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执着难拗

　　中秋节之后，秋种拉开序幕，杨柳湾里呈现一派繁忙景像。
　　人们对大地始终充满热情和希望。在这片土地上，祖祖辈辈沿袭多年，辛勤劳作，春花秋实，毫无怨言。
　　杨成强心情平复很多，涝灾淹死假玉米，两者硬是牵扯一起，等于毁灭了证据，否则，如何收场他全然不知。人们对他采取宽容的态度，至少，他的初衷是好的，绝无损害人的道理吧；再者，他在涝灾中英勇的表现，处处为人称道，咱不能因为嫌怨算旧帐；再说，即使种的不是假玉米，就是金玉米银玉米还不是一样活活淹死的下场！
　　一场大雨化解一次严重的危机，杨成强长长松口气，若不是老天爷的恩泽，指不定他的支书宝座稳坐不到今天，好险呢！
　　杨成强和柳大水同去镇党委政府参加“学习张家港”精神报告交流会，备受鼓舞。“团结拼搏，负重奋进，自加压力，敢为人先”，这是张家港的精神所在。江泽民总书记1995年考察张家港时欣然题词，之后在中国大地上掀起学习的热潮。
　　这种学习之风同样吹到林集镇，吹到杨柳湾。散会时，分管农业的镇长方振之拍着杨成强的肩膀，有意鼓励说：“相信在你的领导下，杨柳湾今后的发展肯定会大有作为的，今后有发展项目或者需要解决的实际问题可直接找他。”
　　杨成强受宠若惊，表示一定不辜负党委政府的关怀，尽心尽力，做出一番成绩回报家乡父老。
　　在上级领导面前，可以打官腔，可以奉承，但落到实处，出发点在何方？杨成强冥思苦想，问题多几乎充爆脑袋。
　　他到田野里查看督促秋种进度，遂后来到一片被人们称之为“雁洼”的荒地。一群大雁惊叫中飞起，杨成强着实为之唬了一跳。这是一片地势低洼的地块，莠草丛生，旱不能浇，涝不能排，早已沦为村子里废弃的无主地。
　　秋风起，云苍茫，雁叫声悲，草木枯黄。
　　但是人心不能随季节而消沉，杨成强望着村子，望着房舍。有的村民老房子倒了，重新建起，超越树枝的遮挡，鲜明而耀眼。杨柳湾经过这次雨灾，旧貌换新颜的速度加快了，不仅杨柳湾，在遭受雨涝灾害的河川地区，势必掀起一股重建高潮。
　　
　　杨成强的思维飞速运转，重建，改善住房结构，肯定需要建材，包括砖瓦。湾里平时买砖瓦要去二三十里的地方，路途远，一个称之为马坊的砖瓦场。
　　如果在杨柳湾建一个砖瓦场，岂不是可行之计？眼前的雁洼，不正是最好的建设砖瓦场的理想场所吗？砖瓦场建成后，周围多个村不必再经受劳累到马坊购买，思前想后，方案是可行的，收益也是不可估量的。
　　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般，杨成强激动不已，他的嗅觉机敏，嗅到巨大商机。在他眼前，立马浮现出一派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机器轰鸣，工人师傅们忙忙碌碌，他欣然望着繁忙气象，儿子其风成了他的帮手，算着收益。
　　杨成强沉湎于伟大的设想中，一声雁叫惊醒他的憧憬，夕阳西下，该回家了。杨成强骑上自行车，朝杨家湾奔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他要孤注一掷，竭尽所能去实现他伟大的梦想。
　　
　　夏秋两季，河川地区人民的提留款征缴被减去大半。杨柳湾的人们洋溢着笑容，相互传达这大快人心的消息。这充分显示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人民的利益得到充分考虑。
　　又过三四天，杨成强伟大构想在紧锣密鼓地筹划中。在雁洼工地上，推土机来回穿梭。十几个人平地、堆土、画线、打地基，人们谈笑风生，预测着将来的发展前景。杨成强雄心勃勃，他这次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
　　天天讲经济发展，得看实际行动，否则永远是一纸空谈。经过两天慎重考虑，包括老婆儿女均举双手造成，给足了他底气与信心。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遇到的第一个难题是资金。启动资金可是要花费一笔的，把家中积蓄全部拿出，还是差一截，杨成强竭力说服杨成运将村财务那几千元暂且转借于它，过个把月再把它补上。杨成运左右有些为难，但杨成强是他远房本家的一个哥哥，关系还算稍稍亲近些，只好顺水推舟了。
　　其实，他借钱的途径不是没有，比如殷实的小康家庭杨朝生他们，面对下属，低三下四的请求，难为情啊，他张不开口。他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他家的经济状况逊色，他是要强的，要面子的。
　　刘光林开着拖拉机加入劳动的行列，还有杨云兴、二贵等，虽然时值晚秋，但他们已大汗淋漓，。
　　烧一窑好砖瓦，没有好的师傅不行，他听说马坊那边刚刚退休一位老师傅，出一窑好活，成品率高，口碑极好。时间不等人，他想把冬天的时间加以充分利用。
　　一切均按照杨成强的设想有条不紊的进行，未碰到多大阻力，明眼人知道，村支书吗，地利人和。
　　
　　“云兴，今后来我这砖瓦场干活吧。”杨成强走到干活正起劲的杨云兴旁边，用手拍拍他的肩膀：“多挣点钱，年龄不小了，也该娶一房媳妇。”
　　“好的，叔叔。”杨云兴笑笑，人挺实在、憨厚。
　　说到关系，他和杨志光关系最铁，那是以前的玩伴。但自从志光娶了老婆有了孩子，自己很少到他家玩了。自己是单身，和人家无形中划了界限。
　　杨云兴熟悉自己的困惑：自己家庭不好，父亲喜欢酗酒，母亲为此改嫁，转眼二十六岁了，何尝不想告别单身。但这样的家庭，女孩子们躲远还来不及，谁敢跟他呢？
　　
　　结束秋种，家具生产开始进入冲刺阶段，进入销售旺季，一年之中的黄金期。
　　志光和淑秀整日忙活，他们聪明有眼光，试做的新潮家具投放市场，开始有良好的反应，虽称不上占据上风和主流。听他爸杨立平说，最近两口子想趁闲去河川城一趟，了解城里的家具行情和款式。去就去吧，这两口子，年轻就应该有个闯劲，有个作为。
　　志洁初入这行，知之甚少，但做好要真心融入，像刚刚披上套的毛驴，需要磨合才能将谷物真正碾压好。做家具不是儿戏，需要倾注真情，不能只为做而做，敷衍了事，要做到精，做到漂亮，做事也在做人。
　　杨立平有时在揣度志洁的心，他渴望把志洁培养成志光一样，做家具在农村至少是一门营生，入门到驾熟就轻可是熬年头的慢功夫，不是一年半载突出效果的。
　　“志洁，过几天你哥嫂他们去河川，一块去吧，看看那边款式，摸摸行情。”杨立平对志洁说。
　　“我去？”志洁似有些不情愿：“等我哥嫂他们回来问问不就全知道了。”
　　从志洁说话中，杨立平辨出异样的味道。
　　对将来家具市场走向，杨立平总想着大儿子志光以前说过的话，新潮家具会占据上风。远的不说，像二儿子、大牛、二牛、金盛等这些孩子大部分在改革开放前后出生的，今后这三五年，他们大多数进入结婚高峰期，电视上不是说什么迎接新千年嘛，新千年，到时可啥都是新的，新思想，新家具，新潮流……
　　“志洁，既然入这行了，思想要集中，别三心二意的。”杨立平告诫儿子。
　　“知道啦！”志洁似有抵触情绪。
　　这孩子怎么啦，杨立平估摸着，家里谁没有招惹他吧，连说话不是好声好气的，脾气想冲不是？他不想再探究下去。有意思吗？
　　这二儿子，一点不像志光，按部就班的钻研、学习，志光有创造力，以前是他的左膀右臂。但是，志光现在和淑秀分出去单干，另立门户。如果志洁不能和他一条心，他会沦为孤家寡人的。
　　“志洁，有空时去你哥那儿，你俩多聊聊，交流交流，他毕竟见多识广。”杨立平想让志光帮他，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或许能感化志洁，至少能让他从中受到启发。
　　志洁头也不回往里屋走去，丢下杨立平一人在院子里忙活，父亲自感无趣，埋头扣框架。
　　
　　院子门这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打破院子里沉寂的僵局。进来一位农村妇女，笑容迫使眼睛眯成一条线，边走边说：“哎哟，立平大兄弟，这三四年没进你家门，看你家前前后后建了新房，要不是听到你们说话的声音，差点迷路找不到你家了。”
　　杨立平抬头看，原来是湾里吕万品的妻子，在杨柳湾有个响当当的外号“千张嘴”，说合对象的媒婆。她那神通，能将原本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男女，粘合成恩爱夫妻。得罪了她，即使情投意合的两口子，也会在她的蛊惑怂恿下分道扬镳，发誓永不相见。
　　但她从未撺缀去使坏事的，用她的话说，她干这行，爱这行的，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说归说，当然庙她不会去拆的，得罪佛祖会遭到报应的。人生在世，得积点德吧。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由此可见吕万品老婆的敬业精神。
　　因其外号似乎有贬义，叫起来明显不雅，杨立平一家，从没喊过吕万品老婆的外号。一则轻佻不尊重，再则她是立平家的恩人哩。志光的婚事经她撮合的，如今瞧来，多么一桩美好的姻缘，求之不得，打灯笼都难找。
　　
　　“你好啊，万品家的，今儿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杨立平笑着问，连忙搬只小登子示意她坐。
　　“大兄弟真会说话，嘴巴上蘸了蜜似的。”品万品老婆边夸边坐下，得意洋洋翘起二郎腿：“不绕弯子了，咱开门见山说吧。这不，为二侄子的事来的吗，二侄不去复读了，说也是的，这学习不容易，考学像爬山啊。”
　　志洁的母亲端来一杯茶，吕万品老婆赶紧笑盈盈接住，呷了一口，抬起头：“咱农村还是按老传统办事好，祖祖辈辈的老规矩，成家立业，天经地义，二侄子的事你们考虑过没有？”
　　“还没呢。”立平和老婆几乎异口同声。
　　“看看你们，咋一点不放在心上。瞧我，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吕万品老婆埋怨：“我那边有个好姑娘，不知你们愿不愿意接受，我想牵条线……”
　　吕万品老婆说到此，有意语速放慢，似乎在试探杨立平两口子的态度。
　　“差不多，也是时候了，你说吧。”杨立平想知道底细。
　　“那女的家住在高家楼，长的模样相当俊，柳叶眉，樱桃口，那身段，跟电影明星似的……”吕万品的老婆滔滔不绝地夸赞。
　　“关键是人勤劳能干，会过日子，靠得住，模样啥呀的，差不多就行呗，咱是农村人，不图人家长得跟七仙女似的。”志洁妈在一旁插言。
　　“对，这是个理，娶媳妇不是买朵花，天天养在花瓶里欣赏。那女孩勤快，家里、田里，样样精通，干活绝对是个好把式，最主要，她和咱这家门当户对哩！”吕万品老婆说的天花乱坠，特别是最后一句，语气稍重。或许，这是她职业习惯，善于分析和把握对待事情的尺度。
　　“那就劳烦你多操心，多跑几回腿了。”杨立平认真地说。
　　“这事年前就考虑了，只是二侄在求学不是，提出来火候不到，如果二侄考上大学远走高飞，岂不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吕万品的老婆分析：“叫二侄出来吧，表个态度，可以的话后天和女方见个面，有个初步印象。”
　　
　　杨志洁躺在房间的床上，听着吕万品老婆喋喋不休的讲话，心情有些烦躁。自她进门第一步，猜测极有可能冲他而来，果不其然。他去吗？他不去吗？他还想着明天晚上约见林敏的事。他心里非常矛盾，如同装了十五只打水的小桶——七上八下。
　　当他走到院子中间，面对大人们的热烈讨论时，他的抵触思想却被苍白的现实同化了。
　　“爸，我不去。”志洁把脸扭到一边。
　　“二侄，坚强点，咱是昂首挺胸的男子汉，又不是上战场跟鬼子拼刺刀。”吕万品的老婆起身相劝。
　　“爸，我想先干出个样子，有了钱再……”杨志洁到底是个刚出校的学生，稚嫩，浮出此言却少些底气。
　　“傻孩子，听爸的吧，入乡随俗，成家立业，农村人的老理，啥有钱没钱的，结婚才是终身大事。”杨立平教导志洁。
　　“是啊，青春不等人，趁年轻，女孩看一次瞧不上没关系，咱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机会，千万不能老错过，否则，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啊！”吕万品老婆话中挟带惋惜。
　　“那这样定了，后天跟着你一块去，到时多替你侄子美言几句，礼仪之类的多教教他，多谢了!”最终，杨立平对这事拍了板。
　　志洁还想反对，渐感力不从心，像一只驯服的牛羊，垂头丧气，被父母牵着鼻子走。最终，他拗不过父亲的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