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大胆表白

　　玉瑶身穿奶白色的泡泡纱长袖及膝旗袍，走到大门外的马路上散步，走在暗淡的路灯下，此时梧桐树开始冒出绿芽，飘落飞絮，黄黄的一团团汇聚在马路边。玉瑶踩着这些轻飘飘的飞絮，漫无目的地走着。身后传来口哨声。玉瑶略做停留，没有回头，接着又继续走着，口哨声越来越近。
　　玉瑶停住了脚步，用手揉着眼，梧桐絮迷住了她的眼。
　　“怎么啦？”书豪停下口哨，来到玉瑶面前。
　　“迷了眼。”玉瑶眨巴眼睛，泪水满眶。
　　“别动，我看看。”书豪扒开她的眼，轻柔地吹气，眼泪流出很多。玉瑶低头，掏出手绢，擦拭，再抬头，飞絮大约是随着泪水流出了眼眶，舒服了。
　　“这么晚了还不睡？”书豪问。
　　“睡不着，出来走走。”玉瑶用手绢擦了一下鼻子，“你呢？”
　　“带黑豹出来走走。”
　　“小婉姐呢？”玉瑶的眼有点红，好似刚刚她有哭过。
　　“昨儿她娘家来人接她回去小住几天。”
　　“家祺呢？”
　　“大约是跑出去了。没有见到他呢。”
　　“哦。”
　　“我走了，给人看见，还以为我在欺负未来的弟媳妇呢。”书豪笑着要离开，走了几步停住脚，犹豫着回头看玉瑶，玉瑶正柔情地注视着他。
　　“紫藤花开了，今年特别美！”书豪问，“去吗？”她的眼神总让他难以抗拒，总令他像少年那般冲动。他被理智和冲动夹在中间。
　　玉瑶笑了，不由自主地随着书豪的脚步。到了后园，书豪吹了一声口哨，很快黑豹跑了过来，围着玉瑶转圈，摇尾。
　　明月银辉，光华如练，星云变幻。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紫藤花下，紫藤在月色下舒展着它迷人的身姿，芳香馥郁。
　　玉瑶在紫藤花下徘徊，书豪站在一边看着月色笼罩下的玉瑶，心底的那份感情却逐渐明晰起来，眼前这个朦胧且美得令人心疼的女子，早已闯进入了他的心，又从他的心头生出一丝忧郁，不知不觉中渗遍全身，使他无法自拔，也不愿自拔。
　　“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这里。”书豪柔情万分。
　　玉瑶回头，来到书豪面前，仰头望着他的眸子，娇笑着：“非也！”
　　书豪努力的回忆着，他确定自己没有记错，那个花下相遇的画面历历在目，与她有关的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地印刻在他的脑海中，只是他用一块柔软的布遮挡着，不愿去揭开。
　　“我们第一次见面在一个理发店——一个金头发洋人的理发店。”玉瑶仰着天真的笑脸。
　　书豪看着玉瑶的脸，他在努力找寻这段记忆。
　　“你为了帮助一个卖窗花的姑娘，打了日本人。”玉瑶美丽的眸子在月光下闪闪发光，“此后，只要一上街，我就在人群中找寻你……”
　　“我打过好几次日本人，有一次还把一个喝醉的日本人塞进了茅厕。”书豪笑了。他没有办法将俏丽的她与他打日本人联系起来，在他眼中，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画面。
　　“呵呵呵……那天，我在理发店里趴着窗子看你，觉得你太……”
　　“太什么？”书豪被她眸子中柔美的那道光击中，防线逐渐被瓦解，那道由理智的他亲自建筑起来的防线一点点溃败。
　　“呵呵呵，我喜欢赵子龙，那个常山赵子龙，还记得吗？当时我就把你当成了他，我就记住了你，像烙印一般，深深地烙刻在这里了。”玉瑶举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声音柔婉动听，像一缕芬芳的轻烟绕着书豪。
　　“我不是赵子龙，他们都叫我二郎神，总带着哮天犬的二郎神。”书豪看了眼身边的黑豹。他因为防线被击破而惶恐，手忙脚乱地想重振旗鼓。
　　玉瑶眼中的那道光暗淡下来，扭转身子，仰头看着一串美丽的紫藤花：“第一次到这里见到它，我想起了李白的诗句——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
　　书豪微微张着嘴，还有比这更巧的吗，那天他目送她离开，情不自禁念出的便是后两句。
　　“我的心很小，只容下了一人。”玉瑶轻声诉说着，“书豪，你那天——因何要吻我？”
　　书豪的动作再快，也挡不住这温柔的一箭，理智的千军万马在一瞬间被玉瑶击败，溃不成军。他痴痴地看着玉瑶的背影，突然他快速地转身离开，理智已经败得一塌糊涂，冲动会让他做出愚蠢的事情，他只能选择领着他的残兵败将落荒而逃。
　　玉瑶听见身后那人的脚步声匆匆离去，叹息着。有一朵紫藤花从花束中飞落下来，玉瑶伸手托住，让它留在掌心，她缓步离开了江公馆，回到自己的房间，合衣躺在床上，将那一小朵花搁在自己的枕边自言自语：“远远地看着，静静地守着，深深地祝福着……”

　　玉瑶去附近的书店逛了一下午，买了两本杂志，抱在胸前慢悠悠地回家来，刚到门口，见大铁门敞着，门口停着三辆车子，有一辆是自家的。
　　玉瑶正在纳闷，就见嫂子友梅从屋里跑出来，跑下台阶，挽住玉瑶的胳膊：“今天我们家不做晚饭了。”
　　“什么事？”玉瑶扭头看着友梅灿烂的笑脸疑惑。
　　“到陈先生家里去做客。”
　　“哦。”玉瑶没有多想，也没有将自己列入去陈先生家做客的行列里。被嫂子挽着手上了台阶，钱先生和钱太太先从客厅里出来，异常热情地看着玉瑶，玉瑶冲他们点头致意，想要往楼上去，同时奇怪嫂子为什么还挽着她的手。
　　“玉瑶！”陈旭东也从客厅出来，站在友梅边上，友梅的手松了松。
　　玉瑶又是一个淡淡的微笑，头也不回地上楼，坐到窗前，打开书本看了起来。
　　“玉瑶！”友梅推门进来。
　　玉瑶扭头看着嫂子蹙眉。
　　“我还以为你在换衣服呢？快点，大家都在等你呢！”友梅拉玉瑶起身。
　　“等我做什么？”玉瑶不解。
　　“一起去陈先生家做客呀？”友梅也奇怪了。
　　“我就不去了吧！”玉瑶又回到桌前要坐下来，面前的书被友梅合上搁到了一边。
　　“我都跟大家说好了的。快点，快点，换衣服。一起去。”说完推着玉瑶到衣橱前，打开帮着找衣服。
　　“我不想去。”玉瑶带着央求的口气。
　　“去吧，去吧。别扫兴，好不好？”友梅找出一条米色底藏蓝圆点的西式长裙，提着到玉瑶面前比照着，点头：“快些换上吧。”
　　玉瑶觉得烦闷：“我不去！”
　　友梅停下来看着玉瑶：“玉瑶，我的好妹妹，陈先生一番好意，我呢也答应了。你不给他面子，也要给我留点面子不是？再说人家也是帮过我们家的。”
　　玉瑶无奈，只得在友梅的帮助下换上了裙子。友梅还帮着梳了头发。
　　大厅里，玉康穿着一套新西服，正和钱氏夫妇、陈旭东闲聊着。友梅飞快地下来：“稍等，稍等，玉瑶马上下来。”等友梅进客厅拿了自己的手拿包，出来站到玉康身边，玉瑶正从楼梯上款款地下来。
　　陈旭东仰头看着那道清雅别致的风景一点点向他靠近，他的目光再也挪不开那个焦点，玉瑶走到他身边，他仿佛嗅到了空谷中幽兰的淡雅香气，这股幽兰之风吹得他心旌摇曳。
　　钱太太悄悄过来友梅身边，小小地撞了一下她，提醒她注意陈旭东痴痴的神情，两人会心地笑着。
　　“走啦，走啦！”钱太太大声地招呼大家上车。玉瑶随着大哥走向自家的汽车边，友梅却回身将玉瑶推到了陈旭东的身边，搞得玉瑶有点搞不清楚状况。陈旭东打开车门，请玉瑶进去。玉瑶一脸纳闷，看着大哥的车子驶出大门，钱氏夫妇的车子也紧随其后去了。
　　玉瑶这才低头钻进了陈旭东的车子，局促地坐着，脸侧向窗外。每听他说一句话，就挤出一次笑，她在揣度大嫂他们的意思。车子穿行在热闹的大街上，玉瑶似乎记得姨妈家也住在着附近。她来过这里几次，前几天书豪还带她来吃过点心。想起书豪，她的嘴角扬起一丝甜美的笑。
　　陈旭东侧脸看见这一丝恬静动人的笑，他那波澜不惊的内心就是被这一丝明媚惊扰了，那浅浅淡淡的笑毫不费力穿透他的铜墙铁壁，直达他最深的幽暗之处，带来了阳光和雨露。
　　他们的车子缓缓开进一堵高墙，进到一片钢筋水泥的宅邸中，大铁门在他们背后徐徐地合上，陈旭东下车来为玉瑶开了车门，还伸手来扶她下车，玉瑶躲着他的大手，自己下来，大哥大嫂他们早已经登上了台阶，在那里仰头环顾打量四周。
　　玉瑶过去，站到友梅身边，也粗粗地扫了一眼，她不太喜欢这样的房子，虽说也有那么一点花花草草，大门口还摆着许多造型各异的盆景，看上去每一盆都是花费不少心思打理，可玉瑶感觉这里带着一股寒气，心想也许是房子的色调太冷的缘故。
　　“请进，请进！”陈旭东在前面领路，带着大家参观。钱氏夫妇很是欣赏这样的格局：“瞧，这里房间不少呢，这幢后面是不是还有两进呐？”
　　“是的，还有两进，都是下人的住处，就不去参观了。”陈旭东随着玉瑶的步伐，不前不后地跟着。
　　玉瑶觉得有点别扭，心里早想回家了。一行人参观了陈旭东的宅邸，来到客厅入座，佣人们鱼贯而入上了点心茶水。
　　玉瑶挨着大嫂友梅坐着，友梅意味深长地看着玉瑶。佣人们抱来一些扎着缎带的精美礼盒，陈旭东将礼盒一一送到女士手中。
　　“珍珠粉！香水！”钱太太打开了礼盒，欢喜无比的叫了起来。
　　“这是市面上最好的珍珠粉。香水是法国的。”陈旭东又分给每个男士一个盒子，“古巴产的雪茄。”
　　“真是不好意思，来做客还收主人的礼物。”玉康起身致谢。
　　“我是一直用珍珠粉的。”友梅将盒子交给玉康，玉康将两个盒子叠在一起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珍珠经历粉身碎骨的痛彻化为了粉，还不如自然浑圆的好。”玉瑶淡淡地一笑，将手中的礼盒递给了玉康，“嫂子，你用得上。”
　　友梅和玉康等人有点尴尬，陪着笑脸。
　　“钢铁经百炼，成为有用之才。”陈旭东也幽幽地来了一句。
　　“如是用来百姓的生活自然是有用之才，但若成为了刀枪子弹，岂不是伤天害理。”玉瑶回敬。
　　陈旭东一时语塞。
　　“快点放音乐吧，我们还是该干嘛干嘛吧。”钱先生出来圆场，众人响应着，去到大厅，陈旭东摆弄起唱片机。
　　“我以前苗条的时候，最喜欢跳舞，可现在太胖了。”钱太太到大厅中央摆好姿势，突然停下来寻找玉瑶：“玉瑶，玉瑶，快来呀！”
　　玉瑶从客厅里慢悠悠地出来，站得远远地看着，友梅过来拉她，她向后退着，摆手：“我不会跳。”
　　友梅向陈旭东招手：“陈先生会的，他教你。”说着将玉瑶的胳膊交到陈旭东的手中。自己跑去玉康身边。
　　有下人出来，站到唱片机边，放起了音乐。
　　玉瑶从陈旭东手中抽回手，尴尬地笑着：“我不会。”
　　“我教你，一定教会。”陈旭东附耳过来说。
　　那边钱氏夫妇和玉康夫妇已经开始迈开舞步了。
　　玉瑶硬着头皮随着陈旭东站到了中央，照着他教的将手交给他。
　　陈旭东一手握着玉瑶软嫩无骨的手，一手搂着她的芊芊细腰，他心跳加快，闻着玉瑶身上散发出来的幽幽兰花香，他的记忆回到了那年的冬天，在他生命垂危的时候，正是这缕淡若清风的幽香闯了进来，给予他重生的机会，他的生命是眼前这个温婉的女子救的，从此她就深深烙印在了他的心上……想着他不禁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搂紧了一点。
　　玉瑶原本就浑身不自在了，感觉到陈旭东手上的小小动作，自然地往反方向后退。
　　“玉瑶果真冰雪聪明，教了一遍就会了呢。”陈旭东的眼始终柔情地看着玉瑶。
　　玉瑶挤出一点笑敷衍他。
　　连跳三曲后，她推说自己累了，就顾自己去客厅休息，不一会儿音乐声变小了，大家也都进来客厅了。
　　“我们玉瑶身材真好，跳舞的时候呀，真当漂亮！”钱太太跳得热了，一边聒噪地说着话，一边用手当扇子摇晃着。
　　“歇一会儿，晚餐已经准备好了。”陈旭东进来，招呼大家用茶水和水果，坐到玉瑶身边，端过一小碟子白梨给玉瑶：“他们说你喜欢吃梨。”
　　玉瑶看见大家都在注意她，她苦笑着双手接了过来，心里猛地觉察出点什么来，便暗暗怪大嫂和大哥多事。
　　“这是南京路的沈大成的糕点。”陈旭东又递过来一盘子小点心。（沈大成——上海南京路糕点老字号）
　　“陈先生真是有心呀，我们玉瑶爱吃什么你怎么都知道呢？”友梅从对面笑着向玉瑶抛过话来。玉瑶温怒地盯了友梅一眼，友梅识趣低头。
　　“玉瑶，喝茶。”陈旭东又递过来一个杯子，“凉了。”向着客厅外招呼下人为玉瑶换茶水。玉瑶坐立不安起来。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大家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陈旭东离开了片刻，进来招呼大家去餐厅入座。玉瑶马上起身，跟在大哥身后，扯了扯玉康的衣襟，玉康放慢速度，等其他人都进了餐厅，轻声问：“怎么啦？”
　　“大哥，什么情况呀？”玉瑶轻声地问。
　　玉康笑了笑，伸手刮了一下玉瑶的鼻子，这时餐厅里传出大家招呼他俩的声音，玉康和玉瑶走了进去，玉瑶一看，位子已经安排好了，陈旭东正站在一把餐椅后候着她了。她过去，陈旭东为她拉好椅子，挨着她坐下。
　　“瞧瞧，这些菜，花了不少心思吧。”钱先生夸着桌上的菜肴。
　　下人来上炖盅，每人面前分了一盏。陈旭东从下人手中接过一盏，摆到玉瑶面前，打开盖子：“杏仁红枣燕窝。”
　　玉瑶看着这一盏燕窝明白了：这是事先就计划好的，今儿的主角自然是自己和他，大家的目光充满期待，期待什么，期待着他们配成鸳鸯？玉瑶心里暗暗地冷笑，且不说我已经和家祺订了婚，即便没有家祺，我也不会喜欢他呀。
　　想着她倒坦然了，拿起勺子喝了起来，就如恩奶在世时一样，管你爱吃不爱吃，都得表现的很享受，让她老人家高兴。今天则是让在座的高兴。
　　大家看到玉瑶的表现，好像都很满意，也纷纷拿起筷子吃了起来。陈旭东更是高兴，心想看来自己的这份心思不会白花了。
　　“这个是不是邵万生的糟鱼呀？啊呀呀，玉瑶，都是你平日里喜欢吃的小菜呢！”友梅有点做作了，大约是想说给低头不语的玉瑶听吧。（邵万生——上海南京路的老字号）
　　玉瑶装作没有听见，拿起手边的毛巾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刚搁下，就有下人过来重新换上了一块。
　　大家边吃边闲聊着，他们的话题玉瑶不感兴趣，她看出钱氏夫妇和大嫂很是巴结陈旭东的样子，不免猜度起身边这个男人的身份来，脑子里猜了几个可能，却得没有必要为此费劲，她又放弃了。
　　“玉瑶，有新鲜的小黄鱼。”陈旭东起身用小碟子装了递到玉瑶面前。玉瑶点头一笑，筷子夹过去。
　　“我们玉瑶，最喜欢吃鱼了，嘴刁的很，新鲜不新鲜一吃就知道。”又是友梅的声音。
　　玉瑶一直不语，这在陈旭东看来是因为羞涩和矜持。
　　一餐别有寓意的晚餐终于结束了，大家又到客厅里小坐闲聊。玉瑶终于忍不住了，起身告辞要出来，钱氏夫妇和大嫂很是尴尬的样子。玉瑶也不理会，顾自下了台阶。留下他们呆在那里。
　　“我送你。”陈旭东追上来，牵住玉瑶的手。
　　玉瑶甩开他的手，后退：“陈先生不麻烦了，我自己坐车回去。”玉瑶走向大门，大门关得严丝合缝，玉瑶停下来，车旭东已经将车开了出来。玉瑶只得坐进车里。大门徐徐开了。
　　一路上玉瑶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看着车窗外，刻意的保持这样的动作，眼见着快到家了，玉瑶要求下车。陈旭东停下了车。他感觉到玉瑶对他的冷淡和躲避。
　　玉瑶下了车，向他致谢并道别。
　　陈旭东也下车来：“我送你进去吧。”
　　玉瑶不语，掉头管自己往家里走，陈旭东追上来，拦住她的去路。
　　“陈先生，我不明白，您这是什么意思？”玉瑶后退一步，背后是一株梧桐树。
　　“玉瑶，我喜欢你！”陈旭东靠近一步。
　　玉瑶无路可退：“我家祺订婚了。”这是玉瑶最好的理由，最有效的挡箭牌。
　　“我不管，不管你和谁订婚了，还是结婚了，我喜欢你，就是你，只是你！”陈旭东开始激动。
　　玉瑶慌乱起来，路灯从她背后射来幽幽的光，大眼睛因为害怕更大了。她要从陈旭东的边上过去，被他伸出胳膊拦住，并被他用最快的速度一把抱住。他喘着粗气，看着玉瑶，低下头来。
　　玉瑶被禁锢住，扭动身体挣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