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小婉有了
作品名称:雨霖铃 作者:亓格格 发布时间:2015-08-01 19:17:48 字数:6255
春节随着鞭炮的燃尽过去了,今年的春节,玉瑶觉着有点与往年不同,家里少了三哥玉贤,好像一下子冷清了不少。祖母的身体越发的不好,不顾老太太反对,西医也请了好几个,可就是不见有起色。
玉瑶请了假,在家服侍病重的祖母。父亲和大哥也不出远门了,每日早早地回家来。
中医和西医换了好几拨,眼看着老太太一日日地消耗掉生命,原本白白胖胖的身子一下子瘦了下去,皮肤皱巴巴,脸色也变得蜡黄。
“恩奶,我来看您!”家祺来到老太太床前,同时看了一眼边上的玉瑶。
老太太喘着粗气,伸出手来握住了家祺的手:“好孩子,恩奶等不及看着你们成家,反倒要累你们一时半会儿成不了亲了。”
“恩奶,会好起来的,等天气变暖和些,您的病就好了。就可以看着我们成亲,还可以到我们的家里去住呢。”
老太太不住地向家祺点头:“回去把你大哥叫来,说我找他。”
“嗯,好的,我这就去。”家祺起身离开。
不一会儿,书豪和小婉一起进到老太太房里,玉瑶的父亲大哥也被唤了进来。
杨阿婆坐在床沿上,老太太半坐着,靠在杨阿婆的身上,眼睛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屋子里的人。刘松之到床沿上坐。老太太的目光先找了书豪:“江先生,我怕是没多少日子了,有些话,我今儿不说,就怕没时间……”
“老太太,您是长寿的命,想开点,会好起来的。”书豪站得很恭敬。
“我这一病,耽搁了他们的婚事,我心里难受……”老太太看了看家祺和玉瑶,“本来我想着等玉瑶过了生日,我看要不就早点办吧?”
书豪点头,玉瑶父亲和大哥也点头,仿佛是领了老佛爷的旨意。
“繁冗的礼数我们就不讲究了,大抵面上过得去就行了。”老太太的嗓子口被痰堵住了,使劲地咳嗽,玉瑶将小痰盂捧到祖母跟前。
“这个孩子是我心头的肉,你们谁也不许亏待了她。”老太太的眼看着玉瑶,玉瑶伤心地抽泣起来。
“那是,我们一定会如您这般宠爱她的。”书豪上前一步表态,正好站在玉瑶身后。
“你是他们大哥,我知道你能干,他们俩个小的,以后你得护。”
“那是一定!”书豪不住点头。
“儿呀,玉瑶的婚事,不求面上的风光,讲究实实在在的风光。”老太太握着儿子的手,在为玉瑶多要嫁妆。
“姆妈,这个您放心,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宝贝还来不及呢,不会亏待她的。”
“玉康,好孩子,恩奶我有一天不在了,你小妹你得管,不管她嫁人没嫁,他都是你小妹。”
“恩奶,放心!我您还不知道吗,会像您一样疼她顾她。”玉康回话。
老太太一番交代,都是关于玉瑶,说完,她看着玉瑶,浑浊的眼中流出泪来,向玉瑶伸着手,玉瑶跪在祖母面前,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玉瑶——当初老家的算命先生说你20岁前有大难,恩奶我呀就上了心,管着你,困着你,也是为了你好,可惜恩奶再也护不了你了……你要好好的,不枉我这十几年的疼爱呀!世道有多难,人心就要有多坚定,不管怎样,都得想法好好的活着……”
在场的人都惹不住掉了泪,老太太最后把视线留给了小婉,小婉走上前去,弯腰:“老太太,是有话对我说吗?”
“那是当然,你以后是玉瑶的嫂子,我知道你是个和善的人,脾气好心眼好,定不会为难我们玉瑶的。往后玉瑶有不懂事的地方,你想着我,算是给我面子,千万不与她较真……我求了菩萨了,一定会给你个儿子的!”老太太笑了,小婉也笑了。
“别笑,真的。他们两个以后就要劳烦你多操心了。”老太太交代了这个又嘱咐那个,话里话外都是为了玉瑶今后做打算。
看着祖母脸上淡定从容的笑,悲戚之情涌上了玉瑶的心头。
玉瑶和家祺的婚事选定了日子,可惜老太太没有等到,在一个深夜,一口气上不来去了。婚事暂缓,玉瑶在悲恸之余暗暗觉着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玉瑶的父亲和大哥玉康领着大宝扶灵回乡,因为考虑到时局动荡,一路多有折腾,留下了友梅和玉瑶在家。
玉瑶手腕上绕着祖母留下的那串石榴石佛珠,静静地坐在紫藤花下,今年天气与往年不同,往年这个时候已经是紫藤花徐徐开放的时候,如今才刚刚冒出零星的花骨朵,怎么看都像个忧伤的柔弱女子。玉瑶靠着柱子想起了恩奶,眼泪又纷纷地落了下来。
“给。”一只大手递过来一块帕子。
玉瑶不抬头也知道是谁,这些天书豪每天都会来刘家转转,父亲他们临行前拜托他帮忙照看。
玉瑶接过来,擦拭眼泪。
“如今总见你红泪偷垂了。”书豪靠在柱子上,叹息着。
玉瑶抽噎着,低着头不语。
“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书豪用深沉的声音劝慰着,“我父母出事的时候,我还在美国,等我回来,都已经下葬了,连披麻戴孝都没有机会。”
玉瑶抬起眼,仰头看着书豪:“他们怎么啦?”
“说是去郊外的时候,汽车爆炸了。”书豪风轻云淡地说着,“还好家祺那会儿正在学校。”
“是小婉的父亲帮忙办的后事,小婉的父亲——也就是我岳父,和我父亲是结拜弟兄,都是帮里的大哥,我的婚事就是他们两个父亲商议的。呵呵呵——我如今子承父业,家祺一定跟你说过我吧,他常常说我是个有文化的流氓。”书豪说着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来。
玉瑶扯扯书豪的衣摆,请他到边上坐,书豪听话的过去坐下,两人距离三尺远坐着。
“怎么会爆炸呢?”
“说不清楚,有很多事情,都是没头没尾的。这个世界上,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事太少了。”
“是呀,兰姐姐就是不明不白的死了……”玉瑶想着又掀起了伤心的浪潮。
“不说伤心事,说件高兴的——小婉有了。”书豪说着,头扭向另一边,将后脑勺留给玉瑶。
玉瑶的泪僵在脸上,笑了:“恭喜你呀,要当父亲了。”
“医生要她尽量少动,保胎。”
“所以最近总不见她来我家了。回去的时候,帮我捎句祝福吧!”
“谢谢!”
漆黑的夜空中,一轮清冷的弦月闪着光芒,不时被随风飘过乌云遮住。曾经的他们带着清爽的纯情和率真沟通,如今却客套和生分起来,洋溢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愫。
夜阑更深,夜晚的静谧取代了白日的喧嚣。夜深人静,却是心绪最纷乱的时刻,玉瑶难以入眠,披衣起来,独自走到门外,走着走着,竟不由地来到了那片荒寂之地。
一轮朦胧的下弦月,星星寂寥,湖边杨柳垂挂,随风轻摆,玉瑶在夜色中寻着那条羊肠小道小心地走着,终于来到了湖边,在一块古怪的石头上坐下。
“人在谁边?人在谁边?今夜玉清眠不眠?”玉瑶自言自语。
远处书豪正慢慢向湖边走来,手里拿着一根随手摘的路边的野草,懒散地甩着。近了,近了,他终于看见湖边石头上坐着的纤瘦背影,停住脚步,站在那里。
是什么,令他们在春眠不觉晓的时节彻夜不眠,不知何事萦怀抱?多情的思恋,想大胆地说爱一个人是多么的不容易,但停止思念更是不容易。
书豪走得更近些,她轻声的自语他都听见了:“春如旧,人空瘦,相思相望终难相守。”
玉瑶听见身后书豪的声音,她微微的侧了下头,又继续看着泛着粼粼的湖面。
“杨花处处,飞燕双双,本应是融融春意暖心头,如今是吹不去、化不开的郁结。”玉瑶轻声回应。
“玉瑶,夜深了,回去休息吧!”书豪又走近一些。
玉瑶慢慢地站起来,转身,面前站着书豪,低头从他身边过去:“爱该是认真的,我的却是执拗加认真!”她懂他,懂他的眉间心上:“我会与家祺结成连理枝……”玉瑶还有半句话留在了心里没有道出——“却做不到与你相忘于江湖。”
…………
玉瑶走进大厅,小客厅里传出麻将牌的声音,叹息着,往楼上走。
“玉瑶!”友梅快步出来。
玉瑶在楼梯上停住脚步,回身看着友梅:“大嫂,有事?”
“后天晚上,陈先生请我们去大世界看演出,你一起去吧!”友梅微微仰头看着玉瑶。
玉瑶微微一笑:“我不去。”说完扭头往楼梯上走。
“陈先生把你的票子也买了呢,这种票子很难买的。”友梅看着玉瑶渐渐离去的身影,声音逐渐提高。
玉瑶没有回头,径直去了房内。
友梅碰了软钉子,回到麻将桌前,对着对家的陈先生无奈地耸肩,继续打牌。
“这个玉瑶脾气越来越差了。”钱太太低声地对友梅说。
“哎——要不是恩奶没了,也许这会儿正忙着嫁人呢。”友梅碰了钉子心中自然有些不快。祖母走了,家里的大小事务都由她一手管理,也不用再刻意地去讨好玉瑶。钱太太略一煽风点火,心中更添不快。
“你说你们老太太怎么会看中那个家祺呢?”钱太太好奇地问。
“老太太的意思,我哪里晓得。不过父亲是反对的,他说他们家是青帮的,他们家父母也是死得不明不白,担心玉瑶过去会受连累。都是老太太在世的时候坚持。”
“又没有迎娶过门,还不算数的。”钱太太的眼看了看陈旭东,冲友梅使眼色。
友梅有些明白了,也看着陈旭东,陈旭东迎上友梅的目光,微微一笑。
是呀,如今日本人的势力越来越大,要是能攀上这样的亲事,多少有点保障。做生意讲究的是左右逢源,眼前这个陈先生仪表堂堂,他来了以后,给刘家带不少生意,还帮过家里不少忙,也算个长袖善舞之人。嗯,得先探探他的口吻。友梅心下思量着有了打算,冲着钱太太挤眉弄眼一番。
钱太太心领神会:“陈先生,你倒是说句真话给我们,是不是有心上人了呀?”
陈旭东笑着不置可否。
“我是个直肠子,我这边有个人,不知陈先生喜欢不?”钱太太故弄玄虚。
“我认识?”陈旭东抬眼看了看钱太太,正看见她冲他眨眼,心里清楚她的意思。
“认识。当然认识!这个人呀刚刚上——楼——”钱太太像唱戏似的拖了个长音,一个兰花指遥指刘家楼上。
陈旭东的心猛地加速跳动起来,青白的脸上竟飞起一道红晕来。
“陈先生有意,我们才好相助,撮合!”钱太太怕是早知道了陈旭东的心思,也好借此讨好巴结他。
陈旭东扭头看着友梅:“大少奶奶愿意助我了此心愿?”
友梅没有想到陈旭东会如此直接:原来他是早就中意玉瑶了呀,我怎么没有早点看出来。想起来也是,但凡见到玉瑶,他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于是就大力地点点头。
陈旭东满心欢喜起来:“明天中午我请太太们到锦江川菜馆用餐!事成后,我将另当重谢!”
晚饭后,家祺来找玉瑶。
“有事?”玉瑶缓缓地向紫藤花架走去,紫藤花盛开也就在这几天了。
“后天你去大世界看戏吗?”家祺拉住玉瑶的胳膊,小声地问。
玉瑶停住脚步,看了看家祺:“我不去。”
“要去!”家祺很着急的样子,抓着玉瑶的手用了点劲。
玉瑶微微蹙眉,想着家祺一定还有下文,。
“我大嫂也托陈先生弄了两张票,可我大哥说不去,大嫂就把票给我了。”家祺说着便激动起来,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脸色,玉瑶却见到他的眸子放出一道光来。
“我和一个同学一起去。你也去。”
玉瑶听不明白他的意思。转身想走。家祺小声的将他的计划告诉给了玉瑶,原来他和他的同学要去剧场里撒传单,可惜目前只有他们两个,没法多带些传单进去,于是想让玉瑶也去,倒不是要她也去撒,只是帮着多带些传单。
玉瑶笑了,心里又激动起来:“我也去帮你们撒!”
“那里我去过几次,熟悉路,你不熟。万一碰上探子什么的,我们跑得快,嗖的一下就没影了,你去太惹人注目了。你的任务就是帮我们多带点传单进去。”
说着玉瑶开始后悔自己这么早就回绝了人家的好意,就是不知这张票子还在不在了,于是就将这个想法告诉给了家祺,家祺也有点失望,不过玉瑶想再去陈旭东那里问问。
“那我先回去了,明天放学我直接回家,有消息你来我家找我。”家祺终于松开了抓着玉瑶的手,冲她笑着离开了刘家。
放学后,玉瑶急匆匆地往家赶,冲到小客厅门口,只见到桌子上散乱的麻将牌。她失望地回房休息。
晚饭后,余妈妈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摞衣服:“啧啧啧,上海裁缝的手艺真好,瞧,做得多漂亮呀。”她拿着衣服一一得到玉瑶伸上来比划,可惜玉瑶根本没有这个心思,她问了好些有关大嫂打麻将的事。
“下午没有打牌,大少奶奶去烫头发了,说是明天要去看戏。”余妈妈回答。
玉瑶失望地叹气。
“晚上有局,已经在准备茶水和热毛巾了呢。”余妈妈抖开一件旗袍,欣赏着,过来玉瑶身上比划。
这倒是好消息,玉瑶立马心里开始期待起来。出了房间门,到楼梯上坐着,呆呆地看着大门。
友梅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问玉瑶是否喜欢那些衣服,玉瑶连连向她表示感谢,正说着话,陈旭东的车子驶进了大门,下了车往大厅里走来,他摘下礼帽向她们打招呼。大嫂转身去安排。
玉瑶终于等到了陈旭东,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迫切地惦记着这个人。她不知该怎么开口,冲着陈旭东欲语还休地笑着。
“玉瑶小姐,是有话跟我讲?”陈旭东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因为羞涩而低垂的睫毛。
“嗯……没事。”玉瑶被陈旭东看得不好意思,扭身要回楼上。
“玉瑶小姐,明天真的没空吗?我诚心地邀请你!”陈旭东站在楼梯口,眼巴巴地望着玉瑶的背影。
玉瑶停住脚步,心里暗暗叫好。缓缓回转身,重新下来,站在最后一级的楼梯上,正和陈旭东一般高:“不知演的是什么?”
“京剧名角——梅老板的。”陈旭东见玉瑶脸颊上泛着桃花般的红晕,心中更是喜欢。
“那个票子还在?”
“在。为玉瑶小姐留着呢。”
“给我。”玉瑶伸出手来。
“我身上没有带。明天我让人送到府上?”
“啊,明天?”玉瑶缩回手。
“这样吧,你放学的时候,我来接你。”
“啊?不必了,我自己去吧。”玉瑶的手搭在栏杆上,抚摸着上面的一颗圆球。
“我定的是一个包间。”陈旭东的目光停在玉瑶的那只玉手,温润柔美。
玉瑶念头一转:开车来接我,我可以多带一些传单进去。想着就抬头看着陈旭东:“嗯,好吧。就这么说定了。”
“嗯。”陈旭东淡定的外表下,一颗悸动的心。
玉瑶先上了楼,心情激动了好一阵子。不安地转了几圈后,跑着下楼,去了江公馆。
门房一见是她,直接请她进去。她一路小跑着冲向旋梯,书豪正从旋梯上下来。
玉瑶站住仰头微笑着看他一眼,眼神有点迷乱,脑子里闪过那件正事,她赶紧问:“家祺在吗?”
书豪点点头,玉瑶已经跑上楼,与他擦肩而过,直奔家祺的房间。家祺已经听见了她的声音,打开房门迎她。
玉瑶进了家祺的房间,家祺反手关上门,等着玉瑶带来的消息。
玉瑶冲他不住地点头,将有票子的消息告诉他。
“好。那我把计划告诉你——来。”家祺牵起玉瑶的手,去他的床前,他蹲下掀起床裙,从里面拿出包好的一大叠传单,放在床上,“这些你想办法带进去。”
“好的。”玉瑶双手将它抱在胸前,仿佛接受了一个神圣的使命。
家祺接着将两人如何在剧场里碰头安排了一下,再三叮嘱玉瑶。
“明白——必不辱使命!”玉瑶激动的满脸绯红。
“好,我送你回家。”家祺跟出来。
到了大门口,玉瑶看见书豪正坐在花坛边,看着黑豹奔跑。
“书——”到书豪面前,玉瑶刚要打招呼,被家祺从背后拽了一下,她马上指着自己手中的纸包说:“书——家祺帮我买的。”
书豪站起来冲她微笑,家祺则拽着她快步走着,玉瑶一步一回头看着书豪。
出了江家的大门,玉瑶觉着还是从那个神秘通道回屋好,免得有人看见手中的纸包打听。
家祺就随她来到刘公馆的后园,帮着扒拉开那些花花草草:“那时候,你这么小,现在钻进去有点费力了呢。晓得那时候就让顺子他们弄得大点。”家祺打量着这个小缺口。
“索性把我家的院墙给扒拉掉好了。”玉瑶在家祺的协助下费劲地钻了进去。
“小心点。”家祺在缺口外叮嘱。
“你也要小心。明天不要穿学生装,穿别的,西装西裤什么的。”玉瑶在缺口里面给家祺建议。
“明白。快回屋吧。”家祺直起身子,会心地笑了。
玉瑶踮着脚尖快速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折腾了半天,考虑着怎样将这些传单放妥当不被他人察觉。最后决定——手袋里先装笔和书本。上学的时候将纸包抱在手上,放学的时候,将笔和书本留在课桌里。对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