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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惑篇22、23、24

作品名称:诗酒年华      作者:吴润涛      发布时间:2015-07-28 13:24:23      字数:6346

  二十二
  中华民族是龙的传人。遇到辰龙做主的年份,按说是应该照顾好自己传人的。起码也不会兴风作浪,施难于人。但七十年代轮到辰龙做主的那一年,整个中国大地就没有安宁过。
  上半年发生了震惊中外的几个大事。先是开国总理的去世,再是天安门事件,后是开国元帅、委员长与世长辞。下半年,地震、洪水等自然灾害肆虐东西南北,钟可在连队带领战士成天防地震、防海啸,还要搞战备、搞批判,忙得晕头转向。他的探亲假一推再推。他心想今年干脆不去探家了,让梅花来部队多住些日子,他太想念女儿惠梅了。小惠梅不知现在长成个什么样?在他的想象中肯定会跑了,会叫爸爸妈妈了。但梅花却坚持说孩子太小,一个人带着孩子不方便,硬让他先回去,再一起到部队来。这样一晃,就到了九月。
  说起女儿的名字,真还有段故事。这个名字,是梅花自己的主意,事先没有征求钟可的意见。钟可回去问起来,梅花说:“贤惠姐的儿子,怎么就能用你与她名字中的两个字?我也学着她,咱女儿的名字,也要用她与我名字中的两个字。要沾光都沾光,要吃亏都吃亏,要好大家都好!”钟可从来没问过贤惠,她儿子名字是如何起的?可听梅花的口气,肯定是心里不自在,他就不便多说什么。不过,心里倒是很乐意这样的。
  那天,钟可拿一份《参考消息》在看。忽然读到这样一则消息:
  美国国际论坛报一日讯:中共官方喉舌《xx日报》近日刊登一篇题为《贤惠牌,不贤惠》的署名文章。该文章指责一名叫贤惠的中国女士,走资本主义道路,为邓氏右倾路线涂脂抹粉。该女士已被撤职查办。可以预见,批邓风会更加猛烈。
  短短的几行字,让钟可心惊肉跳起来。但他转眼又想,中国这么大,同名同姓的不计其数,报上点的这个贤惠,绝对不是自己牵挂的那个贤惠。可总是不放心,就让通讯员到机关去找那份报纸来看。一看报纸,他坐不住了。文章写的就是凤城的事,就是那个曲巷,就是他所熟悉牵挂的那个贤惠。文章整整一大版,有大量事实和具体数字。来龙去脉、前因后果,讲得清清楚楚。
  文章读起来还很流畅,火药味却十分的浓,罗列了五大罪状。一是依靠资本主义的残余势力,向社会主义挑战;二是鼓吹唯生产力论,拉拢腐蚀个别群众;三是突出个人,为自己树碑立传;四是制造奇装异服,追求资本主义生活方式;五是挖社会主义墙角,为右倾翻案风涂脂抹粉。
  看完报纸,钟可心里琢磨:从叙述的事实看,可以想象到贤惠这几年,确实下了工夫,做了很多工作,而且出了名。但这五顶帽子似乎与事实联系得很牵强。不过他知道,这就看站在哪个角度去说,用什么标准去衡量了。同样的一件事,可以得出截然不同的两种看法与结果。
  毫无疑问,她是沾上了政治的边。只要是政治问题,就不可能是孤立的。将会有一串人要跌跤。她过去曾警告过自己,不要跌跤,谁想她却遭此一劫。现在正在风头上,处理肯定轻不了。他对贤惠的处境十分担心,于是,就立即找上级首长,说家里有急事,需马上回去。首长也考虑,探亲假再推,就到年底了。那时,部队的工作将会更忙,也就准了他的假。
  
  钟可一点没有耽搁,晚上就登上了回老家的火车。整整坐了两个晚上、一个白天,总算到了凤城。一路上他就感到气氛有些不对,下了火车,才知道一代伟人、开国领袖毛泽东逝世了,举国上下正沉侵在悲痛之中,大幅黑色挽帐已经悬挂在出站口上。让他感到非常意外和惊讶的还有一件事,就是在引人注目的地方竖着一个小牌子,上面竟写着:“军人钟可,速到站值班室,有急事。”
  他赶到值班室一问,才知道是部队拍了加急电报,让他立即归队。钟可明白,发生这样重大的事件,部队肯定要处于一级战备状态。作为军人,他非常理解。于是就立即买了返程的车票,时间是晚上十点,还得等七个多小时。钟可心里很着急,但再急也只能等。
  忽然,他心眼一亮:真是急糊涂了!他原来急着回家,不就是担心贤惠,想看个究竟吗?有这段时间,不正好可以去看看贤惠嘛!同时也可以托贤惠,把自己带的东西捎回家。
  他急匆匆地拿着东西,往贤惠家赶。路上心里直犯嘀咕:《参考消息》上说“撤职查办”,贤惠现在肯定不能再去上班。但如今是在家里反省,还是隔离审查?就很难说。不过,这些孟连总应该清楚。
  到了百货公司后面那排房子跟前,却静悄悄的。那间破屋子前面的小伙房,依旧在那里杵着。走近窗户往里一瞄,就见贤惠一人在床上坐着。钟可的心一下放到了肚子里。
  仔细观看,见贤惠依然像以前那样美丽俊俏,没显出有多少憔悴。但却似一尊塑像,一动也不动。她似乎停止了思维,失去了记忆。面对尘世,永远是那样的憨态可掬。只是两行泪水不住,分明又是在痛苦思考:自己究竟错在哪里?到哪里去讨公道?最起码的,现在又有谁能来听她的诉说?
  
  钟可走进屋里,贤惠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等回过神,抹去眼泪,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还是钟可问起来,她才告诉说,丈夫孟连上班去了,儿子可贤被爷爷奶奶接回了老家。钟可本来想立即询问所发生的一切,见状却改变了主意。他不想在贤惠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贤惠对钟可的到来,倒是喜出望外。她说:“我给你写了半截信,却写不下去。可贤现在回了老家,我真动了念头,想到部队去找你!不想你倒回来了。”
  钟可很感动,正要接话,却有人提着一大包东西进来,只得先停住,俩人都起身招呼。来人正是曲巷一家铺面的主人,老家是福建厦门的。他南方口音很浓,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快。他说:“都是我们连累了您。您为了我们好,才落下这么个结果。如果您像前任经理,什么事不管,现在还照样是经理!不过,大伙心中有杆秤,您是一位好领导!好人有好报,总有一天要平反昭雪的!您千万别想不开,闷出个什么病来。大伙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吃喝穿用您别愁,大伙给您包啦!”
  这位福建客人坐了好长时间才走。钟可他们刚准备说话,又有人敲门进来,还是曲巷的。等把来人送走,贤惠说:“我们还是出去走走。这些天总是这样,来人不断。坐在家里,咱们什么话也说不成!”钟可心里既奇怪又好笑:贤惠如今犯了“错误”,受了批判。不仅没臭,反而倒吃香了!一向冷落的门庭,现在却若市如潮。
  二十三
  他们信步来到银湖边上,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在一个破旧的小亭中,他们依着栏杆,茫然地放眼望去。不远处有一座湖神庙。再下面就是雪白色的银湖。南北四五里宽,东西百十里长。钟可看着想着。传说黄帝与蚩尤在此打过大仗,蚩尤战败死后,他与他氏族人们的血变为一层厚厚的盐板,成了后人取之不尽、用之不完的宝贵财富。
  不远处的山脉,就是传说中舜帝学习耕种的历山,再往西走,就是他养鱼捕鱼的雷泽和制作陶器的河滨。凤城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历朝各代的许多决战场,都曾在这里布阵设防。解放前,几派政治势力的军队,都在这里驻扎过。几年前搞武斗,这里也是南八县争夺的要地。他想讲些历史上的故事传说,以此让贤惠的心情,稍稍松弛、清爽一些。
  但回头向贤惠望去,却见她早成了个泪人。贤惠哽咽着说:“你怎么就不问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现在就是特别想找个人,能听我的倾诉,我实在憋得难受,好想痛痛快快地发泄!你懂吗!”说着两只胳膊抡着,手也紧握成拳头,真像要动手去打钟可。
  钟可此时的心,被强烈地震撼了!他真想抓住贤惠的两只手,放在自己的身上,让她打个够!只要能让她宣泄,让她解气,她怎么做都行,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他先掏出自己的手绢,给贤惠擦干了眼泪,再把她扶到栏杆上坐下。这才笑着说:“你现在这个样,哪像我心目中的贤惠姐姐!你听我说好吗?”不等贤惠应允,他就像说书人一样,有板有眼地讲了起来:
  
  话说贤惠对调到凤城后,几经周折,最终还是到了曲巷那个综合营销公司上班,并当了经理。曲巷有一里长,两边都是经营服装的铺面。铺面约有五十四个。其主人,东西南北各地人都有。这种局面,解放前很多年就存在。有兴盛的时候,也有冷落的时候。但从来没有停业过。解放后公私合营了,最终被明确为大集体性质的公司。所谓的公司有名无实,管而不管,实际上还是个体经营。
  贤惠是个有心劲、有头脑、有魄力的女士。在一位为人正派的老书记支持下,上任伊始,就深入店铺,挨着走访,摸底调查,共商良策。通过这一系列的动作,女经理不仅心中有数,而且胸有成竹。她看到了商机,产生了许多新的具体想法。她有三步曲。第一步先搞活,第二步把公司变为经营实体,第三步推倒旧曲巷,建设服装城。对第一步,女经理特别精心。她要通过自由联合、整修门面、吸引人才、更新设备、创新花样、提高质量等一系列措施,把服装的品位提升起来,并打出自己的品牌。在周边省市和地区提高知名度,形成小气候。并以此来调动积极性、提高大家的信心和增加收入,也给公司实现下一步目标打好基础。
  但解决问题的关键是钱,需要政府支持和银行贷款。她把自己的想法与老书记通气后,第一次召开了全体职工大会,从晚上十点一直开到天亮。在老书记全力支持和群众一致拥护下,吕贤惠经理以公司的名义,给市政府写了报告。当时的形势很有利,很快就批下了十万元贷款。
  书中暗表,这十万元贷款根本不是贤惠女士的心思,她想要一百万。但就是这么点的支持,在贤惠与大家的努力下,曲巷一下子就活了起来。铺面由五十四家合为二十一家,女经理让各铺面,以资产抵押的形式分了贷款。合并后,铺面少了,门面大了。避免了互相拆台,发挥了人才优势。不少人还从老家,请了许多退休老师傅来。一些原来的手工操作,也变成机器作业。品种花样增多,做工质量提高。曲巷一时变成了各类服装的批发和零售市场,兴盛了有多半年时间。不仅周围老百姓抢着来买,就连百货公司的职工也来选购。不仅本地区的来批发,而且周遍省市也来采购。确实影响了百货公司的生意。不到一年光景,不仅还了贷款,还向国家上缴税收三十万。公司也有了十万元积累。每个铺面的平均利润翻了一翻。
  这在曲巷历史上,是破天荒的创举。这势必会引起上层的关注。先是鼓励表彰,但随着风云变幻,一场灾难接踵而来。这就成了不可避免的必然,那位女经理于是被撤职,从此成了一尊泪美人的雕塑。说书人奇怪的是,所有的服装都打出一个牌子,就是那位经理大人的芳名:贤惠。在下不明其中原委,还需女士轻启玉齿,略点一二,揭开谜团。
  钟可就此打住。他说的这些,完全是从那篇报道中反读过来的。他相信这才是真的事实。
  贤惠被钟可最后的两句话逗笑了,情绪也平稳了许多。她接着话茬说:“这一点我确实始料不及。现在的商标也不经过审批。第一步基本就绪后,就由老书记来管。我当时忙着筹划第二步,正向市政府起草报告。当我发现各铺面,都使用我的名字作品牌时,向老书记提出一定要改换的意见。但老书记不同意,说这是大家的要求,是他决定的。还开玩笑说:别这么小气,就把你的名字贡献出来嘛,谁让你的名字叫得好听!后来地委张书记还来视察过,也夸这个牌子好。我们顺便把第二、第三步设想向他作了汇报。他当时很欣赏,表示要大力支持。那位记者就是他派来的。
  “那位叫柳明的记者,开始接触,倒觉得是个很有才华、非常朴实的中年人。他不仅找老书记谈,也找我谈过,我还领他挨个铺面看过。他只是说想写个内参。还直夸我们干得好呢!谁也没想到是后来这样的结果,真是人心叵测!年纪不是很大,却那么老谋深算。又是那么歹毒,下手这么狠!采访后半年多,文章才在中央报刊上发表。接下来,省、地报纸都转载。不仅我被撤职反省,天天逼我交待后台老板。而且老书记党内也受了处分,张书记作了好几次检查,到现在也没过关。
  “我扪心自问,其实自己并没有下多少工夫,做多少工作,成绩更是谈不上。只是过去从来没人管,我管了一下,马上就显得不一样,有点变化。老百姓真好,特别知足。同时也说明人心思变,想把经济搞上去,想过好日子。但不管怎么说,我决没有想走资本主义道路,更没有想去给什么右倾翻案风涂脂抹粉。我虽然现在不是党员,但在公社时,曾经是预备党员。在西省时,曾有领导劝我重新入党,我没答应。我想既然已经放弃了,就不能再收回。但我永远与党是一条心的。不是党员,却总按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可现在政治运动却把我推到了反面,成了反对革命的典型。你说冤不冤!
  “一想到这些,我就委屈,我就想哭!可我当着其他人的面,从来不哭。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我才悄悄的流泪。我现在每月只领二十元生活费。但生活却过得比以前还好。你也看到了,每天都有许多人送钱物。他们把我看成难中人,都在雪中送炭。对钱,我是一分不要,物品实在推不掉就先收下,不能拂了人家的好意。你回家时带些回去,反正我们也吃不了。”到这时,钟可才有机会,把自己晚上就要返回部队的事,告诉了贤惠。
  贤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半天没说话。引得钟可也忧心起来。他们同时都想起了毛泽东去世的噩耗。他老人家走后,神州大地还会这样斗来斗去吗?中国究竟向何处去?今后由谁来掌舵?这些十分敏感的重大话题,谁都在心里想,但谁心里也没底,谁也不敢乱说。他们阅历这么浅的两个年轻人,更是难以回答。再加上贤惠目前的处境和心情,他们不可能深入探讨这些更重大、更沉重的话题。
  
  他们就这样默默地坐着。谁也不再说一句话。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才起身向贤惠家里走去。一路上,街上的路灯,时有时无。即使有一两盏亮着,也是灰黄灰黄的,暗淡得像支香火,没有一点生气。钟可隐约觉得,似乎有一个人在跟踪着他们。但他又随即否定:贤惠的“问题”还没有这么严重吧!
  二十四
  到了家里,孟连已把饭做好。见有钟可来了,就又要出去买东西。贤惠挡住说:“看家里有什么,就随便闹点。他不是外人,再说也吃不了多少。”他们刚吃完饭,就有人敲门进来。贤惠一见来人,不由吃惊地问道:“怎么是你?”钟可看来人胖墩墩的,带着一副近视眼睛,憨厚朴实,年龄约在三十五六左右。猛然想起,在回来的路上,这个人就一直尾随在他们后面,当时就觉得蹊跷。
  见贤惠也这么吃惊,钟可就用眼神询问。贤惠介绍:“他就是记者柳明!”孟连一听,马上吓得慌了神:“又要写什么?还是要带她去监狱?”说着几乎要作揖求饶。贤惠狠狠地瞪了孟连一眼,不说一句话。钟可更不说话,他想看这个柳明,究竟又要演一出什么样的戏?
  柳明终于吞吞吐吐地说:“你们千万别误会,我是来说明情况的。报上登的那篇文章,不是我的原稿。是经省委王副书记授意,别人修改过的。他也是秉承上面某要人的旨意,才这样做的。我今天是从省城偷偷跑来的。找了许多地方,才见到你们。我不是来求您们宽恕,是在为自己赎罪。不给您们说清楚,我心如刀绞,坐卧不安。我的精神已快崩溃,简直就要发疯,但又只能偷偷发泄。我确实是被别人当作枪使了。我现在已辞职,准备到学校去教书。我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写一篇文章。这支笔就当着您们的面,把它砸碎!”说着就要动手砸。
  贤惠这才起身拦住说:“这支笔没有错,它只是一件工具,供人使用而已。既可以写好的文章伸张正义,也可以罗列莫须有的罪名编造谎言害人。如果你说的是事实,文章是被别人篡改过,又要以你的名义发表,真是身不由己。实际上也是个受害者。你何罪之有?”
  柳明沉痛地说:“原来的确是想宣传你们的做法,张书记几次与我谈过你们的情况。谁知后来风向变了,省上王书记与张书记又有些矛盾。就把我写的文章,改头换面,作为一发击垮张书记的炮弹,打了出去。您是直接受害者,我却成了政治斗争的一杆枪、一个卒子、一个小丑。不过,这样的局面不会太久,是黎明前的黑暗。这支笔不砸也好,先放在您这里。如果我要再写,第一个还是写您!”说完把笔递给贤惠,转身就走。边走还边说:“我还要到张书记那里去一下。”
  
  他们三个人谁都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复杂,这样微妙,这样不可思议。大家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谁也不吭声。贤惠又像一尊雕像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忽然,她站起来说:“该收拾东西,去火车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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