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想看俨然

　　书豪接了玉瑶和家祺的同学，一起去约定好的昆剧团里化妆。玉瑶一直扭头看着车窗外，她已经闻到了书豪身上散发的沉稳气息。
　　后座的“霸王”高高大大，不时地跟书豪和玉瑶说话，他是家祺的同学，自然对他们比较了解。
　　“你是家祺的未婚妻玉瑶，家祺总提起你，只要一提到你呀，他就满脸放光……”
　　玉瑶和书豪的脸上都僵着一层笑，好似初冬时节的薄霜。
　　书豪将玉瑶和霸王交到了剧团的一位中年女子那里，自己不知避开去了哪里。
　　玉瑶在那女子的协助下，换上了一身素雅的青衣服饰，花了很长时间化了妆，站在那里看着镜子中全然不同的自己，她有点恍惚，听见门外书豪和剧团老板的说话声，那是多么悦耳的一种声音呀。玉瑶觉得此刻的自己就是一个充满悲情的虞姬。
　　屋子里静悄悄好一会儿，玉瑶才发现原来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正要转身，镜子里书豪出现在她的身后。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书豪忘情地念出了一句。（昆曲《游园惊梦》中的经典一段，下面玉瑶回答的就是下一句。）
　　玉瑶带着惊艳的妆容冲着镜子里的他苦涩地笑：“是哪处曾相见？想看俨然……”
　　书豪的脸从镜子里渐渐隐去，玉瑶急转身，头上的饰物颤动：“你如果是霸王，会眼睁睁地看着虞姬死去吗？”
　　书豪停下来，一个深色的背影：“虞姬虞姬奈若何？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一个是我最疼爱的小弟，一个是最喜欢的女子；你是我贪求的爱恋，小婉是我必须坚守的责任……”
　　玉瑶闭了一下眼，展开两条水袖：“我懂了……长卿——抱抱我！”
　　书豪转身，慢慢走回到玉瑶面前，蹙着眉，看着惊艳的她，看着她经过化妆更加水灵深情的眸子，他又一半清醒一半迷醉了。张开双臂紧紧地拥住玉瑶，在她耳边轻语：“我只配凝眸与你，不配拥有你的美丽。家祺适合，他会给你所有的美好。忘了我吧，玉瑶。我不配拥有你的爱！”
　　…………
　　演出结束，观众们都情不自禁地从位子上站起来为虞姬鼓掌，为玉瑶鼓掌。玉瑶带着淡淡的伤感鞠躬致谢。无论剧目精彩与否，都有落幕的那一刻，戏台是浓缩的人生舞台，借着戏中的人说出自己的故事和情感。
　　世上一切的纷乱终会有结束的那一刻。观众和演员们一个个开始离场，舞台上寂静下来。玉瑶正在整理自己的物品，那边霸王已经换下了服装，装好了箱子。
　　玉瑶想找一处可以洗脸的地方，可对这里不熟悉，正想着找人打听，家祺跑来了，牵住了玉瑶的水袖，打量着带妆的她：“玉瑶，你演得太好了，你临时加的那一句台词，我们的几位教授都在赞——说这句才是灵魂。”
　　演出的时候，玉瑶一度想起了上午书豪的表情，所以即兴在虞姬死前添了段词——玉将碎，瓦难全，唯恨苍天拆鸳鸯。昨成影，今影单，青春花残，虞姬怨夕阳。也多亏了演“霸王”的那位同学机灵，配合巧妙。
　　玉瑶垂眸低头，附身去帷幕后捡那把鸳鸯剑，直起身子，家祺伸手搂住了玉瑶的脖子。
　　“干嘛？不要这样，给人瞧见了！”玉瑶慌乱，突然看见了书豪孤单的身影出现在空荡荡的观众席上。她停下抗争，带着一点跟书豪怄气的小性子，抱住了家祺，闭了眸子将自己的温柔交给了家祺。家祺受到了鼓舞，吻得更炽热，两人相拥着、后退着被丝绒的帷幕紧紧缠绕，无法摆脱。
　　刚才玉瑶的演出书豪一直站在边上欣赏，玉瑶的那一段台词他听得再明白不过，每一个字每一句都犹如利剑深深刺痛了他的心。这会儿见人都走了，就想着来帮忙搬东西，却瞧见了家祺和玉瑶在暗红色幕布里拥吻。他扭头落寞地离去，带着他那颗憔悴的心。
　　…………
　　家祺和玉瑶很快定了婚，好像不光是江家着急，连刘家也挺急的，当然这是老太太的意思。
　　家祺整天乐呵呵的，每天餐桌上的菜肴都合了他的口味，觉得乏然无味地换了一个人。
　　玉瑶更加安静，虽然常常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但总觉得自己站在喧闹的街市，置身事外的看着旁人喜庆欢呼，而她是一个过客，是他生命中出现的微不足道的过客，就像是行走在花园里偶遇的一只小蝴蝶，仅仅是目送它扑着翅膀离去。她无法得知她心里的他是什么感受，现在也不想去得知。
　　这天玉康夫妇接受了祖母交给的重要任务，代表刘家陪着玉瑶去看江家为家祺的婚事置下的房子。
　　玉康开车来到了法租界，按着地址找去，小婉早就在门口迎接，为此还特意做了头发和新衣服。
　　这是一套掩藏在绿树丛中的欧式别墅，虽然没有江家在公共租界的派头大，也算精致漂亮。
　　“我们家祺一眼相中的，原先住着一家子洋人，回国去了，我们就买下了，我们查过了，没有白事的，干干净净、顺顺利利。”小婉将大家迎进屋里，书豪出来和玉康、友梅打招呼，和玉瑶浅浅淡淡地点了点头。
　　客厅里早就备下了茶水和点心，玉康和书豪在欧式沙发上坐下闲聊，小婉领着玉瑶和友梅到房里上上下下地参观。
　　在二楼的一间大房间里，看见了家祺，他在忙碌地挪家具：“玉瑶，来了！大嫂！”
　　“家祺，你眼光不错呀！”友梅夸赞。
　　“那里，是我大哥眼光好。我哪里懂呀。”家祺的目光久久地停在玉瑶身上，一袭淡雅的旗袍，外面一件乳白色的呢子大衣，围着一块蓝色的长丝巾。
　　“你这是在干吗呢？”友梅见玉瑶不说话，想着大概是不好意思，就自己多说多问几句。
　　“我在布置房间。这些都是新的家具，跟玉瑶房里的差不多的样子，想着你一定会喜欢。”家祺冲着玉瑶幸福的笑。
　　玉瑶走过去，这里也有一个露台，比自己房间的那个大，推开门，站在露台上低头，看见了书豪和大哥正在下面的花园里边走边聊天，两人听见上面的动静，都仰头看来。看着书豪，玉瑶的眸子里露出一丝淡淡的忧伤，书豪马上低了头。
　　“玉瑶，这里挺漂亮呀！”玉康喊上来。
　　“以后就他们两个人住的。”友梅也扑到栏杆上，回应楼下的丈夫。
　　玉瑶转身进了屋，低头含羞的笑。
　　“小婉，请不请佣人呀？”友梅也回进房间。
　　“请，当然请的，等他们要成亲了，再请也不迟的，是吧？”小婉扫了一眼玉瑶的表情。
　　“玉瑶住到这里，余妈妈也是要跟过来的，她是由余妈妈服侍惯得。再请两个佣人也是要的。”友梅说。
　　“那是，那是，这都是小事情。”小婉回答。
　　“我们老太太说了，我家带一个余姆妈，专门照顾玉瑶，再来一个司机一辆汽车，这些都我们家出，还有玉瑶穿的、戴的，平日里的花销也都是我们出……”
　　“你们给玉瑶什么，我们不管，我们该办好的，一定都办好。关于汽车嘛，我们书豪说了，汽车是一定要有的，已经去洋人那里订了，所以你们就不用再去订了。”小婉携着友梅的手。
　　“老太太说了，迎亲的日子还需要再选一个，最好是等玉瑶过了生日，这样么叫着也是18了，正好。临了临了是老太太舍不得了……”
　　“好的，好的，那我们筹备婚礼的时间宽裕很多。”
　　说话间，玉康和书豪也上楼来，玉康在门口张望，玉瑶抬眼去看书豪，书豪的身影一闪不见了。玉康被请进来，一起看那些新家具，他还帮着家祺小婉参谋，放那个位置合适。
　　玉瑶趁机从房里出来，隐约听见了音乐声，她闻声下楼来，找去一间房间，那里还空荡荡的，窗边孤单的一架钢琴，书豪神情落寞地站在琴前，右手插在裤袋里，左手在琴键上按动，是玉瑶非常熟悉的曲调，已经听书豪用口哨演绎过不知多少遍了。
　　玉瑶站在门口凝视着书豪的背影，静静地听着。
　　书豪的一个键延长了几拍，又继续，直到将曲子弹完，嘴上扬起一个微笑，扭头向门口看去，那里什么也没有。他收敛笑容盖上琴盖，出来到大厅，大家正说笑着从楼上下来。
　　“玉瑶呢？”家祺问。
　　大家都扭头找。家祺跑去门外，在一簇花丛边见到了玉瑶：“你在这里呀！怎么样，喜欢这里吗？”家祺过去搂住玉瑶的腰。
　　玉瑶想躲，身后是花丛，只得羞答答地点头。
　　“我想去买个秋千椅，摆在那里——”家祺指着一处空地。
　　玉瑶点点头。
　　“玉瑶，你好些天没有理我了。”家祺轻声地说。
　　玉瑶不语，只是垂头微笑。
　　家祺笑了，他想起了女孩的矜持：“玉瑶，我觉得这里会是我们最美的家园。”家祺对他们的婚事充满了无限美好的期待，憧憬着这里将是他和玉瑶爱的天堂。想着他甜蜜地笑了，低下头，用额头碰着玉瑶的额头，眸子里深情款款。
　　门口两对大哥大嫂正站着，远远地看着绿荫下，花丛边，一对天作之合亲密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