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暴雨成灾

　　雨下了整整一夜，依然没有停下的迹象，院子里积满水。
　　七八点钟了，往常原本早已天亮的时间，可是今天外面却黑暗如黄昏，并且，空中布满匆匆南行的乌云。有句农谚:云向南，雨涟涟；云向北，一缕黑。看那阵势，雨还得持续一段时间。
　　杨成强倚在床前柜子旁，惆怅地望着窗外。似乎，老天爷故意和他作对。下了雨，湾里的庄稼有救了，旱情得到缓解，他反而一点高兴不起来。如此推理，湾里因假玉米品种造成歉收的损失肯定会让他赔!
　　重新躺在床上，心绪不宁。杨成强思前想后，一筹莫展。缓缓地，杨成强陷入到往事的追忆中去：
　　八十年代，中越边境出现战事时，杨成强那时还在部队服役。作为军队预备役人员之一，他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光荣地开赴战争前线，到达老山前线后，没动一枪一弹，战争已经接近尾声。几天后，他和战友们凯旋，受到人们对待英雄般热烈欢迎，不久他复员回乡，在贫管会当了一名宣传干事；没过多久贫管会取消，他回杨柳湾，凭借曾经的辉煌经历当上了村民兵队长；可是不久，村民兵队又被解散。命运不济，他只好和普通农民一样日出而作、日没而息，……哎！命运啊，一步步驱赶着他走下坡路。
　　
　　吃中午饭时，杨成强支撑着打起精神坐在餐桌旁，有心无心地听着老婆说话。菊英告诉他，雨下得真大啊，才半天一夜的工夫，院子前面的池塘里已经半拉满了。
　　杨成强有意无意地说：“管他娘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至于把咱家给淹了吧。”
　　“你个杨成强，咋地这样说话哩？你有事搁就是在心窝子发酵，也别吐出来跟老娘我呕气。”刘菊英显然十分不快。
　　“当初要不是你，玉米良种长玉米良种短的，何至于此？如今，我几乎变成孬种了！”杨成强暴跳如雷。
　　“好啊，杨成强，出了事指责我了，你以为我想这样。要不是咱就那一点家当，我才懒得出面挣那点面子钱。其琳、其风都这么大了，儿大当婚，女大当嫁，还不够为女儿置办几件像样的嫁妆！”刘菊英唇枪舌剑，毫不示弱：“瞧瞧人家一队长杨朝生，殷实的小康之家……”
　　一席话戳到杨成强软肋，他面露难色的向老婆道歉打圆围，菊英这才转怒为喜，她知道自家男人这段时间不如意，就是再不顺心，也不能作贱自己不是，车到山前必有路！
　　
　　傍晚时分，雨依然在下，听到院子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仔细辩别，原来是讨论下雨的话题。——说什么，池塘里的水将要满了。一场雨就把几米深的池塘涌满，昨天底儿还朝天呢，天方夜谭吧。
　　晚饭时，杨成强几乎未吃什么东西，像这样的天气，吃完午饭就一直躺在床上，没有劳动就没有消耗大量的体力，所以纵然不吃也不会感觉太饿。
　　就在似睡非睡恍然入梦之际，老婆刘菊英一把将他推醒：“成强，快起来，房间里进水了！”
　　杨成强“啊”的一声坐起来。果然，水正缓缓流进来，蜿蜿蜒蜒匍匐前行如同一条小蛇，未形成多大面积。
　　杨成强趿拉着鞋子走到院子里，拉亮灯，雨依然在下，院子里成了水上世界。他认真检查院子四周的排水口是否堵塞，他拎起一把铁锹，敲敲打打，畅通无阻的，可是这水怎么会倒流进房间呢？
　　杨成强得出结论，院子里积水多了，超过房间的地基高度，倒流随之成为一种可能。周围邻居相继亮起灯，隐约也是牢骚声、抱怨声以及泼水的声音，显而易见，他们面临也是相同的遭遇。
　　杨成强倍感事情不妙，随即三步并作两步折回房间，和老婆刘菊英商讨对策。其风也醒了，不由分说，先和父亲一同转移粮食，然后是箱柜等东西。
　　可是水却无法阻挡，眼睁睁地看着它一点点向上升。
　　
　　灯亮了一夜，杨成强也坐了一夜，没有一丝睡意。天刚朦朦亮，房间里的水接近半米深。雨停了，东方一抹鱼肚白，太阳即将升起。
　　先旱后涝，强烈的反差照进现实，简直如同一场噩梦。
　　外面一片汪洋，树叶、柴草等垃圾随着水流缓缓前行，鸭儿们成群结队在大街上自由游荡，无所顾忌地，似乎它们找到可以放纵的天堂。
　　杨成强费一番周折，找到以前穿过的雨衣雨裤，以前兴修水利建设时期穿过的，掸去灰土，顾不上破旧，如今又派上了用场方知它的宝贵。
　　出了自家院子，外面的情况比他的预料还要严重。因为湾里的房子有部分还属于老房子，土质结构，禁不起雨水的浸泡，有的轰然倒下，有的摇摇欲坠。人们有的还在转移粮食，牵拉着牛羊。这下可苦了老头老太太们，哆哆嗦嗦站在水里叫苦不迭。
　　杨成强一阵强烈的揪心，顾不上身体虚弱，趟着水深一脚浅一脚向村委办公室走去，他要用高音喇叭传达救灾指示，当务之急是凝聚人心，保障人身安全，再指导生产自救，争取将灾后的损失降到最低。
　　
　　决不能贻误时机，生命重于一切，鉴于湾里的住房结构，必须重点排查危房户，快速转移，得到合理安置。
　　接到村支书的通知，队长们先后赶来。会议的议题当然不言自明，队长们个个咬牙切齿，埋怨老天爷如此绝情，前些日子旱得不成样子，而如今，来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
　　村长柳大水是最后一个到达的，柳家湾距离办公室远是一方面的原因，和以前不同，他这次是步行。因为田野里积水太多，根本无法骑自行车，他说，田野里成了一片海。
　　村委领导班子迅速达成共识，号召湾里青壮年劳力集中，统一指挥和调度，具体由各分队负责统一行动，切实投入到抗洪抢险的战斗中去。
　　另外，杨成强和柳大水联合几位老党员，趁此罹患水灾之机，决定对杨柳湾对困难户进行一次走访慰问活动，并象征性地准备一些食用油、方便面等生活用品。
　　首选对象是湾里不仅辈份最高而且德高望重的杨传逊，他和妻子两人均九十岁高龄，身体硬朗，心平气和，与世无争，一生过着清贫的生活。两人经常与晚辈们讲起清末民初那段鲜为人知的往事，是活着的历史教科书。
　　看到村支部的同志来了，两人热情相迎，感动得几乎涕泪交零。望着庭院里深深的积水，岌岌可危的老屋，杨传逊表达对上苍的不公，叹惜老天无情，赞扬人间有爱。幸运这是置身新时代，若是在旧社会，他和老婆两人的老骨头说不定早就叫洪水冲跑了。
　　据河川地区电视台报道，此次降雨量达500多毫米，创河川地区有气象资料记录以来最大的单次降水量。
　　杨柳湾村支书杨成强，身先士卒，不顾身体劳累，废寝忘食地奔波在抗涝救灾的一线。但是，救灾的区域仅仅局限于杨柳湾村里，一百余危房户无一人员伤亡，成绩可圈可点。
　　但是面对田野里一片汪洋却无能为力，不是说他们没有决心和能力，而是客观现实所决定的。杨柳湾处于林集全镇的地势最低处，并且，杨柳河是红臼河最下游的一条支流。
　　以前，杨柳河基本每年疏浚开挖一次，但是这几年，风调雨顺，镇里不再劳师动众，大兴土木，日积月累，河床淤泥堆积将河床抬高，以致河道蓄水能力大大降低。
　　
　　四五天后，洪水退去，每个人到田里看到庄稼后均黯然失神，雨后连续的晴好天气，温度接连相继攀升，孕育果实时期的庄稼怎么能够禁得起如此大规模雨水的浸泡，一切的一切注定农作物无辜的命运。
　　往日，青铮铮绿油油葱茏的庄稼，如今，处处糊满泥巴，东倒西歪状，有些秸秆开始腐烂，伴着一股刺鼻难闻的霉臭味，令人作呕。
　　完了，完了，全完了，多少天辛勤汗水，多少天的劳累心血，就这样付于一场水灾，人们痛心疾首，心有不甘呢。一切像一场梦，事情急转直下，可是残酷的现实就在眼前，杨家湾有九成以上的庄稼几近绝收，灭顶之灾啊！
　　杨柳湾的老百姓在沮丧中度过几天。想想三年的自然灾害都度过了，那时缺吃愁喝的，才叫真正意义上的困难。眼下这点难处算得了什么，是小巫见大巫，属小坎小坷而已。
　　七月底了，洪水退去几天后，清理完田里横七竖八倒伏的秸秆，平整好土地，松松土，可以预防水分蒸发的土质硬结，苦等干耗不是办法。
　　今年秋季没了收成，这秋收就成了徒有的虚名。对每家每户只要是亲身经历这场灾难的人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人们心里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