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雪地群狼

　　学俭在收拾屋子，学镒和龚老大也忙碌着。他俩已经找来了干柴和枯树叶。他们在另一间屋子里，生起了火。在火堆边，学镒看着学俭说：“哥，你穿我的衣服吧，把你的衣服脱下来洗了。等一会天黑了，没法找水，就没法洗了。”学俭脱下了粘着虎血的衣裤，学镒拿着衣库找水去了。
　　龚老大看着学镒走了，赶紧说：“学俭，你在这里守着火，我陪学镒去。”学俭笑着点了点头，他知道龚老大是怕学镒遇上野兽。
　　坝子的另一头有一股泉水，泉水像白色的手臂从山上的枯草中垂下来，龚老大想到这个比喻，身子不由得抖了一下，白色的手臂让他想到了女人，想到了家里的妻子，想到了老人……他和学镒蹲在水潭边，一个洗学俭的衣服，一个洗裤子。在家里，小时候的衣裤都是母亲洗，后来是妻子洗……现在……龚老大提着衣服，出神地看着那哗哗流着的溪水，脑袋里翻涌着他家屋后的竹筒水……
　　“龚大哥……”学镒偏头看着发呆的龚老大，轻轻喊道。龚老大一惊，不好意思笑了一下，在水里涮洗着手里的衣服。
　　回到屋子里，砍了根树棒，把衣服晾在火堆旁烤着。
　　三个人走出屋子，想把老虎抬进屋子里，可抬不动。龚老大拿着刀，剥下虎皮，像割猪肉一样把老虎割成一小块一小块。学镒跑着提进屋子里。学俭到屋外抱了几块石头，又抱了两块石板，放在石头上，把燃着的柴火移到石板下，石板成了石锅。学俭把这些虎肉放在石板上烤着。龚老大把虎皮拿到溪水边冲洗后凉在屋外，屋外的风很大。
　　已经有肉块烤熟了，三个人痛痛快快地吃了个饱，然后，三个人一边烤着火，一边烧或烤着虎肉，一边说着闲话。
　　屋外黑了，雪发出了簌簌的声音，树呼呼地叫着。三个人不害怕了。有房子过夜，有虎肉饱肚，屋子里洋溢着虎肉的香味。把虎肉考完，已经接近天亮了。
　　学镒在火堆旁直打瞌睡，龚老大把学镒的头放在了他的膝盖上。学俭的衣服已经干了，他不敢睡觉，他和龚老大一起烘烤着虎肉，为上路准备吃的，一边听着屋子外的声音。这些石板屋没有窗子，他们不敢关门，开着门睡觉，又怕老虎和狼，或者野猪等的突然出现。
　　“你也睡一会吧。我盯着就是了。”龚老大对学俭说，“都这样熬着不是办法。”
　　“还是你睡吧。等你睡醒了换我。”学俭翻着石凳上的肉说。
　　推辞了一阵，龚老大背靠着墙，手放在学镒的背上，一会就打起了呼噜。
　　屋子里完全静了，只有树棒燃烧发出的爆裂声，还有虎肉烘烤发出的滋滋声。
　　“好大的风啊！这雪太大了！该不会封路吧。”学俭抬头看看漆黑的屋外，担忧着大雪封山后没法赶路。大雪的问题一放下，他又想到了其他的事情，他想着家里的遭遇，想着当兵的遭遇，他想弄清楚这些灾难形成的原因，他就是想不明白，好端端的国家，好端端的生活，怎么突然就变了，当今的皇帝究竟在想什么，做什么？天下发生的这些惨祸，他真的不知道……
　　突然，屋外传来了狼的嚎叫。学俭把刀抓在了手里，盯着屋子门口，仔细地听着，除了呼呼的风声，并没有狼的声音。是自己太紧张了，学俭想着笑了，又把刀放回了身边。
　　什么时候能走出大山，走到龚老大的家？什么时候能逃离这虎狼盘踞的地方，能安安心心地睡一觉？学俭看了看龚老大，看了看学镒。他看到了他们的脚，鞋子都破了，明天该咋走？虎皮呢，龚老大放在屋外凉着，风那么大，虎皮一定被吹干了。也许可以用虎皮做鞋子。啊，要是用来做件大衣该多好啊！真想洗澡了，头发已经成饼了，身上的汗和灰尘已经像鱼鳞一样贴在身上了。
　　学俭听着两人的鼾声，胡乱地想着心事，打发着难挨的时间。
　　门口又传来了声音，学俭以为又是风。等他抬头一看，看到了火光照射的门外那忽闪忽闪的眼睛，看到了狼在门外走动的影子。
　　“老大，学镒，起来，快点起来！”学俭提着刀，一边喊着一边摇着两个打呼噜的人。学镒像在家里赖床一样，嘴里不满地“呜”着，在学俭腿上翻了一下身，又睡着了。龚老大很警醒，被学俭一喊一摇，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他也看到了门外走动的狼。
　　“学镒，起来！狼！”学俭拍着学镒的脸，喊着，摇着。“狼，快点！狼！”
　　“哪里？什么？”学镒站了起来，惊慌地问着，四处看着。
　　学镒也抓起了刀，站在学俭身边，顺着学俭的脸往门口看去，门口晃动的影子，有点像项李镇的狗，学镒是第一次看到狼。三个人站在门口，紧张地看着屋外，听着黑夜里的动静。
　　“学镒，你退到一边去。老大，我们一人守着门的一边。”龚老大和学俭站到了门的两边，突然，学俭闪身门外，随即传来了狼尖叫逃跑的声音。原来，学俭看到狼从门外的光里闪过，走向了两边的黑夜里，他想到了狼可能会来偷袭他们。他突然跳出，刀在门边一阵飞舞，真的舞着了狼。
　　很快，学俭退回了屋子里。屋外很黑，他看不见狼，只有狼能看见他。他伤着的是一只狼，屋外好像还有很多狼。
　　“学镒，把刀给我。”学俭站在门口，轻声喊道。学镒把刀递给了学俭。学俭两手握着刀，刀一高一低对着门口。龚老大一看，也把刀伸向了门口。三把刀，像三只猎枪，给敢进门的狼，埋下了陷阱。
　　门外静了，风也停了，天越来越亮了。
　　屋外积了厚厚的雪，所有的树都穿上了洁白的长衫。天空的雪花打着滚直落地上。狼的脚印完全找不到了，学俭看着棉被一样厚的积雪，昨晚偷袭门边之狼的情形就好像是做的梦，竟然不能确定是真是假了。
　　三个人又吃了一点狼肉，走出门外，站在房檐下，呼吸着新鲜空气。半夜的紧张，在新鲜空气的冷刺激下，没有了。三个人看着坝子里，这个像盆子一样的坝子里就像装满了白花花的水。
　　“可以做雪人了。哥，你们做吗？”学俭和龚老大没有说话，只是抬眼看着雾蒙蒙的天空，大雪真的封山了，要封山到什么时候，他们要什么时候才能继续赶路？这里不是停留的好地方，有狼，有虎。白天黑夜都不得安宁啊！可有啥法呢？
　　学镒弯腰捧着雪，在阶檐边团着雪球。在项李镇时，每年下雪是学镒最高兴的时候，他和项颖等镇上的孩子，打雪仗，背雪诗，写雪对联，捉雪鸟，然后是回家吃饭。此刻，他被雪吸引，没有学俭和龚老大的忧愁。
　　“看来，要在这里多住几天了。”龚老大叹了口气说。
　　“是啊，如果不是要回你家，在这里住下来还不错。地势平坦，有水，土壤厚实，可以种，可以弄山货。有虎有狼，虽然危险大，可说明这里的猎货多。又顺道，直接从来往客商手里就可以做买卖了，不用翻山越岭找集市。可……唉！”学俭说完，也长长地叹着气，摇着头。
　　“一路没见一个人，这里应该是驿站，可是没有人，可能与这里的凶险有关。”龚老大说，他说的凶险，就是昨天经历的老虎和狼。
　　“应该与那些官吏的盘剥有关系，谁还敢做生意赚钱啊。这年头，钱比虎狼可怕！人多，虎狼是不敢来的。虎狼敢进屋，是因为这里没有人了。”学俭看着玩雪的学镒，继续说：
　　“还是小孩子好，总是无忧无愁。为他忧愁的都是大人。唉——”学俭突然想到了父亲和母亲，自己这么大了，不是还在让他们操心吗？为了他学俭，父亲不是心甘情愿把自己的命给舍了吗？
　　“是啊，人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就在这无忧无虑的年龄。小的时候总想长大，只有长大了才知道小的好……”龚老大也想家了，但是，他没有用叹息表露出来，叹息重了，会伤了人的心情，甚至会叹息掉对未来的信心。
　　两人正说着话，树林里传来了动物急促尖利的叫声，那叫声在急速地奔跑着。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望向树林里，落光了树叶的树林里，五六只狼在追赶一只褐红的东西，很快就从树林里消失了。
　　“那是兔子！”学镒喊道。
　　“哪里？是獐子。”龚老大笑着说，“兔子有那么高大的？”
　　“学镒，进屋吧。在外不安全。”学俭喊着学镒。看到狼，学镒做雪人的兴趣被吓跑了。在屋子了坐了一会，学俭说：“得找点草，得织几双草鞋了，不然，这路怎么走？”学俭说着，提起了脚，他的鞋底也穿了。
　　关了门，三个人走进雪里，去找没有积雪的山岩，山岩上有织草鞋的岩梭。脚陷进雪里，刺骨的冷一下钻进了三个人的肉里。
　　“好冷啊！哥！”学镒喊了起来。
　　“玩雪人不冷，干活就喊冷？偷奸耍滑？”学俭头也不回地说道。听不出他是在责怪学镒，还是在开玩笑。但是，学俭的话确实点醒了学镒，雪从鞋底的窟窿钻进脚底，确实不好玩。薄衣薄裤在这大风大雪编织的笼子里，像冰一样贴在身上。他想起了项李镇，穿着厚厚的丝绸棉袄棉裤，穿着厚厚的毛鞋，看到的都是雪的美，哪里知道雪的冷？
　　当三个人挎着草捆走近屋边时，都停住了。一群狼站在房子前的雪地里，有几只狼在门边徘徊着，好像在想法进屋。
　　“看来老天不绝我们。总是不断给我们送肉来。”学俭说着，把草丢在雪地上，拿起了刀，向狼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