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夜宿石窟

　　“别杀我！别杀我！”被学俭抓着的小伙子，看着学俭眼睛的凶光，哆嗦着求饶道。是刚才那个声音沙哑的人。
　　“不杀你？我不杀你，你却要杀我！”学俭咬牙切齿地说着，举起了手里的刀。
　　“算了，学俭！放了他吧。”龚老大捏着了学俭握刀的手，“我们只是路过这里，不是来杀人的。听他刚才的话，他还有点人性。”
　　“是呀。昨晚我就不同意放火。刚才，我知道你们躲在山崖下。可……我想把他们引开，只是……我……我……”沙哑说着，看看学俭，看看龚老大，一脸惊恐。
　　“这些人太可恶了！无冤无仇，竟然这样赶尽杀绝！”学俭的嘴里发出了牙齿的咯咯声。
　　“别杀我，我告诉你们一条路，你们尽快逃走。另外，我这里有银两，你们也拿去！”沙哑求饶着，摸出了身上的银子。
　　“哥，放了他吧。我想起了爸妈和姐姐……”学镒已经从悬崖边走了出来。
　　“学俭，他们也是被程守训他们逼迫，都是为了活命。他们杀我们，和我们逃的目的都是一样。算了，放过他吧。”龚老大拿过了学俭手里的刀。看学俭手里没有了刀，那人慢慢从草灰里站起来。
　　“滚！”看着从草灰里爬起的人，学俭吼道。
　　小伙子爬起来，并没有跑。他看着学俭和龚老大说：“我带你们走吧。我亲自送你们出山！这里很快就走出南京范围，进入湖广，进了湖广你们就安全了。听说那里的巡抚与南京的不一样。”
　　“算了。你告诉我们怎么走就行了。你带我们出去，回去后也没法交代。”龚老大说。他是生意人，经常跨省，不想在外结仇，一杀人，成了死者的仇家，也成了官府的仇家。他也知道，真让这小伙子带路，他就没法在村子里呆了。
　　小伙子指了方向，说了一路的情况，三个人带上村人丢下的刀很快走了。龚老大三人并没有走小伙子说的山脚路道，他们怕小伙子带人来追，也怕小伙子是村里安排的诱饵。他们按着小伙子指的方向，迅速跑下独头山，又逃进了山林中，他们知道，只有大山才是他们的保护神。
　　村里人并没有追来，他们领教了学俭和龚老大的厉害。而学俭他们一直担忧着，整整一天都在山里奔跑。过了一座山又一座山，过了一条山涧又一条山涧，他们竟然走上了一条官道。
　　官道也要爬坡过涧，也要过悬崖峭壁，但是，没有了荆棘杂草，也不用翻越乱石峭壁……学镒在路上走着，看着一路奇形怪状的岩石，看着那些落叶和常绿树组成的奇观，看着那碧绿的溪水，学镒诵起了古诗。学俭、龚老大在前面走着，听着，都笑了。
　　如果不经历这些灾难，学镒应该在项李镇的老师家里读书；如果不经历这些灾难，学俭在安心当他的兵，龚老大也悠闲地骑着马或者坐着船做他的生意；现在，命运捉弄了他们，他们都在逃命……
　　天暗了，风大了，三个人都感觉到了冷。跑了一阵，天空飘起了雨来。
　　“得找地方过夜了。”龚老大说。
　　“这官道上应该有驿站。我们到驿站过夜。”学镒快活地说道。他又忘记了他们的身份，忘记了驿站可能带给他们的凶险。
　　学俭没有说话。能在驿站过夜，当然是好事，况且，他们有钱过夜；关键是他们不知道这是哪里的地界，驿站或者卫所可能又是他们的一场灾难，不是他们被杀，就是他们杀人，这不是钱能解决的啊！这是学俭最不想要的结局！他讨厌这样的生活，他只想找一个地方，带着学镒像正常人一样平平安安地生活，结婚生子，完成惨死父母传宗接代的遗愿。可这愿望简直是奢侈，就是今晚在哪里睡觉，都没有着落，今晚的觉是提心吊胆还是酣然入梦，也不知道。现在，得想法度过今夜，今夜的风，今夜的雨……
　　龚老大也没有说话，他不敢再冒险，更不敢做杀人越货这样违法的事情，他要把学俭兄弟带到平安的地方，完成他们父亲的心愿。他要平安回家，父母和妻子孩子在家等着他，他要回去和他们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他知道杀人的后果。
　　只有学镒忘记了灾难和痛苦，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山鸟一样，快活而天真地飞着，幻想着天黑之后能飞进安乐窝，美美地睡觉。
　　学俭和龚老大一边走，一边观察着身边的山形，寻找着栖身之所。
　　“学俭，你看……”
　　龚老大用手指着悬崖上有一处凹形的地方，那里像山洞，又像一个平台。他们顺着那凹形地方往两边看去，看到了一条被枯草盖着的弯弯曲曲的痕迹通向山下，有山路上去？
　　“学俭，你们等一下，我去看看那上面能不能过夜。”龚老大说着，已经抓着山草往上攀了。学俭和学镒停下脚步，看着消失在草丛和树林中的龚老大，看着那凹处。
　　“哥，山上有猛兽吗？龚大哥一个人……”学镒看着树林里说，“有驿站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到山洞中过夜？又冷又脏，还要防备猛兽……”
　　“上来吧，这里有一座废弃的小庙，可以过夜。”还没等学俭回答，龚老大已经在悬崖上喊了起来。
　　学俭和学镒也抓住山草和树枝，沿着刚才龚老大踩出的痕迹往上攀着，爬着。他们站在龚老大身边，看着龚老大指的方向，立在他们面前的哪里是小庙，是一排石窟，那些石佛就藏在这些较深的洞里，太阳晒不着，雨淋不着，风也吹不着。每尊石佛上都积满了灰尘，被蜘蛛丝网着。
　　“好了，吃东西，吃了好睡觉。明天继续赶路。”龚老大喊道，取下了背在身上的动物肉。学镒黑着脸站着，没动。他看着龚老大找的地方，心里直打鼓，这样的地方也能睡觉？也能睡安稳觉？这些石佛，一个个瞪着眼睛，怪吓人的。为什么不到驿站去过夜？不是带着钱吗？那里有好吃的，有好床睡……
　　“学镒，还是不吃？你不吃我和学俭吃了！”龚老大逗着学镒，“过了这顿，不知道啥时能吃肉，啥时有吃的……”本来想说笑，可这后面的话，龚老大根本笑不出来，他说的是实话。他们要在山林中逃亡多久，他们带的吃的，还能支撑多久，以后吃什么……龚老大望望天空，突然低下了头。
　　“要吃，我早就饿了。只顾逃命，没想到还有吃的。”龚老大的沉默唤醒了学镒，他看到了龚老大的忧伤，他故作欢快地说着，抢过了龚老大手里的肉放进了自己的嘴里。刚一接触，学镒就皱起了眉头，一股炭味堵住了他的舌头，捆住了他的腮帮子，他实在下不了嘴。
　　学俭割了一块肉递给龚老大说：“龚大哥，别担心，山里吃的多。我就是在山里活下来，逃回家的。吃吧。”
　　听到学俭的话，学镒对着手里的肉，像哥那样猛咬一口，撕下一块，在嘴里夸张地嚼着。吞下去之后，他又咬第二口，连续几口之后，他感觉嘴里好受多了，适应了这“脏肉”。
　　“龚大哥，别担心了。你看我不是吃了吗？我知道，吃得多，才有力气赶路。你快点吃吧，真好吃。我早晨没吃，亏多了。我吃完了，你想吃都没有了。”学镒以为他拒绝吃肉引起了龚老大的忧愁，他发现了自己的错误，他在努力弥补。
　　听到学镒的童音，看着学镒吃肉表现出的难受搞笑的样子，看到学俭递在他手边的肉，龚老大笑了，他接过肉，一边撕扯着，一边往嘴里送。
　　三个人都不敢敞开肚皮吃，他们吃了一点，感觉到肚里不那么虚慌了，就说着饱了，把肉放回了口袋里。他们都明白，路还长，得省着点吃。
　　“学镒，你一个人住一个窟窿，还是挤着我住？”龚老大看着学镒问道。
　　“这……我……我……”在这荒山野岭，学镒有点害怕，他不敢一个人住。不是怕冷，而是怕有猛兽。看着这些石佛，他还怕，怕鬼。
　　龚老大明白了，他没有再问。他站起身，走进石窟，弯腰一个一个石窟地看着，看有没有能容纳他们三个人的石窟。学俭也跟了上去，一起看着。他们不敢让学镒一个人住，他睡得死，万一遇上猛兽……就是他们两个，跑了一天，谁知道是不是倒下去就睡死了？三个人一起，可以轮流睡，轮流警戒。
　　“等等我！”学镒看两个大哥都走了，他害怕了，立刻喊着，追了上去。
　　“你等着吧，跑啥？我们找窟窿，又不走。”学俭回头喊道。
　　“学镒，还撵路？”龚老大逗着学镒。
　　“我……我……”学镒喘着气，没有说出他的害怕来，怕两个哥笑话。
　　找了一阵，没有找到容纳三个人的石窟，每个石窟都只能蹲靠一个人。龚老大站着，看着学镒。学俭也看着学镒。
　　“哥，你们看！”学镒指着石窟，龚老大和学俭都明白了，石窟是两排，他们刚才看的是悬崖脚底的一排，在这排石窟上面，还有一排石窟。
　　“我在上面，你们在下面……不，我们都到上面去吧？”学镒得意看着两个哥，说着他的建议。
　　学俭看了三根树丫，龚老大抓着学俭的双腿，把学镒举上了石窟。然后，他和学俭抓住石窟边沿，手一用力，两脚一缩，轻松地上了石窟。学镒拿着树丫，像学俭那样扫着石窟里的灰尘和蜘蛛网。
　　山黑了，没有月亮。树林中的涛声呼呼地叫着，像猛兽相持的吼声；呼呼之后就是嘭嘭的巨响，像猛兽撕咬摔打的声音。学镒听着，心里发毛，不敢闭眼。他想喊，可又怕两个哥笑。他计算着石窟的高度，想着猛兽能不能爬上来。他想着项李镇老人们讲述的鬼故事……想着，身子使劲往石窟里挤着，好像真有猛兽和鬼能会一把把他拖出石窟。他的双手紧紧的抓住了石佛的手臂，忘记了石佛的冰凉。听到外面下起了雨，他才稍微放心了。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