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竹篮之水

　　全家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特别是林加美，对发生在儿子身上的飞来横祸，无所适从。
　　在林集镇中心医院，主治医生虽对林加美说，他儿子的伤势属于软组织挫伤，可看到正彬脸上紧缠的绷带，林加美坐卧不安。
　　能不着急吗，该死的黄牛撞在彬子的脸上，如果在肩膀或后背等其它部位，他不至于神经如此高度紧张。脸，那是重要的，如同一页门，人们常说，露个脸儿，第一印象中脸面绝对首当其冲。
　　父亲在病房外踱来踱去的焦急情形，林正彬瞧见后非常自责，埋怨自己做事缺乏理性，教训惨痛啊！伤到皮肉，没伤到骨头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正彬劝慰父亲将心放宽，以后引以为戒，吸取这次深刻的教训。这下有意思，伤者反倒安慰正常人。
　　揭开沾满污血的砂布时，尽管心里已充分准备，但是林正彬还是不敢正视自己的面容，往日光洁的脸上多了一颗棉桃般大小的伤疤，别人斜睨的眼神，导致心理笼罩一层隐隐约约的痛。
　　又过几天，吕万品老婆的一条消息，更是搅动林加美全家的神经。
　　
　　原来，林正彬被黄牛抵伤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到陈家甸子的未婚妻陈芳芳家中，或许是以讹传讹，或许是道听途说，等消息传到陈芳芳耳中，得到的信息居然是林正彬和杨大牛打架被伤，结果毁了容。
　　未婚妻那边未来核实消息的正确性，居然信以为真。吕万品老婆尽管苦口婆心反复解释，只不过是在脸上留下一个伤疤，并无大碍。陈芳芳坚持将这桩亲事退掉，并且连定亲时的彩礼悉数退了回。
　　林加美气嘟嘟蹲坐在院子墙角边，狠狠地抽着香烟，一支接一支，郁闷：有些人，脑袋塞满糨糊，长在屁股上了！杨大牛明明在北京打工，和杨柳湾相隔几百公里，两人隔这么远，能打起架来吗？或许是别有用心的人,不知出于何种居心，唯恐天下不乱，这下好了，乱了阵脚，没了分寸，正中某些人的下怀。
　　林加美气鼓鼓地骂爹骂娘，一屁股蹲在板凳上，失神地望着窗外。一起小小的事故居然使儿子正彬的亲事泡汤！他不甘心如此一家就折了筋斗，挫伤儿子的锐气。
　　他劝儿子抖擞精神，重新振作，不要因为此事扫了颜面。此刻他在想：挨千刀的，离开你陈芳芳我家正彬就找不到媳妇啦，去你的吧，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孩有的是！
　　
　　夜色渐浓，星光点点。晚秋的风拂着脸庞，他早早来到树林。不知多少次走过的路，如诗如梦。
　　人约黄昏后。然而这次，杨志洁背着包袱，不知怎么开口对林敏诉说自己的心事。他要去相亲了，可对方不是他的意中人。他年龄不到二十岁，就被父母威逼去找对象，多么世俗和传统，两个原本不认识的人生拉硬扯地捆在一起，能幸福吗？
　　其实，在他心目中……可怎么对她说得出口呢。转念一想，或许自己仅仅是对她好感而已。如约从未爽过约，仅凭此难道就能判断出她其实也对自己有一丝倾慕么。志洁心头烦乱，如一团丝包裹，周身不自在。
　　自从那个傍晚杨志洁和林敏在一块说话时被林敏她爸发现后，他曾经想打住两人再在一起的念头，可不知怎的，越是想扼杀这念头却越是适得其反。
　　或许，这迎合了生理学上的一条规律，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朝思暮想。他对林敏，出于友情，还是初恋的感觉？亦或是介于两者之间模糊的概念？
　　恰恰生活中的一些不如意助推了杨志洁浮想联翩，稚嫩的双肩，要挑负将来，他显然没有准备好。他抑制不住将心事向林敏吐露，原因明白着的，他可能和父亲说吧，不至于！可能和哥哥说吗，不可能！即使说出来，谁能理解，谁能明白。
　　
　　林敏却不一样，异性相吸引这点先抛开不说。她与志洁是初中同学，相同的文化水平，年龄相差无几，能相互倾听对方的心声，所以，志洁和她走得近也就无可厚非了。
　　但是世俗的愚昧和偏见，是横设在异性交往前面一条深不可测的沟壑。不仅在杨柳湾，其它地区也有类似情形。其实也难怪，男女有别吧，这不是刻意宣扬封建残余思想，但是现实，无论承认与否。
　　单身青年男女，背离正常交往的渠道和方式。河川地区大部分青年男女至今依旧沿袭传统的定婚途径，说出令人难以置信。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在农村，百分比依然居高不下。
　　如此氛围，杨志洁在父母逼迫下的选择，也就见怪不怪了。他想与世俗抗争，分庭抗礼，在严峻的现实面前，他孱弱无力。到最后，还是得屈从现实，愈发苍白无奈。
　　当父母给他安排一场相亲时，尽管他心里十分不情愿，但又能怎样呢？他说他不去，只能淹没在父母的反对声音里。他不可能和父母说出自己心目中有喜欢的人了，即使说出，父母牙根不会去相信。
　　杨志洁口头上答应，但他真心要去吗？也未必，只是表面上的唯唯诺诺。所以他想，晚上只要见到林敏，他想试探林敏，将自己的困惑告诉她，看看林敏的反应，得晓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和温度。
　　
　　“志洁，在哪里？”杨志洁正想象着，林敏出现了，轻轻呼唤她的名字。
　　“嗯，我在这里。”相隔不远，杨志洁答应着，心头涌出一阵喜悦。
　　“等我多大会了？”林敏说这话时，人已来到志洁面前:“真抱歉，家里出了点事。”
　　“刚到几分钟。”志洁回答，接着问：“家里怎么了？”
　　“一言难尽,走，咱们一起到杨柳河边说吧。”林敏说。
　　“行啊，我也这样想的。”志洁迫不及待，林敏来了，他想把心事全部掏出来。
　　突然，一注手电筒的强光直刺过来，杨志洁和林敏赶忙用手捂住眼睛，做错事般无处遁形。紧接着传来一声凄厉的训斥声：“死妮子，跟他往哪里去！”
　　林敏和杨志洁同时震惊！原来，是林敏的父亲，尾随林敏而来，抓他们两个现形！
　　“爸，我……”林敏刚想解释，她爸已冲上前来，手掌抡向林敏的脸庞。
　　“啪”的一声，林敏呜呜地哭着转身跑开了。
　　“叔叔，别怪林敏，都是我不好……”杨志洁央求的语气解释。
　　但林加美哪里听得进去，他怒气冲冲地教训志洁：“浑小子，我告诉你，以后胆敢再纠缠我女儿，小心老子削了你脑袋！”
　　林加美气急败坏的离开了。
　　杨志洁在原地呆若木鸡，怔怔地望着林敏和她爸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此刻，他真想哭一场，为他今晚的遭遇，为林敏遭受的不公。为什么啊，一个女孩子为他忍受，他这般却又是何苦，是他约了林敏反而害了她。他怎么会想到林加美会跟踪林敏！林敏回到家，他爸爸究竟又会怎么对他？
　　一连串的问号，似乎是一只只正疾速运转的陀螺，占据志洁的脑海中，打着旋儿，左右摇摆。杨志洁弯腰倚坐一棵小树旁，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如同战场被俘虏的士兵，失去斗志。
　　刚才，他还在想着如何同林敏诉说心事，心中堆积的烦闷，此刻，更加忧郁。一颗行星在遥远的天际慢慢划行，向另一边划去，不知疲倦，只顾自己的路，多么潇洒飘逸！要是自己能嬗变为一颗星，多好啊。不再为尘世的烦琐忧愁和烦恼，不为任何事牵绊，倒是一种解脱。
　　
　　寂静的夜空传来一声接一声暮秋孤雁的哀鸣，由远及近，由近及远，是一只大雁，它太孤单了，或许飞翔的速度使它落了伍，或许归家的途中它迷了路。杨志洁怜悯地望着它，沉沉的夜空茫然地飞，不知何时找到它的同伴，又何时找到回家的路。困惑、迷茫的大雁，却始终没有放弃，它依然朝前方飞，心若在，梦就在，人生不必再徘徊。
　　不知谁家播放起音乐，隐隐约约传至耳畔，是任贤齐的《心太软》：
　　“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独自一个人流泪到天亮，
　　你无怨无悔的爱着那个人，
　　我知道你根本没那么坚强。
　　
　　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
　　相爱总是简单相处太难，
　　不是你的就别再勉强。
　　
　　夜深了你还不想睡，
　　你还在想着他吗，
　　你这样痴情到底累不累，
　　明知他不会回来安慰，
　　只不过想好好爱一个人，
　　可惜他无法给你满分。
　　……”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林敏，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星光。父母亲的轮番数落，如两挺机关枪齐向她开火，面对暴跳如雷的父亲，她不敢顶撞，偃旗息鼓般等待难捱的训导。
　　尽管出门时左顾右盼，格外小心还是被父亲盯梢。父亲太绝情了，女儿未做什么出格的事，他居然动了手，可知道，从小到大，爸爸从来没有打过我。想到此，林敏眼睛里再次闪烁起泪花，情不自禁地落下。窗外，飘来一阵动听的音乐：
　　“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
　　……
　　夜深了你还不想睡，
　　你还在想着他吗，
　　你这样痴情到底累不累，
　　明知他不会回来安慰，
　　只不过想好好爱一个人，
　　可惜他无法给你满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