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照顾雅克

　　我问雅克在哪养伤，他说：“有你在的地方就好！”
　　我看着他不语。
　　“你害我摔伤了，你得负责照顾我。”
　　“好！”我回答。
　　我将雅克带到了我的公寓，每天给他倒青苹果酒，帮他洗澡，莫利卡常常来给我们做饭。我将“鸵鸟蛋”拆了，换成了吊床。
　　我带着雅克走进公寓的时候，他环顾四周，然后一脸坏笑地问我：“只有一张床！”
　　“你睡你的沙发！”
　　雅克侧着脑袋凑过来，一脸委屈地说道：“我的脑袋上那么大一个窟窿，并且手臂上的骨头还没有长全，你忍心让我睡沙发？”
　　于是，我将床让给了他，我觉得他有些得寸进尺，一点一点地挤进我的心房。
　　那天，我坐在他的病床边等他醒来，然而最后自己趴在他的床边睡着了。
　　“嗨，肖恩，我想喝水，我快渴死了！”睡梦中，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敲打着我的脸。
　　我起身睁开眼，看着雅克那肿的如同包子一样的脸，正斜着眼睛看着我，用肿的如同香肠的手指艰难地敲打着我的脸，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很难看吗？”雅克挤出一丝笑容说，脸上立即浮现出几条皱褶，如同包子褶。
　　“不好看，比老头子满脸皱褶还不好看！”我苦着脸说。
　　“是吗？既然我最丑的样子已经被你看见了，以后就不担心，你再嫌我丑了！反正我正走在变漂亮的路上，你会发现我丑着丑着就变帅气了。”雅克笑着说。
　　“我有嫌你长得丑吗？”
　　“至少我没有引起你拿起画笔的兴趣！”雅克笑着，从他那肿的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里散发出试探性的目光,我别过脸去。
　　“你不是快渴死了吗？还那么多话？”我的心咯噔一下，连忙起身，给雅克接了一杯水，然后递到他面前。
　　雅克一脸无辜地看着我，他的整张脸，只剩下眼睛和鼻子还有嘴巴露在外面，就好像紧紧贴了一层补水面膜。左臂和右腿缠着一匝一匝的绷带，身上盖着一床雪白的被子，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木乃伊。
　　我拿着勺子，给他喂水，他满眼的笑意蔓延到了整张脸。
　　“有一件事，我得向你坦白！”雅克的眼睛变得温和，我看着他，他叹息一声说道：“肖恩，从我第一次看见你，我便知道我们是同一类人，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嗯，我始终觉得我们不是同一类人，雅克！”
　　“不……”“我是说……”雅克还要说些什么，我正要解释什么，一群护士拥簇着医生走进来。
　　“探病的时间到了，先生，你可以明天再来，现在我们要安排雅克先生的休息问题了。”一位看起来稍微和蔼一些的护士和我说。
　　“好的，谢谢，希望你能好好地照顾他。”我向雅克道别。
　　我一向不喜欢医生，总觉得他们身上带着墓碑一样冰冷的死亡气息，肖冉曾说我太偏激，但是我无法改变我固有的看法，记得爸爸被医生推进手术室前，笑着和我说：“林霄，等我好了，我们一起去迪尼斯乐园，好吗？”可是他没有活着从手术室里出来，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手术室是屠宰场，雅克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我虽然已经明白，手术不是断送人的生命，而是挽救人的生命，但是我仍然无法从那固有的看法中挣脱出来，于是我向护士问了一句：“他会死吗？”
　　没想到得到的那样令人意外答案，我晕了过去。在醒来的那一刻，只有一个想法，在我的脑海里盘旋：“我差一点儿便失去他了，可是我还没有告诉他，我是谁！”雅克说和我是同一类人时，我便想告诉他，他一直看错了我，然而护士和医生闯了进来。
　　在以后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除了上课，便往医院里跑，雅克躺在床上，写歌词，学习谱曲，但是从来没有唱给我听。直到他的歌曲被唱片公司选用，从别人的歌喉里，我才听见那时他躺在病床上的心情。而那时，已经是一年多以后，我们的心境早已经不同。后来，我们坐在梧桐树下，听着手机里传来的他的歌曲，我笑说：“雅克，我从来都没有听你亲口唱歌给我听。”
　　“是吗？我想，那是因为你从来都没有要求过，我以为你不想听。”雅克笑着回答。
　　在雅克生病的那一段日子，是我们的心靠得最近的时候，妈妈和沈阿姨不在，我很少回到妈妈的房子里去，雅克住进了我的公寓，我以为他只是在生病的那一段时间住在我这里，但是他病好后，我们都没有提他搬出去的事，后来他离开时，那个丑陋的沙发依旧占据着我客厅里最重要的位置。他站在搬家车外，一脸阳光地向我挥手道别时，我站在窗户前，看着他，面无表情。那时，我下定决心，要将这个人，深埋在心底，再也不要想起，然而他为我做了决定。
　　“肖恩，我饿了，我们一起去吃中国菜！”雅克搬到我公寓的第二天，一大早便拄着拐杖，胸前挂着手臂站在我的吊床前叫喊。
　　“几点了？”我睡意朦胧的问。
　　“八点！”
　　“八点？再睡五分钟！”我背对着雅克，蒙上被子。
　　我在单薄如雾的睡意里听着雅克在屋子里如同一个皮球一样蹦来蹦去，终于带着怒火跳下来，只见雅克趴在墙壁上，一脸笑意地看着我：“我想拿一瓶玫瑰花酒，可是拔不出来！”
　　我有些颓唐地向他走过去，将他安置在他的沙发上，然后打开冰箱，给他一瓶牛奶。“等一下，我洗漱完就给你弄早餐！”我闭着眼睛，向卫生间走去。
　　“肖恩，瓶塞我弄不出来！”我睁开眼睛，看着镜子里因为睡眠不足而有些充血的眼睛，有些憔悴的脸。当我走到雅克面前时，他正用嘴巴咬着瓶塞，半躺在沙发上，胡须上，沾满了从瓶子里流淌出来的玫瑰花酒，空气里弥漫着清新而甘醇的酒味儿，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扔给雅克一条毛巾。
　　雅克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挂在脖子上，胸前搭着我扔给他的毛巾，他一脸微笑看着我，刺眼的阳光从对面的大楼反射过来，染红了他的头发，他的脸颊在阴影里显得深邃而迷人，似乎散发着神圣的光芒。
　　我向雅克走过去，站在他旁边，拿起毛巾，弯身给他擦拭胡须上的酒精，他盯着我，目光如同看着宠物，我转身然后向厨房走去。
　　“肖恩，”雅克站起身来，拄着拐杖向我走来，站在我面前，他的喉结滚动着，焦黄的睫毛在脸颊上扫动。
　　“肖恩，爱情是不分性别的，那不是罪恶，你应该听从你的心。”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气息满是香甜的玫瑰酒味儿。他的脸慢慢向我靠近，我嗅到空气里危险的气息，连忙转身。从心底升起一个声音：“上帝是不允许的，那样会下地狱！”这声音在胸膛里翻滚，不能从喉咙里冲出来。
　　雅克依旧是不变的笑容，我看着他的脸，忽然一团怒火在胸膛里熊熊燃烧，他看起来是如此的不以为然，仿佛是撒旦、魔鬼。
　　愤怒在我的心里咆哮，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以为，雅克是一个危险分子，就像是一个卧底，他待在我身边只是为了有朝一日揭穿我的身份。
　　那段时间，因为要照顾雅克，我没有去学校上课，在家写论文。雅克则忙着网购，他买了一套米黄色的沙发，一盏水晶吊灯，还有一堆他在我这里生活感到缺少的东西。
　　“嘿，雅克，我的屋子要被你变成超市的仓库了。”有一天，我从学校回来，看见他正拿着说明书在大厅里倒弄帐篷。
　　“不是这样的肖恩，我觉得你的生活简直是一片荒芜的草地，我只是将你的生活开垦成一片美丽的花园而已，人生短暂，你要及时行乐，享受生活才行。”
　　“我的生活一直都很好！”我回答。
　　“是吗？”雅克一脸充满深意的笑容。
　　“是的，很好，很充实，惬意！”
　　“也很单调，无聊，灰暗！”
　　雅克总是有办法改变我脑海里固定的思维模式，我常常在和他的辩论中，被他打败。他拉着我去游乐场，去漂流，去跳伞，去登山，去夜店，去演唱会，去看歌剧表演，去地下酒吧，去露营，拖着他那受伤的腿和手臂，还有没有愈合的脑袋。
　　我从飞机上跳下来，他站在悬崖边用他那一只完好的右手向我奋力挥舞，我从过山车上四肢无力的走下来，他站在一旁，一脸笑意地看着我，陪着我慢慢恢复力气，我们在天堂瀑布旁露营，一起等待日出。那时，我对于极限运动格外地着迷，雅克鼓励我去进行一次一次的尝试，每当我有所退缩时，他则在一边笑着说道：“肖恩，别像一个女孩子一样，人家女孩子都比你勇敢！”
　　我成功地征服了一个个极限运动，却没有成功地征服我的心。我和雅克像朋友，又像是老师，又像是家人一样相处着。除过了最初一个星期的尴尬生活，我们渐渐找到适合彼此的点，只是不越过那一条线，那一条线如同悬崖深谷一样横亘我的心里，我没有勇气跨越。后来，雅克说，他一直在彼岸等待，只是我一直都没有看明白。
　　“我看你蜷缩在墙角里，背对着我哭泣。雨过天晴的彩虹里，我看不见你的笑容。你说你一个人穿过无尽的荒原，却不知有一道目光始终跟随你北去，你固执地将自己沉入湖底，哪知我是你的黑色天使，一直默默地守护着你。你若回头，一定可以看见，我眼里充满了爱意，至始至终，一直凝望着你，你是千年不化的冰雪，我有鲜血搭建成靠近你的桥梁，你浑然不觉，爱你，小心翼翼，怕你发觉!我处心积虑地爱你，你拼尽全力逃离。就这样，我们的爱交错在时光的洪流里，是不是我太小心翼翼，让你看不到我的真心，你可知道我最怕的就是失去你，你始终不懂得我的心！”我在雅克离开的港口，听着他唱的这首歌，群鸟在海面翱翔，夕阳慢慢像大海靠近，最终融化在大海的怀抱里。我转身离去，迎着扑面而来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