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陛下驾临

　　脑中回荡公孙方才的质问，她含着浅笑，随即拍掌。“单熙和。”低冷的声音在房室中响起。
　　一条月白身影跃然而至，谪仙一般的男子脸容泛着薄怒，黝黑的眸底表露浓浓不满之情，以至于一向淡柔的嗓音在此刻也变得冷硬。“什么事？”
　　正如她自己所言，他的情绪不归她管，所以她对他的不满视若无睹，仅以淡淡的语气反问：“青渔在清秋阁可好？”
　　眉头并不因她突如其来的关心问候而舒展，他反倒略带防备地审视她的表情，“顾姑娘在清秋阁已然生活这么多年，自然已经习惯了里头的生活，你何必多此一问？”
　　她倏地笑了，笑容很快便隐没，蔷薇一般娇艳欲滴的红唇轻轻翕动：“你这是明知故问么？我问的，自然是她当老鸨，可还习惯。”灵动的水眸轻轻往他身上一扫，不经意间带着难解的意味。
　　“自然很好。”单熙和的目光不肯放松地紧咬着她，注意她脸上每一个表情。
　　月曦甜腻一笑，仿若璞玉一般洁净无瑕的笑靥在她脸蛋上绽放，“很好，你帮我带一封信给她。等得她回复后，你带回来给我。”话毕，她提笔疾书。
　　从月曦手接过那一封信，单熙和以古怪的语气道：“若顾姑娘早知道她一番好意教导你写字，是被你这么利用的话，你说她会怎么做呢？”
　　闻言，月曦眉头轻挑，瓷白的脸颊微偏，以眼角余光斜睨着他，“单熙和，你似乎忘了自己该守的原则。”
　　单熙和默默地转身离去，当他的身影消失的那一刻，月曦眉头轻蹙。
　　“为了你自己，将所有人都牵扯进来，有意思么？”倏地，公孙冷怒的质问从身后飘来。
　　下一刻，她的后背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拉力，将她扯向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你感觉到么？每个人都有温度，都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你怎能利用人的感情满足自己的私欲。”他冷怒的吼声近在耳边。
　　月曦没有反抗，任由公孙的铁臂将她锁在他的怀里，她天生冰凉的体温感受到，自他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纯阳气息。
　　她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从我第一天到赌坊学习，我便意识到一个事实。”
　　她的嗓音很低很冷，如薄薄的刀片一般，轻而易举地割开他的心防。“什么？”鼻尖嗅到独属于她的幽香，他不禁放柔了语气。
　　她在他的怀里，一个旋身，略仰脸，她的唇几近贴上他的唇，冷静的眸光撞入他的眼底。“别怕被人利用，最怕的，便是你没有利用价值。”兴许是在为她的话而感到意外，刚强如他居然轻易地被她挣开。
　　离开了他温暖的怀抱，月曦以淡漠的眼神扫了他一眼，“公孙，我能够原谅你方才的无礼，但我希望下不为例。”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是腊月的绒雪那般轻灵却冷然。
　　她轻如蝉翼的语言瞬间化作万箭穿透他的心，他攥起双拳，幽潭一般深不见底的眸光袭向一身绣着淡红蔷薇纹路衣裙的她，暗自深呼吸压下方才失控的情绪，恢复以往沉稳的道：“你决意如此，难保他日不会后悔。”
　　她浅淡一笑，仿佛一朵蔷薇自她唇间绽放，翦水瞳眸流转独属于她的娇媚柔情，耳边只听得她以柔软的嗓音回道：“自己选的路，向来没有后悔的道理。”听似柔和，却那般坚定。
　　“希望日后，你会记得这句话。”公孙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很是空洞无力。
　　她两个小步，来到他身边，柔软饱满的双唇贴在他的耳边：“我将这句话，送给你。希望你，日后亦不要后悔当日的决定。”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之时，她已翩然地离开了他的范围，恢复淡然的语气如金属交击般的清脆。“公孙，在五日之内，你帮我留意凌月琴的一举一动，随时向我汇报。”
　　“若我不答应呢？”公孙冷冷道。
　　她扬着笑，看也不看他一眼。“无所谓，若然你不在乎雾阁在江湖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名声，你现在就可以甩手离去，我决不强留。”她啜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公孙一个甩手，一个暴闪，他的身影已然消失在房中。
　　月曦长长吁出一口气，眉头蹙起，盯着放置在桌面上，平静无痕的那一杯茶水，久久不能回神。
　　两日之后，单熙和带回青渔的一封信与一小包东西，他冷着脸将东西交给她，以不屑的态度说道：“你可真狠，我真是自愧不如。”
　　闻言，月曦并不恼，回以浅淡的笑容，“能得到毒圣如此谬赞，小女子当真受宠若惊。”
　　“你......”单熙和怒极，万万想不到这个女人居然脸皮这么厚。
　　“好了，你也累了，回去歇歇。三日之后，你就来看好戏吧。”月曦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单熙和攥了攥拳头，冷冷扔下一句话，“我真后悔当日救了你。”
　　“你现在动手也不迟。”月曦并没有施舍一分一毫的目光给他，淡然地回道。
　　空气中残留着单熙和身上淡淡的药草气息，她静静地看信，脑中计划着下一步。
　　三日很快便过去了，这几日月曦总是深居简出，但由于她默默无闻，也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但即便再怎么不关注她，国君驾临此等大事，全府上下都得在门口迎接圣驾。
　　苏靖身着一身玄色衣袍，上头以金线绣着龙纹，浓墨般的黑发被绾起固定于王冠之中，将他素来温润如玉的俊脸完全显露出来——剑眉入鬓，向来透着暖意的狭长凤眼此刻隐含着不怒而威的神色，拥有生杀大权的樱色双唇轻抿成一条线，举手投足皆散发着宫廷皇族的威仪。
　　他淡淡一扫跪在门前接驾的众人，轻易地发现月曦正跪在最后一排，卑微的态度让他微微蹙眉，却没有表态。“都平身吧。”淡淡的语气仍旧掩不住温和。
　　随着众人起立时，她的水眸不经意地一扫——倏地，净瓷般白皙的脸蛋上掩不住的震惊表情与眸底闪过若隐若现的失望之情。
　　不动声色注意着她的苏靖，自然也发现了她的态度，藏在宽大袖子中的如玉一般温润修长的手紧握了握。他面无表情地率领着众人自中间腾出来的道路迈步进了凌府。
　　迎接圣驾之后，除了凌月琴，其余未出阁的闺女都被送回自己的闺房，月曦自然是不例外的，以至于她也没有出席酒宴。
　　当酒宴开始之时，她一如往常地在房中吃着亲自到厨房端回来的饭菜。蓦地，院子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惊醒了偏苑的冷清寂静。
　　她眉头蹙起，尚未应声，便听闻既陌生又熟悉的清冷嗓音带着淡淡的嘲讽道：“若真是‘弄霜苑’，居然冷清至此。”
　　“墨青公子是特地来嘲讽小女子的居处的么？”月曦抬眸，看向已然走进屋里的翩翩公子，他已不是昔日所见的水蓝色便服，而是一袭足以昭显地位的深褐色的衣袍，但也无损他的潇洒从容，反倒增添了几许沉稳。
　　墨青依旧是一贯的淡然冷静表情，闻得月曦的问话，他眉头轻挑。“五小姐见了本官，还不行礼，该当何罪呀？”听不出真心假意的男声响起。
　　月曦浅浅一笑，站起身，敛眉行礼，故作恭顺的从善如流：“月曦以为公子乃以故友身份造访，看来是月曦误会了，还望大人见谅。”
　　墨青上前一步，扶起一边说话一边行礼的月曦，“在下倒不知五小姐何以不复当初的从容镇定了？莫非是在凌府里过得不好，以致小姐埋没了本性？”
　　顺着他的轻扶站直了身子，月曦并不回答墨青夹带暗讽的问话。“墨公子不在前头饮宴，为何来此？”比了个请的手势，双手勉强提起水壶，颤抖着为墨青倒了杯茶，奉上。
　　“眼下主子不便前来探视小姐，就派遣在下过来看看小姐日子过得如何，顺道请小姐到后院一叙。”啜了口清茶，他不经意地瞥见月曦的饭菜，“想不到，却扰了小姐用膳，真是抱歉。”
　　月曦不太在意地笑了笑，眼角余光顺着墨青的目光所触扫了一下，“酒微菜薄让公子见笑了，烦请公子回禀陛下，月曦二更时分在后院的湖边凉亭等他。”对墨青施礼福身。
　　墨青掀唇一笑，站起来，对她躬身回礼，“既然如此，在下便不好再扰小姐用膳，况且陛下也等着在下回去复命，告辞。”
　　“有劳公子了。”月曦送他出了苑门，才回到房里，就看到公孙正站在昏暗之中，看来是等候她，“你怎么出来了？”
　　“我特地来恭喜你。”公孙淡淡讥讽地道，“我方才已经看到苏靖服下了‘蝶醉’，按照药量，约莫三更时分左右便会发作。”话落，他看也不再看她一眼，径自藏身于暗处。
　　月曦眼眸微眯，仿佛感觉得到公孙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寂寥，须臾后，她才神色淡漠地回到座位上用膳。
　　二更时分，月曦独自一人在湖边的凉亭中凝视泛起圈圈涟漪的水面，听到身后的响动，她才缓缓回身。
　　“可惜今晚乌云蔽月，否则与陛下共赏明月，倒也是一桩美事。”她的语气中听不出高低起伏，如夜风一样淡淡冷冷的。
　　苏靖眉头轻蹙，拾步来到她身侧，不经意嗅到她身上幽冷的香气，一种莫名的情绪自胸间涌出，他选择忽视不理。“你我好歹相识一场，总不必如此见外吧。”
　　“陛下难道不知，今夕非昨夕。如今您可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月曦不过是平民的庶女，着实不敢奢求与陛下以朋友相称。”月曦长长吁出一口气，阖眼感受着微风拂面，“月曦自幼朋友不多，曾经真心以为陛下会是我一辈子珍而重之的朋友，却没想到......罢了，果真命里没有，求不得。”
　　听她闷闷的嘟哝，苏靖眉头越发紧蹙。欲要开口反驳时，又嗅到她身上伴随着微风拂来的淡淡幽香，倏地一股燥热内心汹涌着。他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样的感觉，不过凭他的经验，这并不是好现象。
　　然而他尚未厘清头绪，一名随侍便来禀报：“启禀陛下，凌大小姐曾邀约陛下游湖赏月，眼下时刻将至。”
　　“原来陛下与大姐有约，月曦不便相留，陛下慢走。”她敛身施礼，恭送苏靖。
　　脑中似乎有些思绪一闪而过，快的他抓不住，可是体内的感觉越发凶猛。他紧握双拳，阖目深呼吸，意图以此阻断自己的不良意念，却因是强力压制，故而他额上不断涌出豆大的汗珠......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月曦的嗓音不复冷清，反倒隐隐约约冒出一丝担忧。左手轻扶他的肩，右手掏出一条丝帕为他拭汗。
　　倏地，苏靖暴睁一双猩红的眼眸，曾经温和的眼神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野兽般掠夺的凶猛。她才感觉到手腕一疼，下一瞬就撞到苏靖宽厚的胸膛，还未意识到什么，柔润的双唇就被另一双略带燥热的唇瓣攫住......
　　那人如野兽般的掠夺攻势一时间让她无法招架，情急之中，一颗晶莹的泪珠滚落，来到双唇贴合的地方。下一刹那，身子猛地被推开，就这么撞上身后坚实的红色柱子，刚稳住自己踉跄的身子，就听到苏靖语气不稳的低哑道歉：“抱歉......”
　　眼睛一花，耳边就听闻“扑通”的水声，水花溅起打在她的脸颊上，冰冷的感觉让她瞬间回神。她快步来到湖边，在暗夜与湖面浓黑的颜色纠缠之下，她只看到一圈圈涟漪，压根无法见得了人影。
　　她立刻回身，冷声喝斥还在愣神当中的随侍：“你还在干什么？还不快点找人来救陛下......慢着，你还是先通知墨大人，别惊动其他人。”她想了想，又追加了一句。
　　回头凝视着恢复平静的水面，心里止不住的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