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破镜难圆（二）

　　转眼间，萧然大学毕业了。经历了一场又一场又哭又笑的毕业聚餐后，离别在即。
　　宿舍聚餐本来是四个人的晚餐最后却变成了三个人。黑珍珠和黄嬷嬷在大三因为一件小事闹了点别扭，因为争吵的时候太冲动用过于刻薄的话语互相诋毁，还撂下狠话说以后谁先说话谁就不是人，就一直僵持着。时间久了，更加不好意思开口说话来试图打破僵局了，两个人的冷战成为班上同学们眼里心照不宣的状态。三个人打打闹闹地吃完大学生涯最后一次宿舍聚餐，谁都忍着不肯掉泪。那时候她们常常找各种理由去贝壳街给自己加餐。比如，今天谁公历生日到了必须去贝壳街庆祝一下；明天那个谁参加学校活动得了个小奖也必须庆祝一下；对了，昨天萧然分手又和好了，这也是喜事必须庆祝......
　　回到宿舍，才发现黑珍珠的床铺空空，原来她提前回家了，连道别都没有一句地离开了。萧然心中不免一阵惆怅，做了四年的室友，虽然关系一直不好不坏，但是萧然知道她是个自卑敏感却也一直在暗自努力的好姑娘。她努力学习每年都拿奖学金；她家境不好，一直省吃俭用打零工争取养活自己；她也有暗恋的人，却只敢一直偷偷地对他好。但愿，世界能温柔待她。趁着酒意，三个人以宿舍为背景胡乱地拍了很多搞怪图片，嘻嘻哈哈地玩到很晚才睡去。萧然爬上自己硬邦邦的床铺时，想着明天起来就要卷铺盖走人了，从此这里又换新人，在熄灯后的黑暗里还是忍不住偷偷流了一把又一把的眼泪。离开太沉重，在这个流行告别的世界里，我们都还没有学会如何优雅地转身。
　　晓夏早在毕业聚餐高潮来临之前就带着大海约上萧然再加上另外两个好友，搞了个小型聚餐。这个践行聚餐最后变成了求婚现场。当年还是个穷小子的大海那晚就提前穿上了花了大价钱为面试找工作而买的西装，趁着酒劲，当着我们这三个好友的面，出其不意地给晓夏来了个求婚。本来大家正在为祝福彼此前程似锦而一再举杯，席间大海却一反常态，平时爱贫嘴的他，这晚却一直坐在晓夏旁边安静地听我们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谈笑，时不时再给晓夏夹点菜。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大海像是卯足了劲，突然起身顺势在晓夏面前单膝跪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金戒指。他见晓夏先是一脸诧异接着明白过来很快羞红了脸，急忙握住晓夏的双手，把戒指放到晓夏的手心，旁若无人般望着晓夏深情地说他这辈子认定晓夏了。他也想好了，要跟晓夏回成都，晓夏去哪，哪里就是他的家。他说他现在穷，买不起钻戒，但是这个戒指是俗气了点，却是他除了留点去成都的车费外，全部家当。他说他一定回努力让晓夏在不远的将来就能过得上好日子。他请求晓夏嫁给他。
　　听着他一口气说完这段情真意切的求婚表白，在我们的起哄声里，晓夏早已感动得泪流满面。她脸上还带着泪珠就笑开了，她一边不停地说她愿意，一边拉着大海的手让他帮自己把戒指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那时候的大海没房没车没官阶，有的只是一颗炽热地爱着晓夏的真心。让萧然无比羡慕着晓夏的真心。
　　
　　这一年汶川发生了特大地震，伤亡惨重，满目疮痍，举国悲痛。晓夏的老家所在地也震感强烈。那天下午两点二十左右大家正准备上英语课，英语老师从外面急匆匆地走上讲台，一放下教案，还没有坐下去，第一句话就是汶川大地震了，很严重。萧然看见坐在身边的晓夏哆哆嗦嗦地从包里翻出手机，她拨电话回家的手都在不住地颤抖，按不准数字。萧然赶紧搂住晓夏的肩膀安慰她肯定没事的。晓夏的电话没有接通，她在课堂上当场哭得撕心裂肺。幸好那天在她准备买票回家之前，她爸爸回电话了，说家人都安全转移，损失也不大，她这才安心。从这天起她坚定了回家乡工作的决心，哪怕她知道，在广东土生土长的大海可能会因此而跟她分手，快四年的感情可能终究抵不过毕业就不得不分手的现实。
　　萧然见证了晓夏的幸福，被这情绪感染着，她发短信告诉熊泽，大海对晓夏的好，并问熊泽自己什么时候也能被他求婚，也能像晓夏一样幸福。熊泽很快回复：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的。萧然对于这个答案很不满意，对于未来，她心里设想过无数次，每种都有熊泽的参与。而熊泽的这个回答听起来模糊不清，细想之下又感觉满是敷衍。他到底有没有想过他们的未来呢？萧然又陷入了忧伤。
　　
　　班上的同学在毕业前都已经签好了工作。寝室的黄嬷嬷留在广州打拼，进了一家外企。大宝图个安稳，在家人的引荐下，回家乡招商银行从柜员做起。黑珍珠也留在广州签了一家据说能包吃包住的工厂，当了人事助理。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离别多。四年的大学时光也是一晃而过。和熊泽商量好后，萧然做了个大胆决定，为了结束长距离的异地恋，萧然毅然决然地奔赴南京。离开GW大搭载北上列车的那天，还是花花送她上车的。花花也留在了广州，进了一家外贸公司。签好合同回来的那天，花花非常开心，她说她在奔小康的路上快马扬鞭，并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将是新公司外贸一枝花。花花这个东游西逛的野女子在离别的时刻居然矫情了，在进站口搂着萧然哭得稀里哗啦。
　　
　　“停！”花花突然打断萧然：“萧然，现在想起来还是我最够义气吧。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一个人要跑去南京呢？我们学校在广州很好就业的，但是外省就不知道行不行了，你说你傻不傻啊？后来呢？”
　　“你又打断我了！搞得我很多东西都想不起来了。哎，当时一方面因为年轻没有考虑那么多，只是觉得广州没有归属感，而南京因为熊泽在就让我有了想去闯荡的理由。另一方面是我之前一直在准备考研，错过了校园招聘会，后来不想考研了找工作的黄金时期也结束了，我就想与其一个人在广州四处找工作还不如离家近点，先随便找个轻松的工作混混日子。”
　　“哦，好吧，你一个人跑到南京去了，日子一定不好过吧。快给我说说，后来呢？”花花也想起了自己刚毕业那段艰难的时光，她知道那时候大家应该过得都挺苦的。
　　“好了好了，我继续，你可别再打断我。说完这段我们就出去逛逛，老宅在屋里，胸口闷闷的。”
　　
　　来南京前，萧然也在网上投了简历。可能是由于南京企业并不认可广东省属的GW大，也可能是由于萧然大学期间除了学习成绩好外这个唯一的优势外，专业实习、实践活动都是一片空白，总之萧然人来南京后还没有接到一家待遇稍微好一点的公司面试通知。萧然越来越心慌，这时的熊泽成为了她在南京唯一的依靠。为了让萧然安心找工作，熊泽在自己学校附近给萧然短租了一间房。南京相对于其他城市有个明显的好处就是有很多房子都可以短租，按照实际情况，月租、季租都行。
　　幸好在萧然快要崩溃逃回广州之前，终于有一家当地的民营企业给她发出了面试通知。这是一家靠接汽车研发项目生存的科技企业。刚刚成立四周年，一共才20多个人，什么都是老板说了算，属于典型的创业型小企业起步期。萧然应聘的是人事助理，去了才知道其实就是机动的打杂人员。所幸这样的企业里这样的职位基本上是闲职，萧然每天主要的工作是考勤，每天早上拿着打印的考勤表让员工签个到，剩下的时间就是对着电脑发呆了，偶尔老板会让她下写字楼去一楼商店买包烟。萧然最看重工作轻松，那样她就可以有大把业余时间用来阅读和写字了。熊泽知道萧然找到的工作是这般的低端后就委婉地表达了不满，他认为这样的工作对萧然以后的职业生涯没有什么好处，而且工资低，这点钱勉强只够萧然开销。萧然为此和熊泽大吵了一架。她感觉熊泽变得现实了，介意她的工作，只想让她出去赚钱而不在乎她是不是快乐。熊泽听了萧然的抱怨越发感觉萧然的不思进取。他甚至感觉萧然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成绩优异，积极努力让他仰慕的佼佼者。他知道自己一开始爱上萧然是因为她的身上总会让他感觉到一股不服输的力量，那种无论活在哪里，处在什么境遇都能努力变好的心力。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为了萧然好，并没有做错，所以坚持不妥协。两个人为此又冷战了两天。最后依然是熊泽求和，他很无奈却更怕萧然伤心抑郁也就不再纠结于萧然想入职这样一份在他看来对不起萧然学历的工作。他一低头说两句软话，萧然立刻找个台阶自己下了，两人又和好如初。
　　
　　熊泽周末终于请到假，他说要带萧然出去吃大餐，为萧然找到工作好好庆祝一下。这天他们来到了新街口一家烤肉店吃自助烤肉。这家店是萧然自己选的，她万万没有想到刚和熊泽落座，就遇到了林小小。南京城真的是太小了。
　　是萧然先看见在斜对面隔着几个位置距离的桌上坐着的林小小。萧然和熊泽相对而坐，熊泽正好是背对着林小小的。几年不见了，但林小小还和记忆里一样清瘦，除了变得时尚以外，模样神情都和萧然第一次见她时候一样。她留着发尾烫卷的酒红色中分长发，带着水钻小耳钉，眼睛很亮，神采奕奕。脸上看得出来化了淡妆，眼角化得稍过上扬，看上去有点妖媚，酒红的发色也把肤色衬托得更加白皙。她孩子般独特的声线让萧然一抬头就在人群中轻易认出了她。
　　林小小显然比萧然他们来得早不少，她已经在用餐，她的旁边还坐着一个瘦高清秀的男孩子。林小小正满脸堆笑地给男孩夹菜，看得出男孩有点腼腆，他抿着嘴微笑着不停地用手挡住碗，应该是不好意思让林小小继续夹菜了。萧然看着林小小如此主动，情不自禁地想起她和熊泽曾经的龌龊勾当。萧然的心中像有一万只小猫在抓挠，她出门前的好心情一扫而光。她死死地盯着林小小，眼睛隔着十几米的距离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脑海里不断地回放着他们曾经合谋给自己带来的痛苦。熊泽发现了萧然的异常，他起身用右手在萧然眼前晃动两下，嘴里嘿嘿地招呼萧然看自己，谁知道萧然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着前方，他循着萧然的视线转过身也望过去，他猛然间看见了林小小。顷刻间，他也低下了头，把手里的玻璃杯从左手换到右手，怎么握都觉得别捏，只好放在桌子上，两手转而撑着身下的沙发，上身绷得笔直。他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他知道萧然又在胡思乱想了。
　　“你都看到了吧，你老情人小小哦，还不去打声招呼？”萧然先开了口，语气里满是酸酸的揶揄。
　　“萧然，我们管她干嘛啊？来来来，喝水。”熊泽想转移萧然的注意力，他给萧然倒了一杯大麦茶。
　　“别装正经，你不去我去了！”萧然腾地站起来，她还是望着林小小，丝毫没有移开视线。
　　“不要这样子好不好，萧然，冷静下。”熊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赶紧绕着桌角走到萧然身边，搂着萧然，想把她按坐下。
　　“放开我，你自己看看你的真爱在干嘛，你快看！”萧然挣脱熊泽的怀抱，她踮起脚尖使劲地把熊泽的头扳到望向林小小的方向。
　　
　　林小小显然已经看见了萧然他们，她挑衅地朝这边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就故意地喂旁边的男生吃东西，那男生推辞不过，张开嘴来接食物，她却突然扬起手臂，移开筷子，凑上前去亲了男生一口。这看上去还不错的男生应该是她的新欢。
　　“你是不是很伤心啊，你心里的真爱已经移情别恋了。多看几眼，下次想偷偷找她，她可不一定会出来哦。”萧然冷笑着，放开手，不耐烦地坐下。
　　“够了，萧然我和她没有关系了。我没有爱过她，她也不是我的爱人，你才是，我求你不要再乱说了好吗？”熊泽挨着萧然坐下，望着萧然一脸无奈。
　　“好吧，如果你敢上前和她打招呼了我就信你心里没鬼！你去不去？”萧然转过脸去看着熊泽紧紧逼问。
　　“不好吧，我不想再跟她有什么交往了。别闹了，我们吃我们的饭好吗？”熊泽又伸手搂过萧然，有点低声下气了。
　　“放开我，你不去我去了！”萧然又挣脱开，她烦躁到不想让熊泽碰她一下。
　　“咱们不闹了好不好，萧然，我的心里真的只有你了，你就不要再折磨我了，也不要再折磨自己了。”熊泽眼巴巴地望着萧然，五官都快皱到了一起。
　　“是谁在折磨谁！你不敢去就是说明你心里有鬼！我不想吃饭了，你一个人呆在这慢慢看你的小小吧！”萧然情绪激动，语气里都带着哭腔了，她又起身要走。
　　“求你了，姑奶奶！冷静点。”熊泽赶紧跟着起身拉住萧然。
　　幸好，此时服务员端上了饭菜。两个人稍稍转回视线，分散注意力到答复服务员的功夫，林小小一对不知道何时已经吃完离开了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