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聊一聊

　　在开始旅行的第一天，莫利卡在阳光明媚的正午给我打来电话，那时，阳光从没有挡风玻璃的窗口如同奔泻的洪水一样倾泻而来，身上都是阳光的影子。
　　“嗨，肖恩，雅克说你正在旅行，是吗？”莫利卡的声音里充满成熟女性的温柔魅力，就好像天上的棉花云。
　　“是的！”我回答，脑袋上似乎一个吹风机正以热风对着我吹。
　　“是我主动向雅克要的你的电话号码，我希望你旅行完后，我们能够找个时候聊一聊，可以吗？”莫利卡的主动，让我想起见到她的那天，她一脸羞涩的表情，忽然觉得有趣，人的有趣，我想，她是一个身体和灵魂不和谐的人,而真实总是在残缺里，在虚伪的完整掩饰之下。
　　“可以，很期待和你聊天！”我笑着回答，风在我耳边呼呼作响。
　　挂了电话，我放慢车速，远处的绿茵草地上，散开一大片云一样的绵羊，放牧人拿着长杆坐在树底下，看着他的宠物，一脸欣然。我的车子走走停停，我的心如同蜿蜒起伏的山坡，时高时低。有时，我站在一片草地上，想象自己是一棵树，将手臂伸向天空，白云在我的手臂间流淌，我的双脚深入地下，变成无数的树根在地底下无限蔓延，小鸟站在我的肩膀，为我唱完一首完整的歌，风为它伴舞。有时，我躺在公路上，想象自己的身体被无限延伸，双手和双腿变成交错的公路，脑袋变成山坡，身体变成荒原。一路上，于自己的灵魂为伴，于它交流。
　　“带上你的灵魂去旅行！”有一天，我在脸书上发了一条动态，配上图片。有时，一个人呆久了，就好像被整个世界遗忘，而我，总是害怕被遗忘，所以需要被人关注才能找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感。
　　“林霄，你在向北旅行？”有一天，肖冉给我打来电话。那一天，阳光的影子已经刻在了我的身上，取下手表和眼镜，感觉很滑稽。
　　听见她的声音时，我的心停顿了一瞬间，然后深吸一口气说道：“是的，前些天，感觉生活就像是一张严密的网将我捆绑得严严实实。所以想冲脱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你在路途中看见一栋纯绿色的教堂了吗？”肖冉问我。
　　“还没有，你之前和你男朋友一起走过的就是这条路吗？”我问。我想，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联系了的原因，肖冉给我的感觉很陌生，交谈时，有些生涩的别扭，肖冉的声音，不似记忆中的那样充满太阳的力量。虽然曾经的感情还在那里，但是好像这些年，将那感情放在了冰箱的冷冻柜里，如果拿出来，还需要解冻，到融化还需要时间。
　　肖冉沉默着，在这沉默的瞬间里，时间变得如同永恒那样漫长。终于，她发出一声轻笑，然后强迫自己回到与我在同一个波段的时期，笑着说道：“是啊！我和他一起走完了全程。”
　　“他和你一起去了中国吗？”我问，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着涩涩的紧张。
　　“是啊，他一直陪着我！”
　　我的脑海里，瞬间如同绽放的花朵一样五颜六色，在一瞬间里，各种画面和想法在脑海里流窜。
　　“你可以来中国的西大找我，这里长满了芒果树还有木菠萝！”
　　“是吗？”
　　“是啊！听同学说，在芒果成熟的季节，他骑着自行车穿过校园的时候，风过处芒果坠落如雨，他就像冲过流星雨一样冲过那一条长长的路，很多时候，一些清晨拎着篮子去买菜的人，从树底下经过时，芒果跳进她们的篮子里。”
　　“那么有趣，那你岂不是省下了一大笔买水果的钱？”我笑着说。
　　“是啊，昨天和麦克斯散步的时候，我就在路边摘了一个大大的木瓜，他从树上摇落一堆人心果，我脱下外套，然后我们收获满满地回到宿舍。”
　　从肖冉的声音里，我听出了她的开心，我却忽然觉得一阵失落。她很开心，离开我，她过的很开心。而我曾以为，我是她生活的中心，没有我，她的世界会坍塌失衡。
　　“是吗？”我假装淡定。
　　“是啊！这边有很多的宵夜，很多的美食，如果你来，我可以带你进行一场美食的旅行。”肖冉笑着说。
　　“还不知道，如果有机会，可以去一次！”我说这话时，一个明确的肯定闪过心头，那就是我不会去，但是不想让肖冉冷了心。她如今有伴，我仍影只。去了，只是，让我更加明白，没有我，她过得更加开心。虽然我希望她过得开心，但是，自私的我，却希望，不是因为离开了我的原因。
　　“好的，如果你来了，我去接你！”肖冉笑着说。
　　“好！”我回答，然后，我们变得安静。
　　“那好，我该去上课了，下次再聊！”终于肖冉结束了这次谈话。
　　“好！下次聊！”我搪塞着回答。总是在不经意间伤害一个人，虽然不是故意。总是在不经意间错过一些人，虽然不知道那些人原来可以相伴一生。总是在睡梦中错过一些美景，等自己醒来，时间的车轮已经载着我远去。
　　我在风中前行，脑海里闪现着不同的人，耳畔萦绕着不同的声音。我的心在这荒原里，再一次纷乱，然后渐渐安静，总是很懒，懒得将自己细细打理，如果肯用一点儿心，将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几片落叶在风中飘零，从没有玻璃的车窗飘进。然后，我带着它们回到了家里，夹在最近翻开，却没有看的书页里。
　　“肖恩！”我从车里下来，雅克从台阶上站起。
　　“你怎么在这里！”我差异。
　　“我知道你今天回来！”雅克笑着。
　　“你怎么……”
　　“你的手机上有定位系统。”不等我说完，雅克向我走来，打开车门，拿下一堆空瓶子和袋子，扔进垃圾桶里，然后回到我身边。
　　“怎么样？有什么感觉？”雅克将手臂搭在我的肩上，半拥着我向屋子里走去。
　　“感觉到大自然的力量，还有人类的无知！”
　　“是吗？”
　　我们向我的公寓走去，推看门，迎面扑来热闹的气息，看见满屋子的横幅，飘飞气球，还有打开了的香槟。“欢迎你回来！”莫利卡站在大厅的中央，手里拿着一大串心形气球，气球上画满了鬼脸，她看着我，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半垂着眼眸。
　　“看，怎么样？肖恩，你的屋子里缺少一个女人，而我帮你找到了一个可供参考的人。”
　　我笑着看一眼莫利卡，然后走过去和她拥抱，吻了脸颊，她的脸没有搽粉，唇瓣上是她皮肤的温润气息，带着丝丝的凉意。
　　“雅克，我知道我喜欢的是哪一类人！”我笑着和雅克拥抱，他坚硬的胡茬刺痛了我的脸颊，我的脸在这两个星期零五天的旅程里，掉了三层皮。
　　雅克看着我微笑，然后转向莫利卡说道：“这家伙一向糊涂，从来没有清醒的时候，你别信他！”
　　雅克带来了他的宠物，那只叫做天空的猫。莫利卡抱着它坐在我的“鸵鸟蛋”里，雅克坐在窗户旁的一片阴影里拉着手风琴，他的脸在几年间变得刚毅，坚硬而短粗的胡茬长满了脸庞，随意而深邃的眼神，随着悠扬舒缓的音乐，变得迷人。我躺在浴缸里，给自己洗掉一身的风尘，然后，我看见雪白的帘子上，满满走来一个壮硕的黑影，停在我的旁边。
　　“我们得谈谈，肖恩！”
　　“你得等我洗完澡！”我回答。
　　“不行，现在就得和你谈谈！”雅克说得不容置疑。
　　“你说吧！”我将自己埋在一堆泡沫里，水淹没了我的脸颊。
　　“你觉得我怎么样？”雅克说，声音里灌满了严肃。
　　“怎么说？”我没有弄明白雅克的意思。
　　“是可以交心的人吗？”
　　我看着屋顶，那里是雅克的涂鸦，一群漆黑如墨的乌鸦从热烈如火的太阳地下飞过，地下一条鲜红如血的河流蜿蜒在一个个幸福的家园后院。
　　“可以！”
　　“可以信任吗？”
　　“可以”
　　“可以一起携手共渡人生吗？”
　　我沉默着，下午安静的阳光从窗户飘洒进来，我手臂上金色的毛在闪烁着晶莹的水面慢慢摇晃。
　　“可以！”
　　“好了，我想我已经具备了一个结婚男士所应该具备的所有品质了。”帘子上的影子慢慢远去，淡去。
　　我掀开帘子，然后和雅克还有莫利卡一起喝香槟庆祝，“天空”在“鸵鸟蛋”里蜷缩着，瞪着一双深蓝色的眼睛看着我们，我看着它时，一抹罪恶的感觉，从心底升起，那个，我不敢正视的问题。
　　“抱歉，我的心现在还不能住进任何新的人！”莫利卡离开的时候，我和她说。
　　“没关系！其实，我早知道会是这个答案。”莫利卡微笑着说。
　　“谢谢你愿意和我聊天，为我花费的心力。”我目送着莫利卡离开，转身走进屋子，雅克坐在他那难看的沙发上，拉着忧伤的风琴。
　　“肖恩，我打算和一个人结婚。”雅克忽然说。
　　“我们才二十岁！”我说。
　　“怎么啦？”
　　“人家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是一个人人进去了就想出来的笼子。”
　　“可是，为了她我愿意一辈子待在笼子里！”
　　“是谁？米雪儿？还是爱丽丝？还是我在旅行的过程中，你新认识的女人？”我猛地坐进“鸵鸟蛋”里，在屋子里快速的来回晃荡着。
　　“不是她们，我只是想和她结婚，还没有求婚呢？”雅克微笑着，慢慢地合并又拉开手里风琴，从他的手里传来忧伤的音乐。他坐在窗户旁，向晚的光落在他的脸上，他浓密的眼睫毛煽动着阴影，低头看着手中的风琴。
　　“不，雅克，你不能结婚！”我脱口而出。
　　“为什么？”
　　“你在逼我”
　　“我没有在逼你！”
　　“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你知道，我的朋友向来不多。”
　　“你不会失去我”
　　“不，你会属于另一个人，属于你爱的人，你的家庭，很少抽得出时间来陪我。”我忽然觉得委屈，无限的委屈，我爱的人，都要一个个的离开我。而最令人悲伤的是，当她们离开之后，我才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