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单熙和的未婚妻

　　夜风袭来，拨开暗夜里的云雾，顷刻，月华如水般流泻下来，铺砌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看似沉静，唯有她胸前不间断的急促起伏告知了她此刻真实的心思。
　　随侍的脚步渐远，她深深吸了口气，阖目，正欲跃入湖中。
　　倏地手臂被一股灼热的气息，瞬间动弹不得，尚未来得及回眸，那熟悉的嗓音便从耳边爆开，“你疯了么？深秋里的湖水寒得很，你重伤刚愈，这是不要命了么？”嗓音里丢失了往日熟悉的沉冷，担忧不曾掩饰地跳跃于话语当中。
　　闻言，她眸底闪过不在乎的神色，出乎他意料的一个利落转身，以清冷的有些诡异的眸光看向他，左手倏扬，曲起双指，袭向如一泓幽潭般的黑眸。
　　那人猝然抬起另一只手，挡去突如其来的袭击，接着翻腕钳制她纤细的手腕。“你......”
　　紧紧单音已经暴露了他的不可置信，但月曦并不理会，反倒提脚踢向他的胫骨处，他下意识侧身避过，因此松懈了对她手臂的钳制。
　　她觑准时机，她的左腕挣脱他并不紧实的桎梏，“公孙，你是阻止不了我的。”她的嗓音比寒风还要冷上几分。
　　公孙顿时愣住，才回过神，她毫不迟疑地转身，在湖边纵身一跃。见状，他足下轻点，伸手抓住她的手臂，正要将她往上提之时，手腕吃痛松开，她就这么跌落湖中。
　　扑通的一声，湖面被她打破了平静，水花四溅落在湖面，又化作一圈圈涟漪。他半空中一个旋身，回到岸边落地，就着月光，审视自己手腕上两排沾上嫣红色的齿印，双拳紧攥。
　　蓦地，他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声动，只得蹙眉晃身，顷刻间，已经不见了人影。
　　墨青接讯，一路乘风掠来，却见湖面的涟漪尚未完全平息。正想跃入湖中救人，蓦地止住，他如鹰凖般的目光紧锁湖面，下一瞬如箭矢一般的暗影破水而出，雨点般的水珠因冲击而四处飞扬。仿佛被层层水汽包裹的那团暗影中，怀抱着隐约可见的粉藕色快速掠向岸边......
　　“主子，您没事了？”那人才刚落地，墨青立刻上前关心地探看那人的情况，却对他怀中明显已经奄奄一息的人儿视若无睹。
　　冰寒的水源源不断地从他凌乱的发丝蜿蜒而下，浸润着他如玉般的脸庞。听闻忠心重臣的关切，苏靖并不回应，反倒低眸凝视着怀中呼吸微弱的人儿，“秘密宣召御医前来，今夜之事，不得外露。”沉稳地下令之后，他怀抱着月曦，抛下墨青，径自飞身掠向自己暂住的院落。
　　不在意地将浑身滴水的她放置在床上，但凡裸露的肌肤隐约透出青色寒气，呼吸微弱得仿若马上就要断掉。
　　苏靖握住她的小手，任由她的粗糙肌肤磨砂着他细润的手掌，他阖目凝神，不多时，两人交握之处便亮起淡蓝微光。须臾后，苏靖终于轻轻吁出一口气，放下她的手。
　　“流霜，替五小姐换下干净衣服。”他温和含着威仪的嗓音在偌大的华室中回响。
　　与此同时，一条火红色的纤细身影自门外极快的跃入房中，落在他跟前，单膝跪地，俯首敛眉恭敬地回应：“属下领命。”
　　他轻轻嗯了一声，随即站起身，双手负背地徐步离开房间。然而他的脚跟刚踏在地上，房门便自动在他背后关上。
　　此时，身穿暗红色衣袍的染云落在他身侧，伸手扶住他微晃的身子。在他耳边恭敬的低语劝道：“陛下，干爽衣服已经准备好，正在偏厢放着。请容属下扶您前去梳洗一番，以免龙体有损。”
　　苏靖轻轻颌首，任由染云搀扶着他往偏厢而去。
　　稍作梳洗之后，才刚去探视月曦之时，就见御医已经在为月曦诊视，霜白的眉头紧蹙。皱巴巴的脸上尽是为难之色，注意到他进来之后，难色更甚。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在他跟前跪下行礼请安。“臣等拜见陛下。”
　　“免礼。御医，五小姐情况如何？”苏靖摆摆手，在众人中间徐步来到月曦的床沿坐下审视，淡淡问道。
　　“回禀陛下，凌五小姐被水中寒气侵体，只有将寒气全数散出，方能治愈。只是小姐重伤初愈，体虚血弱，医治不易。”御医虽则畏惧苏靖，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将事实全数告知。
　　“这是你身为国手该说的话么？”苏靖用与内心真实情绪不符的温和语气轻轻问道。
　　如此短短的一句话，已经让双鬓花白的御医爬满皱纹的额头冷汗涔涔，头颅尽量压低。“求陛下开恩，微臣定当竭尽所能为小姐医治。”
　　闻言，端坐在床侧的苏靖黑眸淡扫双眸紧闭，脸蛋冒出青寒之色，不断打寒颤的月曦。“那你还不下去准备？”他伸手，握住月曦粗糙的小手。“墨青，你们都下去吧。”
　　见状，墨青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但最后都放弃了。强拉着正想直谏的染云退下，只是临出门之前，以意味未明的眸光淡瞥了昏迷未醒的月曦一眼。
　　“你怎么把我拉出来了？你明知道陛下方才为了强压湖底寒气侵体与那些药力已经耗费了不少真气，方才又强自运功为那凌月曦驱寒，如今......”一出门，染云便急着怒冲冲吼道。
　　墨青双唇紧抿，眉头皱折，黑眸里含着凌厉的眼神射向急性子的染云。“闭嘴。”低咤一声，顺利地让染云闭嘴，他才徐徐道：“你认为，咱们谏言，陛下会接受么？”
　　闻言，染云顿时愣住了，只能直勾勾地盯着墨青。“大概......”他迟疑着，还没说完，就被墨青打断了。“一定不会。”
　　墨青轻轻叹息，“看来我低估了凌月曦对陛下的影响力。染云，你认为凌月曦留在陛下身边，是福是祸？”
　　染云沉默不语，沉思良久，才道：“到目前为止，凌月曦并未对陛下造成伤害，我认为她留在陛下身边也并非不好。”
　　“真是......你难道忘了，咱们此行的目的？”墨青冷冷打断染云的异想天开。“凌月曦在凌府本来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如何能够拉拢凌府？更别提开国将军跟镇边将军那边了。”他在染云的耳边低语。
　　“自古以来，娥皇女英倒也不是一桩美事。”染云不以为然地反驳，总认为墨青杞人忧天。
　　沉默了一下，墨青用诡异的目光盯着染云，“走，我带你去弄霜苑看看。”话毕，在前头领路。
　　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拓印在地面上，随着他们的脚步而移动。然而在他们踏出院门的那一刻，两条风情各异的身影落在屋顶之上，其中那条健硕的玄色身影，语气焦急地开口。“熙和，你......”
　　一身月白色的单熙和依旧是那么优雅而慵懒，他蓦地抬手阻止了公孙未竟之语。“公孙，无论如何，都是先看看她的情况再下定论。”话落，他掀起一块屋瓦，从空隙处往里头看进去——
　　苏靖与月曦交握之处泛着淡蓝微光，月曦脸蛋上的青寒颜色褪去了一些，然而苏靖的脸色却微微发白。
　　见状，单熙和眉头轻蹙，将自己的头颅从空隙处退出来。目光柔淡的看向公孙，“公孙，你......甘心么？”见公孙似有不解之意，他暗暗深呼吸，“她的情况并不严重，有御医在便可。但是，你最好自己看看。”
　　闻得他的语气有些奇怪，公孙从他让开的地方，将头探进去——
　　却见苏靖俯身，将他已经微微发白的双唇印在月曦的双唇之上，神情平静而温柔。
　　他双拳紧攥，阖目深呼吸，强压下自胸口传来的窒息感，不再看两人。“熙和，咱们走吧。”他的下颚抽紧，语气比往日的沉冷还要硬上几分。“既然这里并不需要咱们，那就没必要留下来。”
　　“公孙，你，喜欢她了么？”单熙和淡柔的一句话难得透着严肃，他目光平静的紧盯着猛然回身，以凶狠目光撕咬着他的公孙，追加一句话。“你骗我，没关系，重要的是，你能骗得了你自己。”
　　话落，单熙和几个利落的跃身，月白的颜色就隐没在暗黑的夜幕之中。独留一身玄衣的公孙立在屋顶之上，良久以后，他几个深呼吸，才提气纵身，藏身于夜风之中......
　　他使出绝顶的轻功，在半空中飞驰，只听到疾风在耳侧呼啸而过，如刀锋般的夜风割疼了他裸露的肌肤，他没有注意方向，没有理会自己即将的终点。他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飞了多久，直到他感觉无力，而落在一处不知名的地方。
　　抬眼看去，只见因夜幕的渲染而浓黑的深潭散发着看不见的氤氲水汽，薄薄地罩在他的皮肤上，丝丝冰凉渗透进他的肌理当中，逐渐将他心底澎湃的灼热熄灭。
　　良久，他单膝跌跪在潭边，以深呼吸来调息体内紊乱的杂念。
　　不料身后却传来窸窣的脚步声，长期锻炼的警戒心比他的思想更快地主导了他的动作。
　　只听得一声长剑出鞘的清脆声音，泠泠寒光快速地从眼底闪过，下一瞬，凌厉的剑气已然朝着传出声响的地方袭去......
　　长长的抽气声在静夜中也是非常清晰，倏地，一条月白色的身影如鹰一般快速掠过落入黑幕之中，当他再次暴露在月光之下时，只见他单手环抱着一条淡青色的窈窕身影险险避过即将袭来的凌厉剑气。与此同时，一棵五个成年男子才能合抱的参天之树就这么轰然倒地。
　　“公孙，你好歹看清楚才动手。”单熙和右手环抱那人的腰身翩然落在已经收剑回鞘的公孙跟前，平日的优雅早已不见，眉头紧皱地大声吼道。“要是伤了玉琉，那可怎么办？”
　　公孙淡淡地瞥了尤未从惊恐中回过神来的邢玉琉，拱手道歉，“抱歉，玉琉，我方才一时冲动。”经过适才的发泄，他已经恢复以往的沉稳状态。
　　“公孙，我忽然觉得在你身边，生命很没有保障。万一，你又不知为何‘一时冲动’起来，我的小命休矣。”单熙和没好气地冷嘲，低眸温柔地关心怀中的人儿，“玉琉，你没事吧？”
　　“没事。”她微笑着摇头，如漆的浓眉已然恢复了往日的英气，“你别为了我跟公孙大哥吵架，你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一个好朋友。”为了缓和气氛，她故意以轻松的语气打趣着余怒未消的单熙和。
　　“还说呢，刚才要不是我及时，你早就变成两截了，任我妙手回春也无法让你起死回生。”单熙和没好气地瞪着怀里这个不知死活的娇人儿。“话说回来，你到底怎么会在这里？还有这一身是什么鬼衣服，丑死了。”
　　邢玉琉皱皱鼻子，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回答：“呃呃呃，这个，你，还不是因为你，每次都来去匆匆，人家都已经十六岁了，你又不提成婚的事情，人家担心你......就偷跑出来找你嘛。”她越说越小声。
　　“你......”单熙和已经不知怎么回答了。“你出来多久了？”
　　“一年多了，幸亏在采玉镇听到一些消息，我想想他们说的人好像是你，就在附近找找看，但是也没找到。路过时看到这里有个小潭，想说先在这里净身，休息一宿再赶路的。”她苦着脸解释道，低头不敢看单熙和阴黑的俊脸，但仍然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再说，人家听那些师兄师姐说，女子行走江湖，大多女扮男装，这才安全。所以，我就从范师兄那里偷了这身衣服，不想倒也合身。”
　　公孙在一旁发现单熙和的脸色不大对劲，遂开口打圆场：“熙和，这里并非教训未婚妻的合适之地，咱们还是到别院去吧。况且，玉琉赶路也累了，总得让她有个好地方休息。”
　　单熙和闻言，低头审视了怀里的未婚妻，发现她的脸色的确不太好，暗暗叹息，语气立刻软了下来：“活该，谁让她这般不知轻重。”话落，横抱着她，提气纵身将公孙抛之脑后。
　　公孙无奈的摇头，淡淡笑了一声，随即又隐去笑意，眉头紧蹙着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