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山中遇虎

　　三个人顺着石梯路往山上走着。这是什么江？三个人都不知道。他们只是在这条路上尽力走着，没有太阳，没有月亮，他们无法识别方向。爬了一座又一座山，走了一条又一条沟谷，绕去绕来，绕到了什么方向，他们不知道，他们知道顺着山势走，能上山，能下山就行。至于下面的江是不是他们作为方向标志的大江，只有遇到人再问了。
　　这条山崖路的岩石都是坚硬的石头，石路的中间凿出的石梯，那些凿痕已经被青苔遮盖了，看来，这条路已经很久没人走了。石梯的两边是光滑的面。中间是人、马、驴子等走的，两边应该是车轮的过道。学镒没有想到这些，但是学俭和龚老大一看就明白。同时，他们也想到了一个问题，人上梯子都那么艰难，驴马还能上梯子？正想着，他们看到了一个平坝，这个平坝有几十平米，那里有石凳，还有拴马桩。这个坝子是转运站？他们才想起，上石梯以前，他们也曾遇到过一个石坝子……这条石梯路段，有着一群在这里靠背运谋生的人。
　　开凿这样精细的山路，需要多少人？需要多少时间？怎么沿途就没有人家呢？这群靠背运谋生的人到哪里去了？开凿山路都是抽调来的工匠？那石洞里的尸体痕迹，难道就是修这条路死了的人被停尸在洞里留下的？应该是，学俭一边走一边想到。
　　一座又一座山嘴，一个又一个山弯，上坡爬梯，下坡下梯。山里很静，没有鸟，没有野兽，只有风。风像喂养的小猫，缠着主人的脚，让主人没法起脚迈步；风是一双无形的大手，在前面紧紧地推着三个人的胸脯，每走一步都很吃力，都感觉到憋闷。学镒曾经转身试验，如果往回走，风在背上推着，很轻松，很快的。可现在是逆风而行，连风也成了迫害他们的敌人。
　　路一下暗了起来，三个人都抬头看天空，一团黑云已经飘到了头上，下雨了。他们戴上了棕叶帽，穿上了棕衣。虽然没有夏雨那么大，那么暴烈，可是一阵时间后，水就弯弯曲曲地顺着石梯爬行起来，他们的鞋湿透了，脚冰凉冰凉的。三个人在风中加快着步伐，用运动来抵御脚下的寒冷。
　　又到了一个石窟处，石窟很长，石窟壁上一排排整齐的錾子印痕，很美，从三个人的头上一层一层排下来。这里应该是修这官道取石材的地方。石窟里外的山崖边，堆着很多没有掉下山崖的废石块和石子。
　　“哥，歇一下吧，我走不动了。”学镒在风中喊道。
　　学俭和龚老大回身看着学镒，然后走进了石窟中。龚老大从布袋子里掏出了干果，递给学俭，学俭转手递给了学镒。龚老大又抓了几个给学俭，学俭摇摇头说：“你吃吧。你要把学镒带出去。看这鬼天气，不知道啥时能走出去？现在也不知道到了哪里？连个方向都没法分辨。”学俭忘记了自己一路的经验了，他心里突然生出沮丧来，他想到了路还远，想到了日子无期，他想把吃的尽量留给学镒和龚老大，即使要死，他宁愿自己死。
　　“学俭，怎么了？”学俭的话引起了龚老大的注意，“身体不舒服？”
　　学俭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没事，放心吧，既然是官道，肯定就有出路。你是过来人。吃吧，有山就有活路。我和学镒还靠着你活命呢。”听了龚老大的话，学俭愣了一下，自己怎么能这样？三个人都得活着出去，自己怎么突然这么沮丧了？
　　想到这，学俭拍拍手接过干果锤了，慢慢地嚼着。
　　“走吧，坐着也是冷。”学俭坐了一会起身走出了石窟。他无意中看到了石窟深处那黑漆漆的地方，那里好像堆放着很多东西，好像是骨头。是野兽骨头还是人骨头，他没有心情去分辨。是修这官道死的，还是被野兽吃了的，他也没有心情去想。他得带着学镒赶快离开。不能让这些东西带给学镒太多的恐惧感，这一路走下去，恐惧是他们的敌人。
　　雨小了，慢慢地停了，只是风还有点大。路还在往山头翘。看着前面的山很近，好像就几十米或者百把米远，可是弯到那里却需要很长的时间，这就是山路。学俭想着走过的山路，他计算着，升高十米山路，起码要走一百多米的距离。如果要跨过两山之间的沟谷，那一两百米的水平距离，却要走上几千米的路。
　　“哥，下雪了。”学镒停下脚，回头看着哥和龚老大惊喜地说，并伸手接着雪花。他的惊喜没有打动两个哥。学俭和龚老大是没有听见，还是没有心情欣赏雪花？他们都没有说话，只顾埋着头往前赶着。哪里有心情欣赏雪花？看到飘雪，他们的心就紧了起来。这段山路只有两样东西，峭壁和悬崖，连一个缓坡都很难见到。如果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天黑了，没法赶路，只有坐在这路上。风、雨、雪即使不要了他们的命，也可能让他们半死不活。只有赶路，尽量找一个能避风雪的地方。
　　学俭看两个哥没有搭理，也不说话了，跟在他们后面小跑起来。
　　最高的山嘴转过了，他们看到了一块非常辽阔的平坝。平坝里长满了树，平坝四周都是山，官道在平坝两头的山开了口子，路就从口子穿过。
　　“就在这里过夜吧，再走可能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了。”龚老大说。
　　“这里太空了。没有什么可遮风挡雪。”学俭心情沉重地说。
　　“哥，你看，那大树边好像有房子！”学镒喊道，他没有学俭的担忧，他把这趟逃难当着了旅行，即使遇上危险他会害怕，即使偶热有伤感，那也只是短暂的。危险一过，伤感一过，他又成了快乐的旅行者。他以前从没有走出过项李镇，从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越往前走，他心中的好奇和惊喜也越多。学镒跟着龚老大和学俭，就像孩子跟着父母走夜路，一点不害怕。害怕担忧的只有大人。
　　学俭和龚老大顺着学镒指的方向走了十来米，看清楚了，是的，那是几间房子。学镒还要往前走，学俭一把拉住了他。学俭看看龚老大，龚老大也伸手拉着了学镒。学镒停下了脚步，他从两个大人的紧张中知道可能有危险。
　　“你们在这里躲一下，我过去看看。”龚老大说。
　　“我去吧。你得带着学镒。你带着他，比我带着更容易走出去。”学俭看着龚老大说。
　　学俭的话只有他自己和龚老大明白，学俭怕他的海龙囤士兵的身份迟早给学镒带来灾难，可学镒哪里能想到这些，他只知道他该做的就是乖乖地听话，不给两位哥哥添乱。
　　学俭提着刀向房子走去。龚老大带着学镒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盯着走进房子的学俭。
　　突然，龚老大和学镒听到了一声老虎的咆哮。接着又是一声。
　　龚老大提着刀跳出了树，向学俭跑去。
　　“别过来！保护学镒！”学俭喊道，他提着刀站在门口。
　　“哥！龚大哥，救我哥！”学镒喊着，奔了过去。
　　“学镒，你知道这个时候你该怎么做！”龚老大拉住了学镒，严厉地吩咐道。学镒乖乖地退回了大树后面，把刀捏在手里，紧张地盯着学俭那里。
　　学俭提着刀，与老虎对视着，老虎站在屋门口，看着学俭，一声又一声地咆哮。龚老大也提着刀站在了学俭身边。
　　老虎没有进攻，但是也没有退回那房子里。它抬头看着学俭和龚老大，没有一点畏惧。
　　“老大，是撤还是杀？”学俭盯着老虎，头也未偏地问道。
　　“屋子里还有老虎吗？”龚老大也盯着老虎，也头未偏地问。
　　“不知道。只是里面没有声音。”学俭问。
　　“那就杀了这虎，有虎，说不定就有老虎留下的食物。我们撤，往哪里撤？老天不给我们找住处的时间了，今天只有住这里。不是老虎死，就是我们……只有杀了它。我来吧。”龚老大说。
　　“老大，你忘了？学镒的命你得给李家保住。我这命能不能保住，那要看那些恶吏让不让我活。还是我来吧，我比你有办法，因为我杀过虎。”学俭说着，提起手里的朴刀，对着刀口吹着冷气。
　　“那你对付它的头，我对付它的尾。我们一起上。”龚老大说。
　　学俭摇了摇头，反手指了指身后的学镒。
　　突然，老虎一声大吼，扑了上来。只见学俭冲了上去，身子突然倒地。
　　“学俭——”龚老大喊着，扑了上去，挥刀砍向老虎。
　　老虎爬在学俭身上挣扎了两下不动了。龚老大还在砍着老虎的头。
　　“还砍什么？”学俭推开老虎，爬了起来，头脸和衣服都是鲜血。
　　“哥——”学镒嚎叫着跑了过来。
　　“喊什么？”学俭伸手抹着脸，龚老大看清楚了，学俭脸上没有伤，那些血都是老虎的。
　　“这身衣服报废了。”学俭说。龚老大和学镒看着地上的老虎，老虎爬在地上不动，血从老虎肚皮下泉水一样冒出来。死的是老虎，不是学俭。
　　龚老大和学镒都笑了。
　　屋子里静静的，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龚老大向屋里走去；学镒要跟去，学俭拉住了他。龚老大每间屋子都看了看，然后转身给兄弟俩招手。学俭和学镒走了过去。有五间屋子，都是石柱头，石板墙，树皮做的房顶。每间屋的门都开着，里面有几张木桌子，桌子上积满了灰尘，还有不少鸟粪和老鼠屎。刚才老虎出来的那间屋子里，有一头獐子，已经被老虎吃得只剩骨头和皮毛了。
　　“走，剥虎去，今晚烤虎肉吃。这么大头虎，又可以坚持一段时间了。山不饿人啊！”
　　学俭说着，笑了，那满是血迹的脸，笑得很恐怖，但是，他没有感觉到，他只觉得他此刻很开心。他走出屋子，拖来松树丫，抹了桌子，扫了地，又把屋子里的蛛网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