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五十七

　　楼上的孩子们，都没有说话，除了息息的抽泣声外，出奇的安静。只听到楼下，不断地传来嗡嗡的声音，有劝有骂。倚在一根水泥注上的王石头，走到角落里，把两大袋钱拿出来，拆开后铺了一地，其他人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只是看着。此时此刻，他们对这些钱，已经毫不动心了。把钱散开后，王石头用打火机，把一大堆的钱点燃了。
　　李苟子问：“石头，为哪样把钱全部烧了。”
　　王石头冷冷道：“我们只能去阴间花这些钱了。”说完，王石头突然解开枪的保险，对准自己的太阳穴，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李苟子他们几个突然叫起来：“石头，你要做哪样？”
　　王石头轻轻笑了一下，说：“你们走吧，我不想丢人现眼。”
　　李苟子小声地叫了一下：“石头，这样做值得吗？”
　　王石头说：“无所谓，我不想像狗一样走下去，然后像猪一样被拉去枪毙。”
　　李苟子说：“我们一定会被枪毙吗？”
　　王石头说：“要是抢银行和杀人都不被枪毙，国家就不用枪毙人了。”
　　这句话，让在场的人心都凉了。最大的罪，也不过是杀人偿命，况且还抢银行。
　　刘成福把枪扳开保险，也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一下子，冷酷的空气充斥着整个屋子。
　　下面的声音还是那样嘈杂，但似乎已经很遥远了，遥远到可以置身度外。
　　杨勇志看到刘成福和王石头要自杀，也把枪抵住了自己的头。
　　李苟子说：“要死一起死，没哪样大不了的，到了阴间，我们还可以做兄弟。”
　　王石头看了一眼在地上恐惧不已的阿依，说：“你走吧。”
　　阿依怯生生地看着王石头，不敢动。
　　王石头吼道：“让你走，快滚。”
　　阿依连滚带爬地往楼道走。
　　
　　枪声突然响了，他们看到巴栋倒了下去，枪从他的手上滑落，黑色的血流满他的脸。这群人中最怯懦，最胆小的人，率先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其他人面面相觑，居然没有半点害怕。
　　阿依被枪声吓得惊叫一声。
　　这个时候，枪声接二连三地响了。
　　阿依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流过她的身下，她发现白色的裙子，在慢慢变红。
　　她回过头去看时，正好看到最后一个自杀者，李苟子扳动了扳机，一道火光闪过，血从他的头上喷了出来。阿依惊恐万仗，惊叫声一直持续着，像被屠杀一样的惨烈。
　　刚刚，去学校找校长的时候，孙世杰突然想，山庄里有那么多枪手，不如叫他们扛着枪来这里示威，用大场面去威慑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上百名枪手扛着火枪，刚刚来到几十米外，枪声就响了，从大楼里传来，显得十分沉闷。这一枪，让所有的人都愕然了。砰，砰，砰，砰！
　　
　　人们被连续的枪声吓呆了，观看热闹的人们不由自主地往外挪去，家长们又向前靠，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阿依的尖叫声一直持续，杨小龙焦急不已，但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王稼拿着喇叭朝上面大喊：“怎么了，发生了哪样事，上面的人出来说话！”
　　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除了阿依惊恐的声音，像锯子一样锋利地拉过人们的心脏。
　　过了一会儿，王稼问保安：“你们哪个愿意上去看一看，到底发生了哪样事情？”
　　保安们纷纷不置可否，身体往后欠了欠，有的东张西望，有的低着头，都不看王稼。
　　孙世杰走到王稼的身边，说：“所长，我上去看看。”
　　王稼有些为难，毕竟赵虎已经受伤了，最好不要再让派出所的人涉险。
　　大家都没回过神来，杨小龙已经顺着竹架子爬了上去，鲁婧提心吊胆地看着，突然觉得肚子痛了一下，整个人蹲了下去。张妮忙拔开人群过来扶她，不过她很快就调整过来。
　　孙世杰看到杨小龙爬，想杨小龙都爬上去了，自己好歹是警察，怎么也要撑这面子，也跟着爬了上去。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他们，似乎谁都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眨了眼睛。
　　杨小龙爬了一会，终于到了窗口边，他先是趴着，最后整个人都立了起来，愣了一下，从窗口跳了进去。下面的人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都睁圆眼睛，张大嘴巴。
　　杨小龙触目惊心，看到孩子们的尸体，倒在血泊之中，阿依在血泊中大喊大叫。他跳过去，抱住阿依，阿依惊吓过度，尖叫停不下来，整个身体僵硬地弓着，像是被冻坏了一样。
　　孙世杰也跳了进去，他看到这一幕，惊呆了，愣在那里没有回过神来。
　　王稼拿着喇叭大喊：“哪样情况，发生了哪样事情？”
　　但他们只看到孙世杰的背影，他竟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王稼又大吼：“发生了哪样事情，孙世杰，发生了哪样事情？”
　　孙世杰回过神来，说了句：“没事，没事，死了，全死了。”
　　孙世杰的声音很小，小到下面的人根本听不清楚他到底说些什么。
　　王稼用喇叭大声问：“你讲哪样，大声点，上面到底哪样了？”
　　孙世杰没有再回答，他的背影消失在窗口边，他惊恐地走近那些血泊中的尸体。
　　
　　当了这么多年警察，这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在他面前以这样的方式死去。警匪片虽然看了很多，但当这样的事情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自己面前时，任谁也无法控制好情绪。
　　太惨烈了，这是电影和电视中都没有见过的画面，他从来都不敢想象的画面。
　　人们等了很久，才看到杨小龙抱着一个浑身血迹、瑟瑟发抖的小女孩，从楼道走出来。
　　当听说抢银行的孩子全部开枪自杀之后，王稼的心突然一凉。王小光也是他们这个年纪，又调皮捣蛋，真不知道会不会参与。他迅速地跑上楼，查看之后，没有王小光，才吁了口气。
　　一个小时后，孩子们的尸体被一一用单架抬了出来，随后的现场，陷入悲伤和感叹之中。家长们各自扶在各自孩子的尸体旁边，痛哭流涕，大声叫骂，但一切都已经晚了，都无法挽回了。看到接二连三抬出尸体，鲁婧不停地呕吐，脸色苍白，杨小龙急忙把她送到医院里去。
　　
　　第二十六章
　　抢银行事件发生之后，镇里主要领导班子召开了讨论大会，党委书记十分窝火，开口就骂：“抢银行，岜沙第一遭，开天辟地第一遭啊！抢银行的不是黑社会，不是土匪，竟然是学生，你们信用社，学校，还有派出所到底是怎么监管的？抢银行这样的大事，枪都准备好了，五支枪啊，整整五支！肯定不是临时起义，准备时间也不会短，你们竟然都没有察觉！”
　　党委书记把校长、所长和镇长，都骂了一遍，因为他正准备被提拔到县里去当副书记，这件事无疑给他的提拔蒙上了一层阴影。骂完了出去接电话，县长亲自过问此事。
　　党委书记低声下气和颜悦色避重就轻向县长一五一十地交待。劫匪全部畏罪自杀，并把所抢劫赃款全部焚烧了。在本次事件中，造成了三名人员受到伤害，一名是银行职员，另一名是警察赵虎和人质巴阿依，但三人都没有生命危险，镇上正在积极安排治疗。
　　县长说：“小龚啊，不是我说你啊，是你运气不好，这种事情发生在谁的头上，谁都控制不了，这跟能力或者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关系，只是发生在你管的镇上，你就得负责。”
　　党委书记唯唯诺诺道：“是，是，领导，你说的是，多谢领导理解，发生这件事情，不管是什么原因，它都造成了恶劣的影响，这个责任我无可推卸，不过还望领导多多关照。”
　　发生这样的事，每个人都有责任，但又不能把责任落到任何人头上，五角大楼被撞了，不能怪美国总统工作不到位。只是，不能因为法不责众，就不了了之。领导既为领导，当然有权便有责。
　　
　　经过讨论，镇上决定整理一份材料向县里面汇报。因为所知道的参与抢劫的五个人，全部都死了，责任就可以全部推给了死人。经过调查调查云云。中学校长和王稼自动引咎辞职，不再担任学校校长和派出所所长。至于死去的五个学生，抢银行那是咎由自取，后果自负。因为是小地方，家长们维权意识并不强，只是陷入到悲伤之中，并无枝节。
　　孙世杰在新所长上升的第二天，便递交了辞职信，不愿意再当警察了。
　　王稼长时间休假，受了上次的教训之后，把时间都用在了关心儿子王小光身上，父子关系十分融洽。有一天，王小光对王稼说：“爸，我好像喜欢上我们班的一个女生了。”王稼一愣，说：“好事啊，儿子，哪天叫你妈做几个好菜，让她到家里来看看。”王小光不好意思了，说：“老爸，说这些，我们只是同学而已。”在教育儿子上，王稼有不少心得，王小光成为他最大的希望。
　　
　　银行要上报被抢了多少钱，党委书记和主任，共同去问那位在抢劫中被吓得尿裤子的女出纳。女出纳算了半天，精确表示，一共被抢了一百八十八万三千四百六十五块三。
　　党委书记说：“那好，你做一个材料，我们向上级汇报。”
　　主任忙上拉住党委书记，说：“不行，这个先不能对外。”
　　党委书记马上心领神会，说：“嗯，你先不要把这个数据向外公布，这是银行的机密。”
　　党委书记和主任到另一间屋里去讨论，主任说：“钱都被烧了，上次有一笔款，好像是二十五万的洞还没堵住，正好是个机会，就把它堵上吧，上报的时候把这二十五万也算上。”
　　党委书记问：“怎么会有这么多烂帐？”
　　主任说：“这还只是其中的一笔，去年招待省里下来的领导，购买礼物花了十三万也没充帐，这次最好也充了。还有，就是前任镇长调到县里面的时候，借了十万。”
　　党委书记叹了口气，说：“好，都充了，你再仔细地想一下，还有没有要充的。”
　　最终，女出纳给出的数据是，信用社被抢了三百五十八万三千四百六十五块三。
　　女出纳得到的好处是，十万元现金奖励，并升任信用社会计副科长。
　　女出纳有些战战兢兢，说：“领导，我不拿，你让我报多少，我就报多少。”
　　党委书记说：“你放心，这是社里面对你的奖励，我是社里的领导，要有事也是我们的事，不会牵涉到你的。这些年，很多钱因为涉及到政府，不好拿回来，干脆都充了。”
　　这件事情，一方面是政府想方设法阻塞信息渠道，另一方面大力做好新闻攻关工作，见报的时候，只说是个打劫团伙，并没有说是学生，所以最后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淡去。
　　
　　赵虎伤愈出院，被授予英雄称号，先是调到县里，后又调到州里，实现了立功升职的愿望。
　　鲁婧辞去派出所职务，当起了杨小龙的全职太太，反正她也准备要生孩子了。
　　等于说，派出所的人员，进行了彻底的更换。新的所长，又带着几个新来的年轻人，在维护岜沙的一方平安。新来的年轻人们，也都踌躇满志地做着牛吃包谷鸡刨菜园的案子。
　　
　　知道王石头因为抢银行自杀之后，肖小小悄悄来到学校后面的山坡上，哭了一个下午。她把一纸盒的碎照片，放在草地上拼了很久，终于拼出了他和王石头接吻的样子。盒子里，是王石头写给她的情书，各种各样的情书，那些曾让她失眠和心动的情书，只是她不知道，那情书是李苟子的恶作剧。她的眼泪滴落在拼好的照片上，最后风吹来，碎片乱了一地，下雨了，她拼命也没有护住这些碎片。随后，顾此失彼，这一盒情书，也淋湿在大雨中。
　　肖小小站在大雨中，一直站了很久，那个和她在青春期相恋的男孩，已经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