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村人追杀

　　学俭看到学镒赌气，也说起了气话：
　　“让他走。我就不信他不怕死。”
　　“肯定是藏到山上去了。你们看，这里的枯草树叶很乱，一定是从这条路跑山里去了。放火烧山，这是一个独山头，我就不信他们不出来！”山下有人喊道。
　　“还是上山捉活的吧。活的管钱。”
　　“不行，他们带着刀。我看那两个大的，好像都是‘会手’。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要捉他们，但不能伤了我们自己。”
　　“那就烧。烧死了有尸体在。赏钱领不到，但是，我们的人还在。”
　　听说话的，好像都是村里人，没有官差。但也分不清说话的，谁是官差，谁是村里人。三个人正在猜着，山下真的就响起了山草燃烧发出的声音，接着看到了冲向天空的火焰。
　　“这些狗日的！真的敢放火！”学俭大声骂道。他想起了海龙囤、山洞和柱子家的大火，想起了那些树，想起了山里救他的蛇，想起了柱子……他对人的恨火再一次燃气。
　　“别管了，快走！”龚老大拉着学镒往山上跑着。山路更亮了，月亮照着，山火照着。他们一边摔着跟斗，一边拼命地跑着，山火也在他们后面追着。他们听不到了山下人的声音，但是，火蛇的声音一直在身后跟着。学镒跟着两个大人，拼命地跑，拼命地爬，拼命地攀，紧张成了麻醉药，竟然让学镒忘记了一切的痛。
　　山火把天空照得像火一样红，把树林里照得透明。天空又把三个人变成了火一样红的影子。他们找着山路往高处，往远处走着，只要路往山下拐，他们立即选择另外的路。
　　他们听到了声音，是霍霍的奔腾的声音，奔腾着的是山火。他们感觉到了风，风也是热的。山火已经跑上了他们身后的山头，像空中倒下的火水一样往山的哪一边奔流而去。
　　三个人站在一处山崖，看着山火。
　　“糟糕！”龚老大喊了起来，他的声音里跑出了恐惧。
　　“怎么啦？”学俭和学镒突然问道，他们的声音里也跑出了恐惧。
　　他们看到山火拐弯了，好像要把他们包围起来。龚老大回头看看来时的路，那里的天空红红的。往回跑？那些被烧烤的泥土会不会变成红红的火炭？往前跑？能跑过这火吗？
　　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些问题。
　　“快跑！”龚老大喊了一声，带头又跑了起来。
　　只管跑，哪里没有火就往哪里跑，能不能逃出去，已经没有选择了，能选择的就是跑。跑着跑着，天暗了，月亮像一个白碗碟挂在空中，没有一点的光亮；头上的天空除了灰黑色，已经没有了血那样的红，那一山树林已经成了火炭，它们的血也成了灰烬了。
　　就这样，三个人又莫名其妙地得救了。感觉到没有了危险，他们就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了。
　　“唉，说我们可怜，这些树更可怜。我们还能跑，它们就只有等死。”学俭说道。他想笑，他觉得他的话很幽默，可是他忍住了笑，他知道他的幽默对树太残忍了。泥石流的夜晚，是这些树救了；躲在山洞疗伤的日子，也是山树救了他。
　　“可怜的还是我们呢。学镒倒好好地睡了一觉，赚了一把。我们什么也没得到，还受了一场惊吓。”龚老大也说着笑话。他觉得应该高兴，应该庆祝，他们大难不死，又逃过了一劫。“只要逃出了南京地界就好了。好像这种戕害富人的做法，只有南京才有。听说是那个程守训搞出来的，其他省并没有。”龚老大说。
　　“最蠢的，最不划算的就是那些放火的混蛋。他们的火成了我们逃跑的照明灯，不但没烧着我们，反而救了我们，没有这些山火，我们怎么跑啊！”学镒说，声音里也充满着劫后余生的快乐。
　　学俭听了，附和着龚老大和学镒笑了。他也觉得该笑了，他又逃过了一难。他觉得，他是灾星，学镒和龚老大跟着他，总是灾难不断；他又觉得，老天似乎不会让他死，起码不会让他死得太早，一次又一次地让他死里逃生。
　　简单几句玩笑之后，三个人都不再说话了，都默默地背靠背坐着，他们都累了，累得不想说话了。他们不想再动，那些树成的火炭，烤得他们身上热乎乎的，很舒服。
　　
　　学镒靠着学俭和龚老大打起了瞌睡，脑袋不断地晃动着，学俭把学镒平放在腿上，牵起衣服遮着学镒的胸部。龚老大看着兄弟俩，偷偷地笑了。斗嘴归斗嘴，还是亲兄弟嘛。
　　“快走，山火又燃起来了！”龚老大喊了一声，学俭一把扶起学镒，也跟着喊起来。学镒站了起来，惊恐地看着山下。
　　三个人又跑了一圈，才发现他们已经无路可逃了，他们所在的位置真的是不大的绝山头，坡缓的一面是烧得热闹的大火，其他三面都是悬崖绝壁。他们要逃进那片已经烧过的山地的路被火给封死了。
　　“跳吧！”学镒惊恐地喊道，他发现他脚下是悬崖，悬崖下面黑漆漆的，没有山火。
　　“不要跳，跳下去也是死。”学俭想起了他遇到的泥石流，想起了他遇到的山火，“天不灭我李家，就等在这里吧。”
　　龚老大拉着学镒，三个人静静地站着，看着越烧越近的山火，无奈地等着老天对他们的处置。
　　山火又渐渐地灭了，三个人都瘫软在地上。
　　月亮没有了，天亮了。三个人才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平台，平台的三面都是寸草没长的峭壁，那面斜坡到平台也是光光的石板，他们就是这样逃过了这座山给他们的第二次劫难。
　　“我们咋跑这个地方来了？咋没有跌进那悬崖？”学俭转着身子看着这个平台，心里是害怕，也是窃喜。龚老大看清楚地形后，也是大吃一惊，望着天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们在火炭一样的树林间走着，找着下山的路。一阵风卷来，草木灰像一团黑色的幽灵在炭树间穿行。
　　躲过了灾难，学镒的玩性又出来了。他一边走，一边用树枝拍打着火炭一样的树，划着地上的草灰，甚至停下来，用树枝做笔，用草灰的地面当纸，写上几行字。
　　“你写她干啥？”学俭看着学镒写的字问道。学镒才发现，他写的是项颖的名字。学镒不敢看学俭，他知道哥不喜欢项颖，不准他想项颖，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写项颖的名字，想着想着就咕噜出一句话：
　　“我想她了。”
　　“没出息。她是我们仇家的女儿！”
　　“不是！她爸坏，项颖不坏！”学镒对着哥吼道，瞪着眼睛看着学俭，眼里是泪花。
　　“走吧，这一山灰烬中找不到吃的。”龚老大看着争吵的兄弟俩，不知道怎么劝，想着法子岔开话题，也用“找不到吃的”提醒兄弟二人，他们还在逃难。
　　“命都保不住，还有心谈情说爱！”学俭哼了一声，往前走了。
　　“哥！”学镒喊道。
　　学俭和龚老大都停下了脚步。他们看到了学镒指着的地方，学镒的树枝从灰里刨出了一个东西，学俭和龚老大走到了学镒身边。这是比兔子大的动物，皮毛已经烧焦了，辨认不出来。龚老大掏出身上的刀，刮去了炭化的皮毛，拨开了这只被烧死的动物，肉已经熟了。
　　“好了，可以饱餐一顿了。”龚老大说着，笑了，“真感谢学镒，会写字，写出了这么好的美食。多少天没有吃过了？”龚老大割下腿部的肉递给学镒。学镒摇着头，惊恐地后退着。他还从来没有这样吃过动物肉。
　　“吃吧，很好吃的。我们在野外经常烤着吃。”龚老大笑着说。
　　学俭看着弟弟，看着他忸怩的样子，看着他一脸呆气的样子，他想发火，可他忍了。学镒是孩子，是一只还不会觅食的可怜的小动物。他接过龚老大手里的肉，撕着，大口地吃着，吃得有点夸张。一是饿，一是给学镒做着好吃的示范。
　　龚老大自己也割了一块吃着。一边吃一边对学镒说：“学镒，逃命路上是没法挑拣的。只要有活命的东西就得吃……”
　　“没有烧死！你们看，到处都是他们的脚印！”
　　突然传来的喊声，让学俭龚老大猛然站起。随即，学俭拉着学镒就躲到了一处山崖边。龚老大也提起动物肉几步跨了过去。
　　来的人不多，学俭他们从声音上估计着人数。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好像在向他们躲藏的山崖走来。
　　“快看，他们在这里弄了东西吃。没烧死他们，还帮他们烧肉吃了，这把火放得真愚蠢。走吧，回去吧。既然这样他们都死不了，是老天要救他们。”一个声音说，这声音有点沙哑。
　　“你信天，我不信。我只信官，只信钱。你看那公文，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要踩多少山药，打多少猎才能弄到那么多银子？你看撕下的肉还是鲜的，他们就躲在这里！搜！”又一个声音说，这个声音有点尖利，像狗狂吠的声音。
　　学俭突然跳了出去，一拳打翻了走进悬崖的人，把刀抵在了那人的脖子上。听到声音，散开寻找的人又围了上来。龚老大弯腰捡了被打翻之人的短柄朴刀，站在了学俭的面前，注视着围上来的人。
　　一个挥剑的青年扑了上来，龚老大让过这剑。又一个家伙拿着朴刀砍过来，龚老大一举手里的刀，那家伙哎哟一声倒在了草灰中。
　　“别动，谁再动我一刀杀了他！”学俭喊道。此刻，学俭才看清楚，来的是六个人。
　　“别怕！一起上！”挥剑的青年喊了一声。四把刀剑一齐舞向学俭和龚老大，只听当当几声，那些刀剑就飞到了山崖下。
　　“快跑！回去喊人！”那五个家伙往山上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