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误入陷阱

　　学镒看出了奇怪，但是，他不能让人看出他的慌张和恐惧来。他看着那些人问道：
　　“谁愿意卖吃的吗？我走了一天了……”门洞边的人相互看了看，都没说话，然后悄悄回屋去了。那些狗也跟着回屋去了。小街突然静下来，静得龚老大很不习惯，净得龚老大有点害怕了。这种村落的人，是很热情的，可是，今天的人为什么这么冷？难道他们在害怕什么？
　　“唉，只有找一个山洞过一夜了。”龚老大说着，声音有点大，他要洞里这些人听见，他要再探探这里的情况。洞里没有反应，龚老大慢慢转身，往来路走去。走着，突然，一个门洞走出一个人，他像贼似的四面看了看，小声地说：“你晚点来，不要让人看见了。这年头，怕挣钱，可是不挣钱一家人咋活？”说完这人用手指了指左右两边，摇了摇头。龚老大知道这人的意思，挣钱也像偷钱一样了，这世道！
　　龚老大回到山上，学俭和学镒早就跑到了接近山脚的地方，他们躲在路边的草丛里。他们在山上等着龚老大，等得很焦急，即使只等了一会，他们也觉得等了很久很久。感觉到等的时间越久，他们心里就揪，揪得很痛，他们还怕龚老大出事。所以，兄弟二人不自觉地来到了接近山脚的草丛中。
　　龚老大站在山脚，回头看看了来路和周围，见没有人跟踪，他几步跑上了山路，藏在了树丛中。龚老大带着学俭学镒回到山腰，找了个便于说话的地方，三个人坐在地上，龚老大讲述了他看到的地形和街上的现象，提出了他的疑惑和担心。
　　学镒说：“怕什么呀？他们又不认识我们，他们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既然没有看到官府的公文告示，又是这么一条大山里的小街，怎么会有官府差役在？”学镒说着，抬头看了看头上，月光从树顶上弯弯曲曲地跑下来，白煞煞的，有点吓人。“今晚说不定又是大白头霜，怎么在这山里过夜？又冷又饿的……”学镒嘴里像泉水冒泡一样咕噜着。
　　“还是赶路吧。既然这是南京的地界，又是在驿道边，就有凶险。有月亮，好赶路。”学俭的话很苍老，满是疲惫。他懂得大山，懂得这种山村，特别是龚老大说了村里人讲述的情况，他觉得这里很异常，没有必要去赌，悄悄走掉是最好的。
　　“住一夜不行吗？这荒山野岭的，谁来抓我们？你们说抓我们的是项驼子，项驼子能跑这么远的山里来等我们？这里的人与我们无冤无仇，他们害我们干啥？”学俭没有说话，他白了弟弟一眼，责备也不是，同意也不是，毕竟学镒才十二岁，毕竟学镒没有经历过这些苦。可，这是逃命啊！他咋就不能坚持一下？学俭找着理由想原谅弟弟，可是，他确实不敢赌博，于是说道：
　　“没有官府来，这里怎么也遭受了我家的灾难？”
　　“官家不是走了吗？东西都抢完了，他们还来干啥？”学镒翘着嘴唇，咕噜着。
　　龚老大一直听着兄弟二人的话，没有插嘴。学俭的话有道理，学镒的话也有道理；他也抬头看了看天上那白煞煞的月亮，估计着今晚的天气，晴天多霜；还没有找好山洞，这么昏暗在山里赶路或者找洞，学镒是不适应的，容易出事。想到这里，他看了看兄弟俩，轻声说道：“那就赌一把吧。有一家人愿意收留我们。只是……晚上要警醒一点，和衣睡，刀不离手，不要睡得太死了。”学俭没有反对。这样，三个在迷糊的月光指引下，摸着树和草，小心地往山下摸去。
　　龚老大根据他的记忆，敲开了愿意接纳他们的门。男主人三十出头，穿着长袍棉袄，头发藏在帽子里，有点像书生的样子。屋子很深，就像一条巷子。这条巷子的左边，是一道道门，是一间间屋子。男主人把这三个人领到了中间的屋子，三个人只要了一间房，房里有三个床铺。看来，这个人家确实是开客栈的，他说的话应该是可信的。龚老大打量着男主人和屋子，判断着这里的情况，心里的紧张在消减着。
　　走进房间，学镒一头倒在床上，喊道：“真舒服！真有在家的感觉！”龚老大看着学镒，笑了，真是个孩子，这么快就忘了危险，忘了家里的灾难，忘记了父母姐姐惨死的痛。
　　“老板，你家的茅房在哪里？”学俭问道。学俭不是真的要上茅房，他要找个理由走完这家的房间，彻底看看这家的房屋结构，看看有没有多的出路。他没有学镒那么轻松，那么无所谓。军队里和逃难路上养成的小心，养成的走一路看一路的习惯，让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搞清楚情况。
　　听到学俭的喊声，男主人走到三人房间的门口，学俭跟着男主人往巷子里走去，巷子的两边点着灯。走到巷子的尽头，那里开了一扇门，门后是山，门的旁边就是棚子遮着的茅房。学俭弯着腰走了进去，他蹲在茅坑上，透过茅房竹片墙的缝隙，往外看着，看了左边又看右边，又偏头看身子后面。月光朦朦胧胧的，虽然没有白天看得清楚，可他看到了龚老大说的那条路，那条路在树林的遮蔽下，有点暗，就像一条黑色的布匹顺着山脚从这一端拖到那一头。学俭还看到，从这后门可以很快跑到那路上。
　　学俭上了厕所，走进后门，他听到了说话的声音。后门的旁边是厨房。
　　“这三个人，都像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在这山里乱串，衣裤上还有山里的枯草。可能是犯了事逃命逃到这山里来的。如果是正常商人，应该从大道上来，应该骑马。今天这个世道，还有谁敢走大道经商？”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真有这么巧？真的是我们发财的日子到了？竟然有三条大鱼撞到了我们的网上？”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不管怎样，总得让官府问一问，如果真是，我们就……也免得以后官府怪罪。看他们的样子很疲倦，好久没有吃东西了。让他们好好地吃一顿，吃完后他们一定会睡得像死人一样。然后，我就去找那边驿站里闲得无聊的差役……”是那个男人的声音。
　　“程大人真是神机妙算。他说跑了很多富翁，他们一定会躲到这些偏远地方来。我们张了这么久的网，终于有收获了……”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学俭一听，气得牙齿发痒，恨不得一步迈进去，杀了这对男女，然后悄悄溜掉。可是，他想到了学镒，学镒不知道这对男女的情况。他一定会说学俭滥杀无辜，一定不会马上离开，说不定会和他吵闹……拖延的时间里，他们可能就真的没有逃路了。这个是非不分的书呆子！
　　学俭在心里骂了一句学镒，悄悄回到房间，学镒已经发出了鼾声。学俭看着学镒，一股酸涩把鼻腔装得满满的，他还是一个孩子，他很想让他这样痛快地睡一觉，可是，形势不允许了。学俭看着，想着，突然伸手，在学镒的脸上使劲拧了一下，学镒伸手摸了一下脸，又继续着鼾声的演奏。学俭翻过学镒，手一挥，又在学镒的屁股上连续拧起来。学镒醒了，他惊愕地看着哥。
　　他刚一张嘴，学俭的大手就捂在了他的嘴上。
　　“别出声！快走！危险！”学俭对学镒和龚老大说。说完，他拉起学镒就往门外走，龚老大在后面跟着。他们悄悄跑出了小街，来到了山下的驿路上。学俭说：“你们等一下，我一把火把这小街烧了。”说着，就往小街走。
　　龚老大一把拉住了学俭说：“你这火一放，又有多少人要成为柱子？可恶的毕竟是那家客栈老板，不是小街所有的人。我们跑出来了，就算了。”
　　学俭停住了，他在黑乎乎的书影里惊讶地看着龚老大，问道：
　　“你也知道了？”
　　龚老大说：“我不知道。但是，你的行动告诉我，你已经发现了危险，危险就在客栈里。”
　　学镒还没有从睡觉中完全清醒过来，他把学俭说的烧小街听成了要烧山林，于是，看着黑影里的学俭说：
　　“哥，你不是说这些树可怜吗？你一放火，人跑出来就是了。可这些树怎么跑？你看这些草，这些树叶，见火就燃。你不是说树就是柱子哥吗？”学镒还没有想到他们危险的严重，只想到了放火就会烧了大片大片的树，他想到了柱子家那片山林大火，他想到了柱子一家。
　　“山林烧起来，我们就真没有逃路了。这沟里，我们逃得过吗？程守训他们连这里都做了安排，估计山里只要有人家的地方，都留了他们的爪牙。火一起来，就是报信啊。还是悄悄走掉吧。”龚老大说。
　　山风吹来，吹在脸上和身上，凉凉的。学俭打了一个寒战，清醒了，他意识到了他们所处的险境，他小声喊道：
　　“哥，快走吧！”
　　学镒一喊，三个人立刻转身，沿着下山的路往山上跑。说跑，只是他们的感觉而已，他们感觉在跑，在拼命地跑。实际上，他们只是借着月光在路上爬着，努力地爬着。特别是学镒，他觉得追杀的人正在身后追赶，他就要跑不掉了。
　　“往哪里跑了？”山下传来了喊声，三个人回头看山下，那些火把像灯火一样晃动着，在山下挤出了一片火海。
　　“你们往沟里追！”有人大声指挥着。三个人便看到有火把像水一样顺着山沟流走了。
　　学俭看着，笑了，他说：“追吧，追到天亮就知道老子在哪里了。学镒，有没有危险？你下去呀。下去睡，下去吃呀！一个黄毛丫头！什么都不懂，还嘴硬！”
　　“下去就下去！”学镒说着，真的就要往山下走。他被哥的“黄毛丫头”一下激怒了。
　　“还吵什么？走吧，逃命要紧。”龚老大拉住了学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