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始积跬步

　　大牛来信了。
　　这两天，杨朝生高兴得忘乎所以，几乎冲走心头所有烦恼，包括假玉米、涝灾等。大牛在信中说，他在北京当司机时，认识了一位河北姑娘，两人年龄不相上下，并且情投意合，女方的父母同意他们之间的交往。
　　写信的目的，就是跟父母打个招呼，掂量一下，准备接纳未来的儿媳妇。
　　“这孩子，真是出息了，长能耐了。”杨朝生嗔责的话语夹杂连嘲带讽。
　　“说啥呢，两个儿子个个比你强。”妻子张玉凤反驳他:“有姑娘愿意跟定咱大牛，也是咱家前世修来的福气。反正总比咱湾里云兴、刚子他们那几个光棍单身强。”
　　听语气，未谋面，妻子玉凤倒先亮出支持的底牌。
　　“玉凤，你说，儿子大了，凡事已有分寸，会自作主张，由不着咱俩，咱们也不急着反对，年底叫他带着那女孩回咱杨柳湾，媳妇总要见公婆，咱两个瞧见瞧见，到那时再作定夺也不迟。”杨朝生分析。
　　另外，大牛在信中还说，家里的房子先不要急着建，过段时间他还有个别的打算。至于什么打算，儿子在信的里面没详细写。他还提起弟弟二牛，在一家服装厂干活挺卖力，厂里刚刚给他加了工资。
　　本想过不多久要给儿子盖两层小洋楼，大牛执意暂且将此事放放。也罢，尊重儿子的意见吧，大牛一向是个稳重的孩子，不会一时脑热，轻易做出某些草率的决定。
　　日子越过越红火，两个儿子功不可没。杨朝生是个要强的人，从不轻易向命运低头。这点优秀特征，杨朝生觉得儿子的基因十分像他，真是“虎父无犬子，将门无弱兵”。
　　远的不说，就拿湾里涝灾一事说吧。若是在饥荒年月遇到这种事发生，说不定他又要到邻居家借碗远走他乡。生活一天天在变好，它不可能重复昔日的贫困。
　　前苏联有句名言: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都会有的，只要有一双勤劳的手，不是吗?
　　看着杨立平在大街上抱着孙女璐璐，亲昵状让人嫉妒。他有时在想，自己啥时能够和他一样。大牛二十四岁了，应该成家立业了，这种年龄在农村，已属大龄了，若不是自己还有点令人骄傲的家底，早就火烧眉毛了。再说，接下来，还有儿子二牛……
　　
　　和湾里绝大多数农户一样，杨立平家损失惨重。和大儿子志光分开家后，他家的田除去一亩花生，其它三亩都种了玉米。
　　周围的人开始行动了，有吆喝牛儿耕耘的，有驱动拖拉机翻土的，此景象，仿佛进入春耕小忙季。春天之计在于希望，而现在却是收拾残局。这种忙活，充满苦涩的。
　　刘光林开着他的耕耘机早早来到立平家的田头，因为前一天晚上已约好，现在没进入真正意义上的忙季，所以翻耕土地无需排队。
　　这是杨志洁走出学校后第一次正式参加劳动，家里一段时间没有养牛了，田里的活计多半依靠农机，今天，志洁的主要任务是平整翻耕过后的土块。
　　因为田里还有点湿，翻过的土块有很多粘结在一起，这就需要将大块的敲碎，防止变干凝成土疙瘩。
　　原本，这是一项十分轻松的体力活。对杨志洁却异常吃力，从小到大，父亲爱他宠他，没舍得让他过多去田间劳动。而如今则不同，哥哥和父亲他们分开家了，自己不再享受那种“养尊处优”般的优待生活，参加劳动，这是最起码的身体锻炼。
　　未过多久，杨志洁感觉手心一股钻心难忍的疼痛，翻过看时，才发现是手掌磨出了两个水泡，他赶忙攥紧拳头，唯恐父亲瞅见后会心疼不已。
　　他在书中学到过，诸如生活不相信眼泪，苦难是一所学校这样的道理。荀子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努力、付出，人生的经验在于日积月累。
　　他要细细品读融入生活的氛围，才不至于和社会脱节。想当初，哥哥辍学后劳动，又有多少情愿不情愿的成份。何况，自己又多读了几年书，更应明晓事理。
　　
　　正午时分，父子俩才将土地平整完。返回时，父子俩闲扯着，话题有关志洁将来的打算。其实，志洁暂时没有底，自己能做什么，将来做什么，在心底还是一张白纸。
　　杨立平希望志洁能够填补志光分开后形成的空缺，培养二儿子爱上此行是能力所在。
　　“洁儿，跟爸一道学做家具吧？”
　　“做家具？”志洁心里一怔，哥哥嫂子他们分家后，这个念头闯进过他的脑海，最终被他否定了。
　　从心底而言，他对父亲和哥哥从事的家具行业并无多大兴趣，他骨子里流淌的血液似乎没有存在这方面的基因。子承父业，没有产生足够的情怀可以使他过分依赖。这点志洁不像他哥，两个人，似乎就是两条道路的行人。
　　从另一面，他佩服哥哥志光，差不多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并且善于推陈出新，做的家具越发精美，宛若一件件艺术品。
　　杨志洁心里寻觅着其它答案，一时并无定论。自己将来干什么，能去干什么，出发点和定位在哪里，一片茫然。是随波逐流，像湾里大牛、二牛、金盛等那样外出打工，改变家中面貌，还是勤勤恳恳，像父亲与哥一样在家任劳任怨？
　　父亲追问他时，志洁妥协了，话语裹携着言不由衷：“爸，要不，我先试试再说，不知自己是不是这块料？”
　　杨立平渐感欣慰，他看得出，志洁的话略带牵强，既然答应了，就脚踏实地干吧，不上学了，没别的选择。在他看来，打工虽然钱来得快，是长久之计吗，寄人篱下的生活，那是瞅别人脸色行事的差使。
　　年轻时，他给人烧过砖瓦，扛过麻袋，品尝过其中的酸甜苦辣，他不想让儿子们再去遭受父辈们吃过的苦。这其中的用心，孩子们能理解吗？
　　今年秋收没了收成，家里各方面花销也不小。眼看，志洁的年龄老大不小了，接踵而至的就是说合亲事，攸关一辈子的大事。总之，百姓事，无大事，亦无小事，也都与经济息息有关。
　　志洁只要愿意学，真心去学，必定也会像大儿子志光有所作为的。杨立平点燃一支烟，吞云吐雾，细细品味、斟酌、酝酿下一步的打算。
　　
　　又过几天，杨志洁第一次和父亲去林集镇出售家具。
　　杨志洁觉得从此换了副面孔，换了另一种姿态。以前都是哥哥和父亲同去，打今以后，角色换成他了。在校成绩差未能如愿进入高等院校深造，或许是人生造化，而眼下，社会也是一所大学，他即将步入，扪心自问，准备好了吗？
　　随着时间流逝，杨志洁的心情渐渐好转，不能不说，友谊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他时常想起林敏的赠言：“一时的成功，不是一生的成功；一时的失败，也不是一世的失败。没有花开花落，哪有累累硕果，没有真诚的付出，哪有渴望中的拥有，跌倒爬起的勇气，可以甩掉轻浮，走向成功，相信，你也是成功中的佼佼者！”
　　如同座佑铭，印象深刻，一股暖流在志洁胸中潮起潮涌，他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活，浑浑噩噩漫不经心地对待生活。重新审视自己，甚至晒出自己和哥哥志光相比。哥哥十四五岁就和父亲外出劳动，减轻家中的负担压力，而自己十九岁，俨然一个局外人，相形之下，自惭形秽。
　　一番思想斗争后，杨志洁决定走出自我的小圈子，重塑自我。身为农家子弟，说起干农活，他还是并无多大兴趣，即使遇到好年景，丰产丰收，仅仅依靠几亩田地的收成，也是微不足道。
　　那天，父亲问了志洁做家具一事后，志洁犹豫着答应。就像当年哥哥一样，对做家具原本也无多大兴趣，到后来还是不得不屈从现实的决择。
　　
　　经过林集镇和美食品厂时，杨志洁有意向内望了望，厂区干净整洁，自行车排列有序，自接到林敏送他的信后，两人再也没见过面。
　　仅仅几米之距，却对林敏的消息一无所知，和父亲在一起，志洁有正儿八经的事而来，他不敢私自搪塞理由去只为和林敏说几句话，那是荒唐可笑的。
　　林集镇集贸市场到了。人来人往，叫卖声，吆喝声，人声鼎沸，淳朴的乡间农贸气息。在农村，家具卖场受季节影响较大。八月，中秋，行情会稍稍好些。
　　交易地点，高胜义诙谐地对杨立平说：“怎么，老杨，一场大雨过后换将了？”
　　杨立平笑不作语。志光和淑秀两口子相继赶到，刚分开家没过多长时间甩手单干了。淑秀虽然一介女流，做事决不含糊，事事都想证明自己是个能干的主！
　　间隙时间，杨立平讲述着市场交易时的点点滴滴，志洁认真倾听，这是父亲的人生阅历，呕心沥血之得。社会是复杂的，各种人物粉墨登场。但顾客是我们的上帝，诚信经营，却是市场最正确的生存法则。
　　听父亲一席话，胜自己读几年书所得的体会。今天行情出奇的好，未到正午，家具已卖出三分之一。
　　正在这时，两个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咦，那不是湾里的杨其琳和林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