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去何从
作品名称:戈壁新娘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5-08-03 09:39:56 字数:3535
自崇德五年春开始围困锦州城起,清军一直在源源不断以围城之计,欲攻破这一明军设于关外的关键防卫点。这一开战,便是场拉锯战
崇德六年四月,明军重将洪承畴率领部下前往松山与杏山之间,与清军在乳峰山交战。此役,清军失利,几近溃不成军。
七月,皇太极决议带病亲自增援,势在拿下锦州城。
加克玛依百无聊赖地靠着城墙的栏杆,望着各旗上不同色的飞龙在风中似乎要冲上云霄,发出怒吼以震慑明军。
皇太极显然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不单单只带了两黄旗,还从其余六旗中各抽部分兵力一同前往。
尽管淹没于大军之中,可那个身着正红旗军装的背影她是一眼便认出的。
“呜……”悠长的号角响彻天地,似乎震动着城墙上的每一块砖瓦。
“勒……”她刚刚喊出一个字,又是一声号角声吞没了她的声音。
她无奈地一栽脑袋,其实她心里想说:“勒克德浑,给我活着滚回来!”
那家伙可是答应了这回回来后就娶她,可要娶她,前提是勒克德浑可以活着回来,虽然她相信肯定可以的!
她知道以她的身份,勒克德浑只能娶她当一个再卑微不过的庶福晋,可是她无所谓,倒是哥哥非常不快,可又能如何?
当勒克德浑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她视野时,她伸了个懒腰,抬起头看了眼蔚蓝的天空,走下了城墙。
七月底,皇太极抵达锦州城北,并令大军分散驻扎,以完全围困松山。八月初,由于八旗大将几乎全部前往前线,郑亲王济尔哈朗奉命回防盛京。
知道是济尔哈朗回防,加克玛依只感觉这无聊的日子要更无聊——为什么偏偏没让豪格来?至少还有个人可以倾诉倾诉,何况哥哥和勒克德浑都不在,她可以去找找看看肃亲王,一年多了,虽然同在盛京城,她都没怎么见过豪格。还不就是怕哥哥和勒克德浑又要不舒服?
“玛依,走啦,咱一同去买点新鲜的牛肉。”娜日达大婶喊着加克玛依,站在院子门口。
“来啦!”加克玛依努力装出一副开心的模样,脸却都快僵了。待在盛京城,每日就是帮娜日达大婶干些活,缝缝补补的,她已经快闷坏了。
对于勒克德浑要纳加克玛依为庶福晋一事,娜日达大婶也是顾虑重重。
“玛依呀,我听说那些个福晋,尤其是地位低的,平日里都只能待府上,跟仆人差不多,哪可能像咱这样出门溜达。”果不其然,一出门,娜日达大婶又揪了机会开始絮絮叨叨。
加克玛依只觉得头都要炸开了,耳朵都要聋了。这些人,说来说去,除了什么“庶福晋地位低受欺负,爱新觉罗家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还有什么?
想到此处,她愈发想去找豪格吐一顿苦水。
“大婶,我知道,没事儿,我能应付。”她不想回击。勒克德浑,她相信他,不会让她受苦的,而其他人都不理解他。
捏面人的小摊贩编做着自己的手工,一边吆喝着叫卖。他正捏着个可爱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的一根辫子已然做好,正在弄右边的第二根。
“玛依,千万别去当那些达官贵人家的面人。”娜日达大婶瞟了一眼那个面人后,忧虑地在加克玛依耳边耳语道。
加克玛依瞄了一眼那个小面人,倒是觉得那个面人捏得栩栩如生。那小姑娘的眉毛弯成了新月,满带笑意的眼睛似乎在跟她打着招呼。
在离家还有二三十步时,加克玛依远远望见,门口似乎站了位身着旗服的女子,还停了一辆马车。走进一看,那女子身着水粉底米色镶边旗服,挽一满人女子发髻,看上去约莫二十五上下。
“你是加克玛依吧?”娜日达大婶正想上前询问来者何人,这女子便先开口了。
她的满人腔还是比较重,咬字倒是非常清晰。加克玛依点了点头,“您是……”
“颖亲王大福晋要见你。”那女子先开了口,“早上来时姑娘你不在,我便在此等着。其实就算你早上不来,下午,或是明天,福晋还是会派我来等。”
颖亲王……加克玛依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勒克德浑父亲萨哈廉病逝后,皇太极所赐的爵位。她只觉得心凉了一半——勒克德浑的额涅这么想见她,估计不是好事了。
她想开口拒绝,可没等她酝酿好借口,那女子便示意她上马车。
上回来萨哈廉府邸还是五年前,那回她才从监牢里出来,就千万个不愿意地被森巴特尔带到这儿来向勒克德浑谢他不杀之恩。
“奴婢给四阿哥请安。”迎面碰上一位比加克玛依高了一个头的少年时,那侍女忙行了礼,加克玛依自然也认得——勒克德浑的四弟杜兰,便也迅速行了个礼。
府邸没有什么变化,唯一不同的,就是正对正门的厅堂正中央,多了萨哈廉的灵位。加克玛依虽然不认得满文,可那灵牌,她就算瞎猜也能猜到那是萨哈廉的。
“姑姑,我……我想祭拜下颖亲王。”加克玛依一跟着那侍女向前走着,一边问道。
那侍女停住了脚步,沉默了片刻后点头默许。
萨哈廉当年乃朝中重臣,两红旗大将,由于他精通满蒙汉三文,在满人中是难得的文武双全,皇太极特命他为礼部贝勒,当年萨哈廉不过二十一。萨哈廉病危时,群臣认为一国之君不宜出入病室以染晦气,但皇太极执意多次看望。就在萨哈廉英年早逝后,皇太极辍朝三日,以表哀痛。
济海尔正坐在自个卧房里,贵为大福晋,一身荷绿旗装,衣服上并未有多少花底,十分简朴,另一名侍女站在她身后,为她梳理着头发。
“给大福晋请安。”加克玛依行了个满人礼,虽然不是那么标准,倒也有模有样。
“你来盛京多久了?”济海尔抬起眼睛,却没有叫她免礼。身后的侍女为她梳理完头发后,开始为她绾发髻。她的汉话比方才那名侍女要纯熟。
加克玛依无奈地弯着膝,低着头,“回福晋,五……五年。”
“估计你也不大认识满人家的姑娘,不然这行礼行得怎会还有些别扭?”济海尔语气毫无变化,不知是在批评还是讽刺,而后她头轻轻向后一扭,“你行个礼让她瞧瞧,加克玛依,起来,你跟着她学下。”
那侍女放下手中的梳子,走到加克玛依面前,行了个满人礼,加克玛依不敢怠慢,赶紧依样画葫芦。
“学挺快的,真看不出你以前是个贼。其实我们满人可不像汉人,整天就是堆烦人的大礼,不过,该懂的礼节还是得懂的。”济海尔淡淡地回道。
“福晋过奖了。”加克玛依装出一丝谦逊的笑容,心里却开始思忖着如果可以,她要怎么骂济海尔一顿。
贼?呵呵,贼至少骂人是直截了当地骂,脏字连篇,倒骂得痛快,而不是像济海尔这般侮辱人!
“你最好别沾沾自喜,”济海尔嘴角弯弯上扬,露出一丝微笑,可加克玛依却看得心底一阵发毛,“你学得快,可你学再快,都藏不住你以前是个贼这档子老黄历,爱新觉罗可不会欢迎一个贼进门,哪怕只是当个就比仆人高点的庶福晋。”
加克玛依抿着嘴巴,脸上那点装出来的笑容消失了。她努力站正,低下头,不想瞧见那张面带微笑的面容。
“大福晋,进门与否,压根不是我想想便能成的,再怎么着,还是得看……”她想搬勒克德浑出来。
确实,勒克德浑如今反正母亲关系紧张,只要他没把父亲的府邸烧了或者是叛逃,济海尔也没法拿他怎样,谁让济海尔暗中支持睿亲王多尔衮?
“如果你想说你进门与否,是勒克德浑说了算,那你最好还是闭嘴。”济海尔一眼看穿加克玛依的反驳之意,“当年你伤了我女儿,若非豪格罩着你,我看你现在十有八九是具死尸。我倒想问问你,倘若你是当额涅的,你可会允许一个曾经拿刀砍你孩子的杀手当你儿媳或是女婿?而且我女儿现在还病着!”济海尔依旧安静坐着,侍女正在将她的发髻绾起。
哈苏似乎病得不轻,前些日子勒克德浑天天都去看哈苏,更可怕的是,她的病情似乎在一直加重。
原来今天来,济海尔就是来明确告诉自己,永远别想踏入爱新觉罗家的大门。
“说正事,我特地趁着勒克德浑不在城里叫你来,就是不想被他发现,不然他要在城里,过不了两三天就会知道我叫你来。今天跟你说的话,你一个字也不许跟他提。其实加克玛依,你能不能进门,这回倒不是我或是勒克德浑说了算,是你说了算。”半晌的沉默,济海尔又露出了一丝加克玛依摸不透的笑容。
“大福晋?”加克玛依猛然抬起头,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勒克德浑如今根本就不听我的话,”济海尔霎然间叹了口气,加克玛依今日第一次瞧见她露出了感情,“他对你的心思我是知道的,你要是想,他自然会直接把你娶进门,同样,若你不愿,他定不会勉强。”
加克玛依的左脚忽然朝左侧一倒,她马上稳住身子才没有崴到脚。
“可福晋……我……您也知道……”她绝望抗争着,就像死命往火堆飞的飞蛾般绝望飞着。眼泪在打转,可是她只能忍着;鼻子在泛酸,脑子里,全是勒克德浑的脸。
“你得记着,就算你想嫁,也得当成不想。反正你得给我编出个借口打消勒克德浑的念头。”济海尔说着,从桌上的梳妆盒里挑了根没有修饰物的玉簪给侍女,“你应该不想看到有一天你哥哥的尸首被人抬到你家门口吧?就算你到时候问他是怎么死的,侍卫也顶多告诉你,他是为了救勒克德浑死所以挨了致命一刀。”
加克玛依的两腿在发颤,眼前却是一片眩晕。恍惚中,她似乎能看见哥哥身上的血污,僵硬的身躯,还有那永远缝不紧的巨大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