了时间，我们就都在那一群被押的狗男女里。试想，一个外地的政府官员，在京城的扫黄行动中被捕，那会是多大的新闻？副市长的政治生命还会存在吗？
　　大家心脏都砰砰的跳的厉害，再没了好色的心情，草草吃了饭各自回屋休息。我刚躺下，手机就响了起来，拿起一看是北京的座机，觉得奇怪就接了。
　　“傅锅（哥），四（是）我噻，在耍啥子？”
　　“你谁啊？”
　　“我四罗霞，我也在伯京（北京）”
　　第二天一早在酒店大堂看到了罗霞。四月的天气，罗霞穿着系腰的白色风衣，婀娜又风风火火的样子。我们正要上旅游车，去京城北边的内蒙一个叫康熙草原的度假村玩。副市长看到罗霞很惊艳，大呼小叫的一定拉上罗霞一起去。昨晚电话里罗霞告诉我是参加北京的一个家私展览，在报上看到我们研讨会的消息知道我在北京，辗转要到我的手机打了过来，非要请我吃饭。我说太晚了，明天一早要走，回南海再说吧，她不依不饶的非说要见一面，结果一大早就赶来了。
　　听到副市长的邀请我没吱声，罗霞倒是落落大方，立即就上了车，不过副市长邀她坐自己身边她婉拒了，一直跟着我，顺势就坐到了我旁边。副市长讪讪的转回头去。我就对着罗霞悄悄的说：那是副市长，搞好关系对你有好处。
　　罗霞谄媚的一笑：搞好和你的关系扩（可）以了。傅锅，想不到你这么棒的，我在报纸上看到你照片了，好帅哦。
　　我挥挥手：四个小时的路呢，睡一会儿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