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作品名称:关东匪后 作者:李百合 发布时间:2015-08-04 16:16:54 字数:5255
“那天你翩翩的在空际云游。”
“自在轻盈你本不想停留。”
“在天的那方或地的那角。”
“你的愉快是无拦阻的逍遥。”
……
一中院内,小树林里。
夏兰依偎在杜桐的怀里。你一句我一句呤咏着徐志摩的《云游》。
杜桐用手托着夏兰的秀发。夏兰是朵花,是他的星月。
二人情意绵绵,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一对正处在热恋中的情侣。
他们都是高二的学生,暑假期间一同补习高三的课程。在乏味、枯燥的学习中同乡又同桌的你我相爱相恋了,更何况又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夏兰:“你为什么这样爱我?”话语中不无自豪。
杜桐:不知道,反正我就是爱你。
夏兰:傻瓜。用手勾住杜桐的脖子,空灵碧透的目光望着她的恋人。
夏兰是有名的校花,追求她的县城里的男生有一打。她用这种目光望人能把人的骨头看“酥”,但她这种目光从来没给过别人。
杜桐有些茫然,然后就要捧起她的脸吻。
夏兰娇嗔地把桐儿的脸轻轻地推开:“桐儿,咱们都高三了,这样地常kiss,卿卿我我的,不怕影响学业吗?”
“也不一定。”
“哼!没出息。今年考不上怎么办?回家种地吗?”
杜桐抬脸呆望着天。
天边飞过故乡的云。他脑子里蓦地闪现一幕:黑黑的土地上,老父亲正单手吃力地挥动着镢头,赤着膊,顶着日晒,臂膀的汗水发着亮光。
他脑袋“哄”地一下,一片可怕的阴影罩住他的心扉。
“你别提这事好吗?”他盯着夏兰道。
“我不说。可这些,我们又不得不考虑啊,再假如,我们当中任一个考上,另一个没考上,怎么办?是继续我们的关系?还是从此就决抉?我倒是不能,可一旦是你考上呢?”夏兰问,同时拿深沉的目光望着杜桐。
“不论到何种地步我们永远不分离。”
“你说的象影视剧里的台词,太乏味了,乏不可奈。我们现在最注重的是正视现实。昨天,我读了鲁迅的作品《伤逝》,想着我们的情况,在被子里哭泣了一夜。我们的命运会不会象子君和涓生呢?”说到这里,夏兰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似乎就要落了下来。
“兰儿,你就别提这件事好吗?”
彼此沉默。
树上的鸟儿鸣叫追逐着。
顶风旗呀!顺水鱼呀!
出笼小鸟,撒江鱼呀!
夯嗨!夯嗨!……
穿大鞋呀!放大屁呀!
坐牛车呀!上丈人家去呀!
夯嗨!夯嗨!……
校西建筑工地上传来了工人们往上运抬水泥板时发出的节奏粗野的号子。除此之外,夏天小县城的傍晚是一片的寂静。
“兰儿,你想得太远了。走一步算一步吧。让我们快乐一点好吗?”
夏兰又勾住了杜桐的脖劲。
杜桐俯下身欲吻夏兰。一声口哨,把他俩吓了一跳。也惊飞了树上的鸟儿。
夏兰的死对头,也是杜桐的死对头来了。那个死对头紧追夏兰不放;可夏兰又深深地爱着杜桐。
死对头见到两人亲昵的情景,象喝了醋精,他晃动着拳头。恨在齿间,两眼喷着火。
“杜桐,明智点!否则我会不客气的!”
杜桐要说什么,听他又道:“夏兰你也要放自重点!”
没容他俩说什么,死对头转身走了。死对头是他们同学年有名的癞子。一对情侣心有余悸。
结果,事情就在第二天下午发生了。杜桐被打得满脸是血,额上肿了一个大包,缠着药布,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连贤来到三哥陆连杰家已是将近中午。听三嫂说,他班有一对谈恋爱的同学遭打住进了医院;三哥现在正在医院。连贤想能不能是杜大爷家的杜桐和夏大叔家的夏兰呢?他问三嫂:“三嫂,你知道那两个谈恋爱的学生是谁吗?”三嫂摇了摇头。
连贤说要上医院,三嫂告诉他顺便把三哥也招呼回来一同吃午饭。连贤答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到了医院的病室。三哥见弟弟来了点了点头。躺在床上的杜桐头部被击得很重,神经正处在麻木之中。夏兰见连贤来了赶紧站了起来:“连贤哥,你怎么知道了?”
“我到三哥家是听三嫂说的。伤得怎么样?”
夏兰抽泣起来。这个刚满十九岁的少女,不但说在生她养她的季老广屯美得如同天仙,就是在本县城中也是容貌上少有的姣姣者。他十三岁在家乡村小学读书时,老爸,就是现在的夏大麻子,在杀年猪的时候,为猪褪毛,被杀的肥猪一下滚滑进滚沸的热水锅里,溅了他满脸,活生生地被烫昏了过去。医治好之后,就变成了一脸麻子。见爸爸的脸烫得不成人样,小夏兰既心疼,又害怕,小小的心灵中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小夏兰就走进了在她那个年龄绝无仅有的过早成熟。所以她放学回去放下书包的第一件事就是提起土篮去扯猪食菜。夏季的庄稼棵子高,她不敢一人去,有时就要邀上杜桐去。人的过早成熟,多与他所处的生活环境相关。而在小时候就非常懂事,处处能为家人分忧、能勤奋劳动的,可能在他(她)的青春时期或青春之后的时空交错中却不一定能够幸福的。拿庄稼人的话叫“心强命不随”。
连贤走到杜桐的病床前,看到杜桐头部被药布裹着,吸着氧气,已然知道是伤得不轻。
连杰说:“伤得不轻,连贤,走,咱们出去吧。夏兰,你好好照顾他,一会儿我让你三嫂过来送午饭。”
“陆老师你就别麻烦三嫂了。”在夏兰的眼里连杰不单单是自己尊敬的三哥,更重要的三哥还是天底下她最最敬重的老师。
“夏兰,别外道,就这么地吧。”
陆连杰与弟弟匆匆走出医院的大门。
“五弟,你今天来是不是为钱的事?”
“是的。三哥你弄不到就算啦。”
连贤知道三哥现在的生活很苦。三嫂没有工作又不能做些买卖。他们家又新近盖了三间“一面青”房,拉了不少外债。就是到现在为止,在农家院里长大的三哥,这所“一面青”房子的后部分工程仍是由他自己一人忙活着。从挖土、拉土到和泥、抹墙,三哥样样都行。一天紧张的备课、讲课、作业批改、家访、谈心,使他抬不起头来的同时,回到家里还要挤时间拚命从事这些重体力劳动。
“有,我给弄了1000元,再让二哥给你掂上点,其余的凑一凑就够了。”
连贤鼻子一酸,但眼泪强被他遏住。
“杜桐被打这件事,你回去马上告诉杜大爷;也道知夏家一声。我已和派出所联系上了。但苦无凭据,凶手抓不到。你先回去。学校还有一宗闹人的事呢。钱放在哪,你三嫂知道。”连杰说完匆匆向一中走去。
连贤望着三哥的背影,禁不住泪水无声地落下。
医院供病人散步的花园内,杜桐父母坐在石凳上,默默地掉着泪,互相之间竟没有丝毫话语,好象二人正在庄重地悼念不朽的亲人。
夏兰站在一旁,哭得象泪人一般。在她的脑海中烦乱、伤心得狠;另外还有一层愧对于杜桐父母的心理,更见得悲伤沉重,泣不成声。
经医生诊断,杜桐头部受到了很大的震动,最低程度会留下脑震荡的后遗症。即便是极尽全力治愈,患者以后也不能从事脑力劳动了。这对于一心想把考大学作为自己脱离黑土地的杜桐来说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更何况以后行事之时,会有周期性的呆痴呢?
“你们在学生时代就搞起什么恋爱来了,我说什么原因呢,桐儿一直成绩上不去,你不也是如此吗?考不上大学倒罢,却偏偏使我们的桐儿留下这种后遗症,真真是造孽啊!”杜老拽子数落着夏兰。
夏兰愈加伤心欲绝。眼前的丁香,树上的鸟鸣,地下映出的稀疏斑驳的树影,在她的大脑中似乎都变得模模糊糊了。
想起与杜桐相处的日子里,二人共同学习,畅谈理想,挥弘志士之气,手携手慢步在校园的小树林子里来的情景,越发使自己伤心到了极点。
处在热恋中的男女青年,在一方受到挫折的时候,特别是因由另一方导致的,那么另一方尤其会觉得十分地对不住自己的恋人。
今日如昨,明日如昨,流年似水,飞逝穿梭,过去为未曾得到的而伤悲,过去也曾为自己的一度失去而深感惜惜的后悔,想起过去那一切的一和一的一切,在她内心的深深处,都是系成的千千结。今天,当她不再为过去的付出而后悔、痛苦、流泪、失望的时候,让她自己有深深愧歉的感觉,彼时彼刻、此时此刻,飞来横祸,自己岂能受得起这样的无情而又致命的打击。
人们在最关键的时候,特别是在受到痛苦百般折磨的时刻,第一要著就是要把握住自己的感情,而客观现实强加给人类的感情,又往往是不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的。任何事情的周遭变故一旦过去,便都会形成历史的必然,唯有此种的解释方能使自己的灵魂深处得以安慰。
人类最大的苦处,莫过于有苦说不出。人类最激进的行为莫过于时机尚未成熟,就已经把事情做完。
平林漠漠烟如织,
寒山一带伤心碧。
满头白发,愈发显得老态龙钟的老父亲竟捶头恸哭,其惨切之状,令人目不忍睹,耳不忍闻。老天啊!怎么叫自己的儿子变成了废人?这太不公平啦!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身有残疾的人。
老人哭着,哭着,竟自呆痴痴地望着夏兰,忽然头向后一仰,倒将下去不省人事。
乌云掩月,夜风萧瑟,昆虫乱鸣。
陆连杰感到莫大的悲哀,作为一名教师,他觉得自己没有尽到班主任的义务。他感觉到自己对杜桐、夏兰太缺乏了解了。固然,以前曾找过杜桐、夏兰谈过话,但那一次的谈话太不成功,都不如不谈为好。
“你们俩的事,我们也不太清梦,不过学校已经满城风雨地传开了。对于这件事我不得不过问你们一下。”
“我们是在谈恋爱。”
“恋爱是每个人走向生活的必经阶段。也并不是说有了恋爱就误了你们自己心目中所建树的事业。只不过是学生时代学习阶段不许谈恋爱。这倒不说,你们不知道在你们恋爱的过程中,对你们各自的心理、学习、生活等诸多方面有压力吗?”
双方默默无语。
他们何曾没有压力呢?
事情是那么万般无律地变化,未等自己插手之机,事情就已发生了。
唉,自己无法在很短的时间内改变它们。他在自己那间不到七平方米的客厅不断来回踱着步。看着自己屋子那黑黑的墙,面色又禁不住抽搐起来。他一涉及到自己面临的困难时,面部就会呈现出这种表情。
他想起了盖这所房子时的万般艰苦。盖了这三间小房竟用了三年的时间,除去花了家里的所有积蓄外,又拉下了七千多元的外债。有的向亲属借的,有的向教育局借的,有的向单位借的。自己的基本工资再加上奖金之类的还不到一百元,教育局和单位每月又要扣除一部分,一月所领到的工资只有四十多元。全家五口人,怎么能用这点钱来维持生活。
他想起了陆连贤。
陆连贤第一年没有考上大学,第二年又补习了一年。他的数学成绩始终上不去。可象陆连贤这样很有抱负的学生终究能有几个呢?连贤自己找上门来,每天晚上到很晚很晚补完课才走。可是他的命运又往往不济,学了数学,反倒把英语耽误了,考试一分之差,便已名落孙山了。
科举制度!他脑海中有了这样一种愤怒的想法。中国人难道始终脱离不了这种的考试制度吗?
有人在急促地敲门。是自己班的班长,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嘘嘘的。
“陆老师,司百龙被抓起来了!”
“怎么?”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用惊疑的目光对着班长。司百龙是他们班里的一名乡下贫困生。
“老师,他偷粮库的黄豆去卖。今天晚饭后,他又去偷了。结果被粮库的门卫发现扭送到派出所了。”县一中与县粮库仅一墙之隔。
“司百龙啊!司百龙!”陆连杰不无责叹。
司百龙的家是农村的。春意阑珊的时候,庄户人家正是用秫杆夹小园的时候。司百龙的爸爸因和邻居为了争夺一寸土地竟大闹起来,打得不可开交。最后,司百龙的爸爸竟用菜刀砍死了邻居家的男人,被依法逮捕。结果被判了个无期徒刑。母子俩相依为命,母亲怎么能拿出多余的钱供儿子上学读书呢?
陆连杰又在外面加了一件衣服,便和班长急勿勿地走了。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凌晨三点多钟了。东方放晓,仍还是万籁俱静的时刻。妻子和女儿睡得熟熟的。他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呆。又斜靠在行李卷上和衣而卧,他只是觉得身体倦得很。待至自己稀里糊涂稍又要睡着的时候,妻子已经起来做饭了。在这种情况下,他是不能睡着觉的。又想到今天的头两节课,因为自己的忙碌还没有备课,复又起床,拿出了课本和教案备起了课,直觉得是头昏脑胀。他草草地喝了两大碗稀粥,便骑着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到学校去了。
登上讲台,他越发变得有气无力了。头疼得要命,额上都有些见汗了。脸色白得吓人。一个转身的时候,他觉得大脑立即形成一片空白,金星银星直迸,便有些支持不住了,一跟头栽下讲台来。
主治医务室。
夏大麻子、夏母、夏馨、夏丽丽都在。因夏兰经受不住如此打击,好像精神上有问题,就找了医生为她看病。
夏兰怔怔地望着街面。
主治医生说:“你应该好好修身养性。”
“看到了吗?”夏兰手指指着街面问医生。医生向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脸的茫然。街面上,是万头攒动的人群。
“每个人都有一颗不屈停息、跳动的心灵。他们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身上、身下,乃至他们的内心深处,无不都在闪烁着光彩照人的故事。无彩斑阑,日新月异,无时无刻不在,无地无处不有。”
人是复杂的。
社会是多种人组成的共同体。社会比人还复杂。
复杂的程度是无限的,存在于宏观和微观的每个角落。有的,人们可以用肉眼便能望得见;有的,人们用显微镜也观察不到;有的,人们凭感知,方能猜测出来;有的,人们只是意想不到。
医生惊疑地望着夏兰:她是得了精神分裂症。唉,对于这么年轻的姑娘也真是可惜呀!
夏兰接着就是纵声大笑,似乎看破了红尘,冷冷的,带着逼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