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初衷难改

　　这几天，林加美发现女儿的行为有些“异常”，傍晚有时会有事无事离开家，去哪里也不得而知。高考分数下来时，一向爱说爱笑的女儿突然沉默，心中不爽快凝结疙瘩是正常的，人生在世，谁没个不如意的时候，看着别的同学欢天喜地填写志愿，准备到大学报到，女儿的心情可想而知。他唯恐女儿一时半会想不开，这点小挫折算什么呢。
　　在他眼里，任何时候的遭遇都比不上文革时期给他家的伤害更大的。想当年，文化大革命闹得正凶时，林加美正值少年，因为做过屠宰，一度被公开批斗，批斗词胡诌八扯说什么“杀猪赚钱，那是在坑害劳苦大众，榨取劳动人民的血汗，是资本主义的产物。有个程序叫拔毛解读为在变相辱骂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他和他爸不敢公然走在大街上。有一次去湾贫委会学习，路上示威的群众几次用石块袭击他俩，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年代，寻死觅活的滋味都有！
　　后来，他老子不堪重辱，一条草绳与他阴阳两相隔。在泪水浸泡中过了两年，灾难总算过去了，但是给他带来的伤害却是永远的。哎，岁月悠悠，往事不堪回首。
　　林加美担心是多余的。一位远房大哥去他家买肉，说看到你家小敏了，有说有笑的，和一个男孩子在一起！起先，林加美并未在意，在家闷闷不乐的，在外面有说有笑，不可思议！
　　不久，他看到的一幕后愤怒了。
　　
　　那天，听湾里人议论，杨成强促销的玉米良种是假的！林加美索性去田里核实情况，抢购风波中他买了二十来斤，不曾想咋会是假的呢？杨成强也真是的……乡里乡亲的。
　　在田里转悠一个下午，回家相对晚些，经过一片小树林时，他发现一男一女走得很近，并且双方愉快的谈笑，他发现女的竟然是自己女儿！不由火冒三丈，这死丫头，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林加美走至近前，故意咳了一声，厉声说：“小敏，饭做好了，你妈到处找你，快给我回去！”
　　林敏转身看到发怒的父亲，有些怏然，略微犹豫，回头对那男的说：“志洁，改天再聊吧，我先回去了。”
　　那男的果然就是志洁，因为心情不好，他时常在小树林里散步，再次遇到林敏后，出于同病相怜，两人时常在一起聊天，争取早日走出抑郁和烦闷。
　　林加美和林敏一前一后离开了。林加美气鼓鼓地，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想不到本家哥哥说的同学，就是杨立平家的二小子！幸亏及时发现，处理事情就得趁早，扼杀其于萌芽之中！否则，女儿要是有个闪失，让他这副老脸在湾里往哪儿搁！
　　刚才不好发作，是给女儿个面子哩。跟男孩子在一块，竟然还是和仇家的后代，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这孩子，无法无天了，都是被她妈惯的，看来非得下番心思好好管管了！
　　
　　一连几天，杨志洁去了小树林，但林敏的身影再未出现过，杨志洁寝食难安。想到那天林敏父亲阴沉的脸色，心如一团乱麻。毕竟，农村不像城里。
　　杨志洁忧心忡忡，唯恐她爸为难她，多想面对解释一番。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湾里部分人仍旧传统守旧，为什么啊，湾里男女青年不能在一起光明正大说笑和正常交往？
　　也许，生活有时就是面临诸多无奈，它往往不随个人意志转移而转移。杨志洁摇摇头，依自已微薄之力，是充当斗士吗，沦为挣脱现实牢笼的工具，简直是玩笑至极。林敏毕竟是个女孩子，吃晚饭时仍不归家，作为她的父亲，监护人，于理于情，合乎常理吗。
　　又过了两天，就在吃中午饭时，杨志军七岁的女儿茹茹举着一封信，欢快地跑到志洁家：“叔叔，叔叔，有个姑姑叫我给你一封信。”
　　杨志洁看到信封上写着“志洁亲启”，从娟秀熟悉的字体直接可以判断，是林敏写的。
　　“茹茹，那个姑姑呢？”志洁问。
　　“刚才送我的，走啦。”茹茹瞪着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回答说。
　　杨志洁回到房间，小心翼翼展开信笺，一行行清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志洁，你好。
　　那晚，本来还有事，未来得及向你透露。过两天，我就要去和美食品厂上班了，其琳帮助介绍的。以后有什么事，或直接去厂里找我，最好不要直接去我家，我爸对我们两人在一起十分反感的。
　　希望你早日走出失落的阴影，遇到困难不要退缩，想开些，其实，有什么呢。人生在世，不蒸馒头也要蒸口气！
　　一时的成功，不是一生的成功；一时的失败，不是一世的失败。没有花开花落，哪有累累硕果，没有真诚的付出，哪有渴望中的拥有，跌倒爬起的勇气，可以甩掉轻浮，走向成功，相信，你也是成功中的佼佼者！”
　　杨志洁心潮起伏，只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有了林敏的消息，心中如同一块石头落了地。在学校里，他们站在相同的起跑线上，而现在呢，又站在相同的原点上！
　　
　　杨立平想的没错，既然不打算复读了，就应该承担家里的一部分事情。持这样想法的还有志洁的嫂子林淑秀。
　　可以说，她是心疼男人的。结婚三年多了，生活仍旧像当初嫁到这里时的情景，基本没有多大变化。原因不就摆在眼前吗，志洁起早贪黑劳动，全家人搅在一起掂勺子吃饭，为一大家子操劳哩。别的不说，光是小叔子的学费及其它费用，高中三年下来也要花去四五千块！
　　前段时间，志光的心事没能逃脱她的判断，凭女人的敏感分析，自己男人挣钱为了全家，日子怎么会宽裕？就是再过十年八年，对她这个小家来说，生活也不会有太大起色！
　　久而久之，林淑秀将不满堆积心中，和全家人围坐一起时，看到和和睦睦其乐融融的情形，她一时难以张开嘴巴。有意无意同志光这家伙说起这事，却总是绕着弯磨叽过去。她不想把这事说绝了，免得全家人跟着不高兴。可内心却又在进行着激烈冲突。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拖过去了。那天晚上，小叔子志洁说不想复读了，志光本想阻挡，林淑秀下意识地挤挤眼色。她想，如果再读下去，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这无底洞，不知何时才能填平！志光熟谙其意，无言之举，只好作罢。
　　也不是胡乱说，小叔子从学校回来这么多天了，瞧瞧那德性，哪像个农村人的样子！志光和公公做家具，一天到晚，忙里忙外，他倒好，像个局外人，躲在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个没出阁的大姑娘。
　　有事没事时，还和人家女孩子在一起！
　　那可是她亲眼所见。那天傍晚，她去田里摘豆角，顺便带一篮猪草，回家相对晚些，途经小树林，她分明看到小叔子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开始她不敢相信，后来走近瞧得仔细，就这样的作为，全家没有必要搅在一起了！
　　就这样，积存心中的不满将要像火山一样爆发了！
　　
　　和往常一样，淑秀做好晚饭，揽过来璐璐，哄着要她睡觉。全家人围坐餐桌旁，就差小叔子一个人了。志光一连叫了两次，志洁说随后就到，可迟迟没有现出影子。
　　志光去叫了一次，志洁说，你们先吃吧，等我干啥。言语中似乎夹杂着不爽快。
　　林淑秀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嘟哝着：“有什么本事，坐吃坐喝还摆什么臭架子，好像别人这辈子都欠你什么的……”
　　尽管声音不大，但全家听得分明，尤其是志光，觉得特别不舒服，一向性格温和的他，马上变得十分不快：“淑秀，说什么呢？”
　　“说什么，瞧你弟那德性，好吃好喝还有不是了，有什么了不起……”
　　“给我打住，说不什么说啊……”志光脸色发涨，语态愠怒。
　　“我看这家还是分开单过好了，免得日后还要看谁脸色……”林淑秀狠心地摊了牌。
　　志光越听越气，未等妻子将话说完，抢过话茬：“给我滚出去，太不像话了……”
　　林淑秀感到心中十分委屈，想不到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志光，竟然绝情地叫她滚，心中越想越不是滋味，索性把璐璐丢给婆婆，哭泣着跑出她们家。
　　杨立平头嗡嗡作响，儿媳妇心急，说出一个棘手的问题。有关分家这事，他考虑过，之前试探过志光的态度。志光觉得家境并不宽裕，全家在一起，可以相互依存，相互照应，总是搪塞着绕过弯去。而如今，淑秀突然牵涉这个话题，没有防备。
　　听到志光怒斥淑秀滚出去这不着边际的话语，杨立平顺手拍了志光一巴掌，并骂道：“混帐东西，让她滚，她是你媳妇……”
　　志光认为，淑秀做法有点过分，有什么事情摊在桌面上，大家共同商量解决一下，何必过于冲动，搅得全家不安宁。抚摸着被父亲打过的耳光，心里一阵酸痛。望着桌子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一家人谁也没动一根筷子。
　　志光刚想追淑秀，被父亲一把拉住：“志光啊，其实，爸早就想过你们分家的事，这两天不是忙吗，给耽搁了……”
　　“可分开了，家里、田里……”可能是打痛了，志光说不出话来。
　　“这边有我和你妈呢，志洁回来劳动了，在劳动上添了人手。再说，人家淑秀嫁到咱家来，不光是吃苦受累来的吧？有了璐璐，拉扯挺不容易的，等手头宽裕也想享享清福。”杨立平说。
　　志光还想张口，母亲把璐璐还给他：“去吧，光儿，回去给淑秀赔个不是，两口子一辈子早着呢，不要吵吵闹闹的，让人看了笑话。分家的事呢，你爸早也有这样的主意了，跟淑秀好言好语说说。”
　　
　　志光将熟睡的璐璐安顿好，脑海一片乱糟糟。淑秀早已侧着身子和衣而睡，志光只好紧贴着她躺下。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幕，自己出言重了，可能是一时失去理智，伤害了淑秀的心，结婚三年多，这可是他第一次发脾气。
　　志光低下头，贴着淑秀耳边说：“秀秀，对不起，原谅我，以后再不惹你生气了。”
　　其实，淑秀根本没有睡着，受到这么大的委屈，她能睡得着吗。淑秀微生睁开眼睛，她发现志光像个孩子一样，心头猛地一酸，泪水簌簌落下，志光伸手轻轻拭去淑秀脸颊的泪珠，意味深长地说：“淑秀，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淑秀转过身，和志光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激烈地狂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