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作品名称:关东匪后 作者:李百合 发布时间:2015-08-04 12:00:34 字数:4681
人一被周身琐事缠绕,就会变得焦头烂额。他夏元一脸降紫色,脸部的褶皱把那一对熬得红红的眼睛挤对在一起,显得非常难看。皱纹横深几道,二十几岁的他竟早老到如此地步。大姐姐夏馨昨天给他送来一千元钱,这已尽她最大的努力了,而且还是背着大姐夫拿的呢。更何况夏馨最近考取了鲁迅文学院需要的学费比他多得多,而她和大姐夫的感情又一向合不来,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他瞪视着面前这一打十元钱的钞票,心中翻起一阵愤意:这钱是他已奔跑十几天才借到的啊。通知书早已来到,入学日期迫在眉睫,还有一千多元上哪去凑。钱,在此时此刻他的心目中无疑占着无以伦比的重要地位。
夏元正是今年的高中毕业生,刚参加完高考回来就报考了本乡中心校所招考的民办教师。民办教师待遇低,并且还不给发民办任用证,被淘汰已是早早晚晚的事情。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弄成这种地步。联想自己在初高中时的一番雄心大志,不仅又黯然。
人的情绪的跌宕起落往往与自己的不得志紧密相关的;人的发展,是要赶上各种各样的机遇,才有所见树。
层层失落如春磨秋损,虽未使他变成满头华发,但已沾上了很重的老气。可他还没失望透顶,他相信自己前途上的潜力远远地大于同龄人,或者是绝不止如此地远远大于。
任何一个伟人在他未发起之前总把高于自己的人当作一种力量。可他夏元不觉如此。他认为人的前途发展与本人得到的机遇和得到机遇后所采取的行动是休戚相关的。因此,在他的内心深处只有妒忌。
人类的忌妒有两种发展趋势:一种是由忌妒而发的内在努力。这种努力是与忌妒相关的同类对比见高低;一是由忌妒而发的恶性努力。这种努力的结果往往会以惨败告终。
他夏元就是属于第二种类型的人。
在本县具有较高文学水平的大姐夏馨就曾一针见血地说出他忌妒心强的个性发展不对头,将来必会误入歧途。他尊敬大姐。大姐硬是靠顽强的努力自学考取本县电大之后转干的。可大姐对他的劝谏使他反感:人走机遇,马走膘,用不上几年我一定会超过你们的。
人在把握自己情绪的同时,总会把愿望寄托于外物。他这几日居然与酒打上了交道。高梁酒太醇,老白干太烈,只有那种酒劲不大的葡萄酒喝起来才觉得晕乎如意。几天里他又从酒中悟到了不少人生的“真谛”。这种“真谛”也许对他未来的功名利禄不可分割。所以他很遗憾的是他过晚地发现了酒居然有这么大的神奇威力。
墙上挂着的老式钟当当地响了十一下。声音古怪,像是垂危老人发出的沉重的叹惜。
他想起了自己的远房舅舅,在县城担任主管农业的副县长于千。在别人求舅舅办事的时候,起初这个人总是被拒绝。可求办事的人意思了,舅舅就会说下不为例地答应了。有时请他喝酒或是送酒给他,事也就好办。可见酒这东西比交际能力强的人还有更高的威力。
火炕上,老父打着鼾声震天响。老母一直翻着身不能入睡,最后索兴坐了起来,心疼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夏元,还是不要喝了!你怎么学起喝酒来了呢?看这几天把你糟蹋的。”老母长长地打了一个唉声,显示出了万般无奈。
夏大麻子听到说话声也已醒来:“我看就别念那个什么大学了,你妹妹兰子还读高三,咱家上哪拿那么多钱。”看来老父亲是向自己亮底牌了。真没辙!夏元又是猛喝了一口酒,啜泣起来。夏大麻子翻身不愿再瞅他,一会又睡去。
一会,夏元泣声忽然停止:“妈,你想我去找我舅怎么样?”
“哪个你舅?”老太太不知道儿子说的是他的哪一位舅舅。自己的那几个兄弟也都生活在农村,不在近前,能勉强过日子也就不错了,还没有一个赶得上他夏家的呢。
“那几个舅舅比咱家还穷,我是说于县长啊。”夏元随口说道。
于千是老太太的亲叔辈兄弟。
老太太沉默了好久:“那能行吗?何况我们多年都不走动啊。倒是你大姐与他家的诗桥是同学,有些往来,要不你去求求你大姐?”
“妈,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去试试。”
老太太很久没有言语,一直瞅着儿子,最后长叹一声躺下。
杜明同夏元,连贤回来之后,先是草草地吃完了晚饭。见爸爸正在牲畜棚里单手给马添料,就凑过去对爸爸说:“爸爸,我想跟你说句心里话。”想跟爸爸说心里话,是他很久就想要做的事啦,可说出来又恐爸爸反对,今天他实在心里憋不住了。
杜拽子从来没见到儿子这样地庄重过,惊疑地目光打量着自己的儿子。一只空袖筒在胸前荡来荡去。屋子里迷漫着马粪味。静得很,只能听见马嚼草料的声响,他点了点头。
“爸爸,我要养兔。”
“养兔?”爸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报纸上说,要想富,必养兔。”
“得了吧!那得多大本钱?更何况你有多大能力会养兔?”爸爸已经不屑一顾了,顺手把添料的簸箕扔在草料堆上。
“我们可以贷款。没技术我可以买书。眼下,我还能脱土坯盖兔舍。”
异端,必经大遭排斥。更何况他的父亲脾气本来就如雷霆一般。
“你他妈的少罗嗦!用钱把你养活了那么大,念了那么多年书,白他妈喝墨水汁了,竟连老子的话都不听了。”父亲眦目向杜明。
自己并没有说什么,惹得老父亲竟发那么大脾气。难道自己没考上大学,连自己的父亲都瞧不起了吗?
“大学没考上,连老子都在外面跟你丢人现眼!你也不想一想,还什么要想发家致富,一定得养兔。兔子是你爹!能给你金元宝,还是珍珠?!”
杜明的火气也越加大起来:“爸爸,人生总有不得意的时候。你怎么竟能拿这话打消儿子的积极性呢?”
“咋的?!你该挨揍了吧?!他妈那个八子的!”说完就要动手。
这时,正赶上大儿子杜撰走进院里。
“爸,跟谁生气呢?”
杜拽子长叹了一声,瞪了一眼二儿子,转口问道:“你不上北山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马到底买到没有啊?”
杜撰眉飞色舞:“买来一棒。贱死了,才150多元钱。爸,那地方都是草原。人家的马不用时往大草原上一赶,一个月不用经管。”
杜拽子斜瞅了一眼大儿子:“你他妈的可别是不学好偷人家的。一棒马那么贱,你再倒腾两趟不就发了吗?”
这时的杜明再也沉不住气了:“爸爸,我搬出去,不在家住了!”
“你他妈的滚!”
杜母闻声左一个劝右一个劝,可无济于事。
一个是强大的自尊心和生活进取心受到了莫大的损伤;一个是在家里向来说一不二的老子,今天竟然连儿子都不听自己的话了,越发气冲斗牛。
杜明夹起了行李卷毅然走出门去。杜撰怎么拦也没拦住。
母亲哭着拉他。
“明儿,你还不知道你那死爸的脾气啊,快回来,让人看了,见笑的。”可她怎么能把杜明拉住呢。杜撰说,你就让他走吧,先消消气,几天他就回来啦。
“你这死老头子。孩子没考上大学,本来就够窝囊的了,你再给火上浇油,真有你的了!”
“愿意咋地就咋地,横竖当没了他这么个儿子。”
杜明的母亲越发哭泣得厉害起来。杜拽子也一声不吱,只是呼呼地只喘粗气。
杜拽子跟在儿子的后面来到儿子家的草棚前,一眼就看到那膘肥体壮的黄膘马来;那匹可爱的小马驹还在大马的肚下哄着奶吃。
庄稼人爱牲口,有时胜过爱人,一番啧啧的赞叹之后,杜拽子转过脸略带威严:“大儿子,这马,一百五十元?”
“是的!”儿子的语气好象弱了一些。
你可别唬弄爸爸,干坑人害理的事。
这时,陆姗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公媳俩素来不合。陆姗炒个什么好菜,做什么好饭,杜撰想去叫爸爸一声,陆姗从来不让。好在杜撰从来忍让着她,从没跟她吵过。再者,就是自己硬把老爸请到家中,依老爸的那种脾气,能看得了她陆姗的脸色吗?
“爸,你儿子干缺德事还能瞒你吗?这回我们家有了马可不会求别人啦。唉!求别人也真不易呀!”陆姗向来如此。陆家的哥几个也素来对她印象不好。
杜拽子脾气倔,在儿媳面前却是只有硬生气的份,听话里话噎人,转身就走出院子,回头说了句:“晚上多给牲口添料,别饿着。”回到家里憋着一肚子气,从腰间取下旱烟袋一口接一口地吸着。
外面的鹅群回来了,嘎嘎地要水喝。
圈里的猪也叫得欢,直要食吃。
晚风习习,吹进每个庄稼人低矮的土坯房里。
炊烟袅袅,宿鸟习归,蛙声如潮。
陆连贤吃完早饭就来到了夏元家。
夏大麻子在外面正把马套在车上,准备去犁地。
“大叔,下地这么早?”连贤帮助老人把木犁抬到车上,顺口问了一声,算是打了个招呼。
“不早一点能行吗?那十亩新割完的麦地得赶紧起垄灭茬。”
“夏元今天扶犁吗?”
夏大麻子不满地朝屋里斜撇了一眼:“谁能指靠上他呀!还死觉呢。”连贤想,夏大叔供两个学生上学也真不易。望着他的背影,连贤为自己颇有感慨,自己的命运还不如夏元呢。夏元有父亲给他张罗张罗什么的。而自己呢?十岁就没了父亲,想到这里心就灰蒙蒙的。
夏母正用烧火棍拌着猪食槽里的糠喂猪,见这边的花狗时常来抢食吃,就一边骂一边打。连贤看到这种情景就忽然想起一句话来:中国古代,有个老太太,一天到晚忙在外,拿着围裙当领带……。
夏母看到连贤在院中就招呼:“贤儿,进屋坐吧。我家元儿还没起呢!造孽!昨晚为借钱的事愁了大半夜,还喝了酒。”老太太刚说到这里,从屋中走出大女儿夏馨。
连贤这才看出,院子中还停放着一台自行车。赶紧问候了一声:“四嫂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不刚回来吗?我也正闹心呢,考上了那个什么作家班,也正愁借不着钱呢!唉,哪一家都有难唱曲啊!”夏馨今年三十刚出头,人长得漂亮,在当时季老广屯也是非常出名的。而她的两个妹子夏丽丽和夏兰漂亮得更是超过她一筹。
夏元听到了说话声,就从炕上爬起来。虽然刚刚醒来,也掩饰不住一脸的倦容。和大姐姐、连贤问候了一声就穿戴了起来。
“连贤今天来有事吗?”夏馨问道。
“我是想上县城三哥家去一趟,借借钱,看夏元去不去?”
“正好,我也去。”夏元正在用毛巾擦拭着脸。
夏母把饭菜给夏元端了上来:“他大姐、连贤,你们俩不再吃点了?”
连贤赶紧说自己已吃过了。
夏馨:“妈,我是吃完饭来的,夏元你到县城干什么呀?”
“哼,干什么?现在就你拿来那一千元钱,我还得张罗呢。”忽然想起自己的姐姐是连贤的四嫂,借了自己亲兄弟钱,别让姐夫知道的同时,也别让连贤挑理,便转过头来问连贤:“你张罗得怎么样了?”
连贤苦笑了一下:“我还一点眉目都没有呢,全指望二哥的西瓜出钱了。”好像连贤丝毫没有在意夏元刚提到姐姐借给他钱的事。
夏元听着,嘴里嚼着饭,从面部神情上看,象是在吃苦瓜。
“元,你到县城去谁家借钱?”夏馨见弟弟发愁,自己也替他难过。
“那个当县长的舅舅家。”夏元不加思索地还是一边吃着饭。
“够呛,我们来往也是一般的关系,你还不知道姐姐,跟诗桥大哥虽说是同学加亲戚,但跟人家比,便会自觉不愿来往的,横竖碰碰大运吧,大姐在这方面还帮不你忙的。”夏馨说到这里又转向夏母:“妈,你到里屋来一下。”夏母知道女儿一大早赶来一定是有事,就跟着女儿进了里屋。
屋外忽然传来吆喝卖豆腐的声音。王豆腐匠吆喝的声音非常古怪:喊“豆”字又长又响,等到喊到“腐”字时,却声音极短,且把“腐”字喊成了“佛”字。
夏元吃完了饭,正要刷牙,母女俩已从里屋走了出来。
“大弟,正好连贤兄弟也在这儿,有件事咱们研究研究,你们看该怎么办?”
“什么事?”
“夏兰谈恋爱呢。就是杜大爷家的杜桐。按理说,谈恋爱本是正常的事,杜桐那孩子也很好。可他们正处在高三将要高考之际……”夏馨话没说完就望着陆连贤。她知道连贤虽小夏元两岁,但主意总会比自己的兄弟多。
“谈恋爱也见不得影响学业。发展好了,也许是一种动力。但如果把全部精力都投放进去,可就危险了。”
“就是,依我说,你们俩今天到一中去看看,他们俩若太热了,你们就劝一劝,给他们降降温。这事也不可勉强,我跟你们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