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再到徐家沟

　　“哥——”学俭和龚老大正要从芦苇丛回到路上，突然听到了一声喊。
　　“学镒——”学俭喊道。
　　“哥——”
　　“学镒——”龚老大也听到了喊声，喊声就在身边。学俭和龚老大转着身子找着，没有人。
　　“哥——”声音从旁边的芦苇丛中传来。
　　龚老大和学俭终于找到了学镒，他被紧紧地卡在了芦苇中。学俭搬着芦苇，龚老大抱起了学镒。
　　“怎样？伤着没有？”学俭蹲着看着学镒问道。
　　学镒脸上的血已经干了，血痕把学镒的脸划成了一张网，破相了，学俭心疼地看着学镒。
　　“没事，哥，我歇一会就没事了。”学镒想笑，可一笑，脸就有撕裂着痛的感觉。
　　“你怎么跑到哪里面去了？”龚老大指着学镒藏身的地方问道。
　　“你们攻路上的狼，我就一直看着山上，怕山上有狼攻下来。结果真的来了，我一看就扑进了旁边的芦苇中，就晕过去了。狼呢？”学镒问道。
　　学俭指了指山下。
　　“被你们杀了？”
　　“自己飞下去了。”
　　“幸好把多的芦苇砍了，不然，这狼被芦苇挡住飞不下去了。”学镒说。
　　“唉，也幸好那芦苇没砍呢。不然，砍芦苇留下的桩也会穿透你身子。”学俭说着，想着。要是那狼没飞下悬崖，学镒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啊，他们一回头，卡在芦苇中的学镒不就是嘴中肉了？想到这些，学俭摇了摇头，人的命看来真不是自己说了算，真得看老天。
　　学镒在龚老大的怀里躺了一会，想站起来。学俭伸手扶学镒，脚底踩到了骨头样的东西，他低头一看，看到了头骨。他赶紧拉着学镒爬上了驿道，不敢给学镒说刚才看到的骨头。看来，这里的狼用这种方法攻击路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三个人没有回屋，从芦苇中找到刚才丢失的鞋子和虎肉，背在背上，小心而快速地奔跑起来。学俭在前，学镒在中间，龚老大在后。
　　“哥，狼……”学镒突然停住脚步喊道。
　　“什么？”学俭和龚老大同时转身前后看着，没有狼。
　　“我是说……”学镒指着被他们杀死的狼，“狼肉，狼皮……”
　　“走吧，学镒。我们是逃命，不是打猎。我们背不动那么多东西。前面不知道还会遇上什么大兽，我们吃不完，用不完的。”学俭说，说完看了看学镒的脸，找地方停下来，找草药要紧。他们可以回到石屋去，可是，这里的虎狼太多了。杀了这群，不一定能杀掉那群，快走为好。
　　跑了约莫三个时辰，转过一个长长的山嘴，学俭站住了，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徐家沟。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学俭是激动又紧张。这里的徐老汉是好人，他们有落脚喘气的地方了；可徐老汉的儿子会放过他们吗？
　　进村还是不进村？不进村就只有绕进山林，钻进山林，虎狼的凶险，迷路的风险，将再一次出现；学镒脸上的伤……可进村……
　　学俭犹豫了一会说：“龚大哥，学镒，这是徐家沟，我逃回家路过这里，认识这里的徐老汉。我先进去看看，如果他们收容我们……我们就有救了。如果我出了意外，你们就赶紧钻进山林往那边跑，那边是泥石流形成的沟路，你们顺着那里很快就能到江边。这是那条我们要走的大江，逆流而上就是了。”
　　“学俭，我们不进村，我们直接逃走不行吗？”龚老大说道。龚老大对这些村子，已经没有了信任，他已经怕了。
　　“我前次走的时候说过，如果我能活着回家，有机会一定要回来看徐老汉。既然缘分这样，让我又闯到了这里来，我就得进去看一下。只要徐老汉在，我就会安全的。”学俭说着，拍了拍龚老大的肩膀，向村里走去。
　　“报恩的机会多，等安定了再回来吧。想想你爹妈，想想我们……”龚老大继续劝说道。
　　学俭笑着摇了摇头。前途难测，谁知道以后有没有命回来报恩？自己死了，李家还有学镒；对徐老汉，他这次错过了，谁知道还有没有下次？学俭转身朝山下走去。
　　“哥——”学镒喊着追了上去，龚老大一把拉住了学镒。
　　“龚大哥——”学镒望着龚老大，挣扎着，要去拦住学俭，他也不敢相信村庄了。龚老大看着学镒，摇摇头说：
　　“没用。这是你哥呢。没用的。”
　　龚老大和学镒躲在乱草丛中，等着学俭的消息。
　　村子里很静，没有狗的叫声，学俭觉得有点奇怪。他一边走，一边张望着，把刀紧紧地捏在手里，提防着突然出现的情况。他想起了那个村庄的经历，他小心地防着这种怪异。学俭走进了村子的巷道，还是很静，每家每户的门都关着，没有人进出。难道这里出了瘟疫？人没有了，连鸡狗也没有了？
　　学俭找到了徐老汉家的门，他伸手轻轻推了推大门，门吱呀着开了。可能是听到了门响的声音，屋子里也传出了门响的声音，学俭没法分辨是开门还是关门，不敢贸然进去。他站在大门口等着。等了一阵，屋子里再也没有声音了。难道屋里没人，是自己推开了外门，风扑进去撞开了里面的门？
　　学俭又看了看村子的巷道，仍然没有一个人出来，没有一条狗出来。
　　出什么事了？学俭思忖道。他又推了推门，门又发出了吱呀的声音。可是，屋子里再没有声音了。
　　学俭走进了屋子，屋子里黑乎乎的。学俭走到了徐家的客厅，客厅里暗暗的。学俭又走进了那间书房，书房的木板窗扇开着，在风中忽左忽右地晃荡着。学俭当初就是从这里留言逃走，差点被泥石流吞没了。
　　屋子里没有人，刚才的声音是从哪里发出的？学俭转着身子，找着每一扇门。看到了，有一扇门紧紧地关着。学俭伸手敲了敲，门板发出清脆的咚咚声。但是，屋子里没有响声。学俭用力推了推门，门从里面栓着。
　　“徐老爹！徐老爹！你在屋子里吗？出什么事了？你还记得我吗？我当初给你留的纸条你看到了吗？”学俭站在门外轻声喊道，他没有说他的名字，因为他当初告诉徐老汉的是假名字。
　　门开了，一个穿着灰布衣服的姑娘站在门口。她突然用手捂住了鼻子，像想吐又尽力忍着的样子。学俭尴尬起来，他知道，是自己身上的气味让徐姑娘难受了。好久没洗澡了，熏烤虎肉的气味，也许已经留在了他的毛孔中，不知道这一辈子能不能清除掉。一身的衣裤，虽然洗过，可是每天爬坡下坎出的臭汗，哪里洗得了那么勤？
　　“徐姑娘……我……”学俭为难地看着自己的衣服。
　　看着学俭的尴尬，徐姑娘放下了手，看着学俭，轻声问道：“你们找来了？”随即探头看了看门外。
　　“老爹呢？”学俭问道。
　　徐姑娘侧身指着床上。学俭奔到了床边，这哪里是他见到的徐老汉？躺在床上的就是一具骷髅。才多久不见，徐老汉怎么弄成了这样？难道是自己的逃走给徐家沟带来了灾难？学俭俯身上上下下看着徐老汉，他想到了他的父亲。他拼着命奔回家，只摸到了父亲，从此永远看不到父亲了。眼前这阴暗屋子里的徐老汉，多像他摸到的父亲啊！难道自己真的是灾星？只要和他接触过的人都会倒霉？
　　“老爹，你这是怎么啦？”学俭喊了起来。
　　“哥——哥——”屋外传来了学镒的喊声。姑娘警觉起来，伸手关门。
　　“姑娘，不用关，那是和我一起逃命的我弟弟。我家没有了，我爹妈和妹妹都没有了。他们都被程守训害死了。”学俭说着走出屋去，领着龚老大和学镒来到了徐老汉的面前。
　　“龚大哥，这就是徐老爹。这是老爹的女儿。老爹，前次我来你们都还好好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学俭看看徐老爹，又看看姑娘。
　　“小伙子，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徐老爹声音很弱。
　　“我姓李，叫学俭，这是我弟弟学镒。这是救下我们兄弟的龚老大。老爹，你吩咐，我们该做什么？”徐俭想到的是救徐老爹，可是又不知道怎么救。徐老爹摇着头，慢慢地说道：“没用了。我是在等，等人把我这傻姑娘带走。”过了一会儿，徐老爹接着说：“村子里的人都走光了，就是这傻孩子不走。”
　　徐姑娘没有说话，只是流泪。龚老大和学镒也惊异地看着床上的徐老汉。他们从这屋子已经明白，这也是一个有钱人家，虽然不如当初的学俭兄弟家，可在这山沟里，也算是名望之家了。他们怎么也弄成了这样？难道也遭受了项李镇的灾难？
　　“学俭，答应我。带走我女儿。你前次来，你们已经见过了。她一直在帮你。”徐老汉黝黑的脸对着学俭，两个黑洞一样的眼孔对着学俭。学俭犹豫着，他还在逃命，怎么给徐姑娘安全？
　　“孩子，答应我。”徐老汉改变了称呼，声音很弱，没有一点力。
　　学俭看着徐老汉，想起了爹娘，想起了妹妹。他点着头，哽咽着答应了徐老汉。
　　“闺女，跟着学俭，他是好人。他能来看我们……你嫁给她吧。龚……龚老……大……”龚老大走到床边，弯腰看着徐老汉，也哽咽着说道：“老爹，请吩咐。”
　　“你给他们证婚吧。让他们现在磕头。我的时间不多了……不多了……”徐老汉的声音越来越弱。
　　“爸——”徐姑娘看着爹，她知道爹滴水不进已经几天了，知道爹在等，她以为爹在等她的二哥回来，她没想到爹等的是她的事情。
　　徐老汉不再说话，他的胸脯急促地起伏着。学俭一把拉了徐姑娘，扑的一声跪在了床前。龚老大赶紧念起了证婚词。
　　徐老汉在龚老大的证词中停止了呼吸，学俭和徐姑娘流着泪磕了三个头，他俩慢慢站起，一人伸出一只手，按合了徐老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