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潮篇11、12

　　十一
　　第二年春天，钟可所在部队进行了整编，这是他参军以来动作最大的一次。他不分白天黑夜的忙碌，才把邓龙自杀的事渐渐淡化了。
　　这次整编一开始，钟可所在团的归属先发生了变化。不再由总部直接管理，被划归到一个野战军的序列。王政委调回总部、黄副政委离职休息，李副团长降职后一直申诉，一年后恢复原职，整编时被确定转业。
　　整编后钟可被任命为一个团的政治委员。他自知自己年轻，肩上的责任重大，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整天忙得脚不停步。只要不开会，就一头扎在基层连队里。在办公室里，很难见到他的身影。
　　梅花早该随军了，却丢不下家里的土地。每年只来一次部队，也不多住。来了就是拼命的干活，尽量把钟可一年的生活安排好。住不到一个月的工夫，就急着要回去。因此到现在，他还是过着单身的生活。星期天，他也是经常在连队过，与战士一起聊天谈心打扑克。
　　
　　这个星期天，他正在二营八连，却接到招待所长打来的一个电话。招待所长说接他的车已经出发，请他快回招待所，有一位客人要见他。钟可还想推辞，招待所长就着急地嚷道：“钟政委，是您的女客人，怎么能让别人去接待！”钟可心里琢磨：女客人！是梅花，还是贤惠呢？不可能是梅花，她现在正忙着农活。就是真要来，也会提前来信或拍电报的。那么是贤惠？
　　梅花前几个月来信还提到，谣传说贤惠二次失踪了，可能是跟着一个资本家，跑到国外去了。母亲很是担心，正托人四处打听呢！钟可给贤惠、孟连写过好多封信，但已经有一年多没听到回音。钟可想，就是贤惠真的出了什么事，孟连总该清楚，总该来信说一下吧！为此钟可不止一次地在心里埋怨：孟连是什么人呢？这个丈夫当得真不称职！现在，他还真闹不清女客人是谁，但心不由得却咚、咚、咚地狂跳起来。
　　政委的客人，招待所长哪能慢待。已经安排在接待上级首长的大套间里。钟可随着招待所长，走进大套间时，客人正在卫生间里洗潄。所长请示：“下午饭如何安排？”钟可说：“需要时再通知你。”机关的人都知道，政委自己的客人，是从不用公款招待的。所长也就知趣地退了出去。钟可先点了支烟，想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
　　不大一会儿，客人就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真的就是贤惠！
　　但已经不是从前见的那个贤惠了！她的头发乌黑锃亮，梳成那种叫不出名的高高隆起的发型。浅灰的短袖上衣，深蓝的长裙。脚穿一双半高跟皮鞋。满脸的春风得意，正容光焕发、笑眯眯地朝着自己走来。同时向钟可伸出了一只手。钟可两眼瞪得圆圆的，急忙站起来，也匆匆伸出一只手。
　　虽然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但钟可还是傻傻地看着贤惠。倒是贤惠打破了尴尬，笑着说：“几年不见，你就当了大官，不想认我这个姐姐啦！”钟可忙说：“岂敢，岂敢！”他们就坐下说话。钟可却一直觉得，不知从哪里开始说起，才能问清贤惠这一时期的真实情况。他似乎对贤惠生分了许多。不像过去那样，有什么想法，就能毫无顾虑地直接地说出来。
　　贤惠又一次打破僵局。她站起来说：“大首长，你成天在广阔美丽的海边生活。听说蓝色的大海，能让人心胸开阔。你就不打算带我去领略一下！”钟可这才觉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有些慢待贤惠。于是马上响应：“好主意！我们现在就去。海边确实是个好去处。我们可以一边看无垠的大海，听大浪的涛声。一边悠悠地散步，谈谈我们各自的情况。”
　　
　　他们来到了一个平坦的，却又是一望无际的海湾。一见大海，贤惠就自禁不住，马上张开了双臂。她想拥抱大海，她想溶进大海，她想到大海中去拼搏，她想在大海的上空自由翱翔。她控制不住自己，大声地喊了起来。一声、两声、三声……直到声嘶力竭、精疲力尽才停下来。钟可十分理解，一个初次来到海边的人的奇特心境。但贤惠的举动，还是让钟可刮目相看。他觉得贤惠确实大变样了。他虽然现在还不了解具体变化的情况，但他可以肯定，她是越变越好，变得更成熟，更符合时代潮流，甚至站在了时代的前沿。
　　十二
　　果然不错，等贤惠平静下来之后，就主动地谈了起来。贤惠说：“‘四人帮’垮台之后不久，我就平反了。补发了工资，恢复了职务。可就在这个时候，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了。我就复习了半年多，一考试还真被录取了。但真的要上学，难题确实很多。只有先把可贤送到老家上学，我才可能脱身。但孟连却又出来坚决反对，再怎么解释，他都不同意。他一是心里不平衡：二是怕以后婚姻不稳定。我是给他立了字据才去上学的！不过，三年学确实没白上。虽然年龄大了些，但上学前参加一段工作，对学习倒很有好处。学起来很有针对性，联系着实际去理解，会产生许多新的认识。这是那些从学校门出来，又走进学校门的小学妹们，无法比拟的。到后来，实际上是老师与我一起在探讨许多问题。毕业后再回到原单位工作，我明显地感到，考虑处理问题与原来完全是不同的思路，不同的层次，不同的水平。我对曲巷的发展，有了更新更大的设想。”
　　“有一天，就是那位福建厦门的老乡，你可能还有点印象。他带来一位客人，说是他的亲戚，要与我谈谈服装业发展的问题。这个题目弹性很大，只能海阔天空地神聊。不知不觉就聊了整整半天。虽然在一起吃了一顿饭，但什么实质性的话题都没涉及到。完了也就完了，我也没有再多去想什么。谁知过了几天，地委张书记突然来电话，要我去他的办公室。去了之后，他先问了一些其它情况。接着就提出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敢不敢辞职自己干？以前有没有这样的想法？我感到很突然，也不知他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我只能如实地说：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非要我辞职，我也不怕。我会想自己的办法，有能力生存下去！张书记也不拐弯。他说，有一个华侨商人，瞄准了你这个人才，想到我们凤城投资，但有一个苛刻的条件，不与国有企业合作，只与私人合作，这个人就是你。而你必须脱离原来单位。张书记接着说，咱们这里是内地，还不可能享受特区的政策。但五个亿的投资，对我们来说，诱惑力实在太大了。咱们凤城正准备地改市，城建任务很大，资金缺口太多。为此，我们专门通过省领导，向中央作了汇报。中央特批同意，现在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勇气。你知道人家怎么就看中你了吗？说起来，还真要感谢柳明这个小伙子。就是当年他那篇被人篡改过的文章，海外的同胞们读了，能从反面读出另外一层意思来。听说这个人还暗访过你，你回想一下，有没有印象！说到这里，我心里才有了一点数。果不其然，正式见面的那天，出面的海外华侨黄鸿海先生，就是那天与我神聊了半天的厦门客人。这位商人精得很，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赚钱。赔本的买卖他是不会干的。他考察得很仔细。看了中央的批示，看了我的辞职批件，才正式出面谈合作合同。他的主要意向是：把整个曲巷买下来，全部推倒重建。建一个在全国规模最大的、面向国内外市场的、集制作批发零售为一体的一个服装城。名字就叫：贤惠服装城。企业的性质是民营股份制公司。我当时对他这样仔细地考察，心里很佩服，但对他神秘兮兮地暗访我，也生点小气。于是我提的条件也很苛刻。主要有四条：第一，我们也要对他的资信进行考察；第二，我作为总经理一定要有名副其实的经营权；第三，合同正式生效之日，就要到位资金一个亿，做前期准备，工程开工时，再到位两个亿，主体完工时资金全部到位；第四，副总经理由我自主聘用，我们还要成立党的组织。这四条他基本接受，就是对成立党组织的条件，他直摇头。最后把成立党组织改作成立工会。”
　　
　　“合同正式签定完毕，一亿资金到位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组建经理班子。老书记已经退休了，我聘任他为常务副总经理，将来还可兼任工会主席。另外找了两位小学妹作副总经理。一个主管制作，一个主管营销。我们先去考察了这位资本家。通过各种渠道了解，他是一位有实力会经营不胡来的商人。紧接着我们就到亚洲四小龙那里去考察。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我们成天就在服装行业的圈子里打转。我们出去其它什么东西也没买，每人背了两大包服装回来。这个时候，我们几个人的脑子里，装的都是服装城的设计方案。设计院设计了六套图纸，我们围绕这些图纸，常常争得面红耳赤，吵了近一个星期。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老书记的一些意见，很有战略眼光。他提出在大楼最顶层，要塑造尧、舜、禹三尊铜像的建议，最终被采纳。最后确定的设计方案大体是：整个建筑五百米长、四十米高、六十米宽。一共六层。第一层，展销零售，也是条步行街。第二、三层，批发市场。第四、五、六层是制作车间。五百米之间，从上到下，有五道空中走廊。这个建筑物建成之后，将成为整个凤城的一个形象标志，也是一大亮点，一道风景线。现在拆迁工作，在政府的支持下，已经顺利完成。原来的铺面，暂时化整为零，各自为战。一边生产，一边为进军新的服装城做准备。基建工程也举行了奠基仪式。具体事务由老书记领着一班人马负责。这一个月，我与两个小学妹，在沿海地区考察。主要任务是：寻找合作伙伴、引进优秀人才、借鉴他们的管理经验、最后确定我们的管理运行模式。你们所在的这个城市是最后一站。虽然我们一直在沿海城市转，却没有心情和空闲到过海边。我们是前天到的这座城市，昨天已把工作做完。我们这一个月，是白天参观学习，晚上讨论消化。我与小学妹几个，是走一路争辩一路，昨天还吵了整整一晚上。我们从大到小，到每一细节都反复推敲斟酌。今天她们按大家争论后所形成的共识，在起草公司的具体章程。这个章程，既包括企业的体制，又包括具体的运作方式。我现在才觉得心中有了底，一下也轻松了许多，就立即想到要来看看你。今天晚上我也不打算走了，我们是该在一起好好畅谈一次了！”
　　“经过大体就这样。你还有什么疑问吗？我知道你对我放心不下，很为我担心。你可能有两个担心。一怕我垮了，二怕我学坏了。我说的对吗？我们一见面，我就从你的眼睛里读出了这些意思。对吗？我非常感谢你，你能这么牵挂着我。不过，我也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你对我的信赖。我很知足，有你这么个好弟弟能理解我！但是我总觉得，这一次机遇，不完全是靠我的实力与能力争取来的。可以说是因祸得福，首先应该感谢那些过去整我的人。撤地改市也是个政治机遇，各级领导人，就极力想促成这件事。我现在就是要特别珍惜这次机遇。既要拿出魄力把它接到手，又要小心翼翼地把它做成功。决不能让它有半点闪失！这件事做好之后，我总要做一件或几件完全靠自己实力与能力的事情。这是我的愿望，也是我努力奋斗的动力！我说的太多了，也真的累了！现在该你说我来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