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玉兰之死

　　“书豪，走吧。”小婉在门口等着丈夫。
　　书豪硬着头皮挪动步子来到了刘家，刚进大厅，就见小客厅里跪着两人，玉瑶和玉贤。其他人则都陪着姨妈在大客厅里。
　　书豪和小婉见过众人，就去老太太房里探望。书豪随着妻子往老太太房里走，路过小客厅时忍不住看了一眼，正好玉瑶直着腰板长跪着也在偷眼看他，天真无畏地冲他微微一笑。书豪赶紧扭头跟着妻子进了老太太房里。
　　老太太气色不好，见了书豪和小婉，挣扎着坐了起来，拉着小婉的手，眼睛看着书豪：“江先生，真是多谢你了——上次我提过的事，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小婉不知情，看着书豪，书豪尴尬地一笑：“老太太，我还没有跟家祺提过，也不知他是什么想法？最重要的是——玉瑶是怎么个想法？”
　　这下，小婉听明白了，原来老太太有意思将玉瑶许配给家祺，而且已经将这层意思告诉给了丈夫。她不是个敏感的人，觉着丈夫的考虑也是有道理的。
　　“不会是因为我的那句话吧——那是她出生不久，一个算命先生说的，我是当真了，你们可不许当真，权当是胡诌。”
　　小婉心里明白了几分，回头看着老太太说：“家祺还会有什么意见，玉瑶这样的女子求都求不来呢。”
　　“你们是家祺的大哥大嫂，家里也没有其他长辈。长兄为父，长嫂为母。”老太太等着书豪表态，她也知道在江家，小婉是没有什么权利的。
　　书豪思绪烦乱，一时无言以对。
　　“是呀，这事本该是男方来提的，是我老太太越礼啦！”老太太向后靠在叠在一起的枕头上。
　　“哪里呀，老太太，是我书豪无礼。我是怕委屈了玉瑶，她是大家闺秀，我们家……呵呵呵，您是知道的，我就不多说了。”书豪很是局促。
　　“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看中家祺这孩子了，他是个好孩子。你是个知书达理的人，玉瑶有一天过了门，你们也不会给她气受，安安稳稳地过过小日子，这不挺好？”
　　“是的，老太太，您放心，回去我就问家祺，一准给你报喜来。”小婉握着老太太的手。书豪陪着笑，不知自己是想低头还是想点头。
　　外面又传来姨妈的哭天喊地声。老太太叹息着伤感地说：“玉瑶是我心尖上的孩子，打小我领着，没让她淋过一滴雨。是我答应她早去的母亲的，等她的终身大事了了，我也好去找她爷爷和她姆妈啦。”
　　书豪和小婉更是接不上话。杨阿婆端着汤药进来。
　　“还是没有玉兰的消息吗？”老太太问。
　　杨阿婆叹了口气。
　　“玉瑶呢？”
　　“下午起床的，喝了点粥。晚饭前老爷回来了，让三少爷和六小姐在厅里跪着呢。”
　　“哦，让她跪着去吧，吃苦才能记苦。”老太太说着又交代，“给她垫个蒲团去。”
　　杨阿婆点着头搁下药，出去了。小婉端起碗来喂。
　　“谢了，他嫂子，我喝不下去。哎，玉兰这是去哪里呀？”老太太担忧着。
　　杨阿婆又进来服侍老太太：“老爷在训斥他们，我也不好过去送蒲团。”
　　老太太点点头，对小婉和书豪说：“这事就劳你俩费心啦！是这个年纪了，成了家就可以收心不是?瞧我家的玉贤，总说要自由，什么婚姻自由，看吧，总折腾。瞧他大哥和你们，早早地娶了亲，不是挺好，也不会出什么乱子了。”
　　书豪和小婉又陪着老太太闲聊几句，告辞出来。见小客厅里玉瑶和玉贤还在那里跪着。别无他人，小婉进去，关心地问：“玉瑶，身体可好？”
　　书豪在门口踌躇，他自诩自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如今却为了那个弱弱的她胆怯起来。昨晚又做了冲动不理智的事，无法与她直面相对。
　　“谢谢小婉姐。”玉瑶挪了挪两个膝盖，直了几下腰，冲着小婉俏皮地笑了笑低下头。
　　“晚饭吃了没？”小婉又问。
　　“父亲说等会儿再给吃。”玉瑶屁股向后坐到脚上，目光迅速扫了门口的书豪一眼。
　　“玉贤，别跟你爸爸顶嘴。”小婉好心提醒。
　　玉贤低头不语，一动不动地跪着。
　　玉康过来招呼书豪和小婉。三人踱到大厅门口。
　　“玉康，我的人还在打听，其他学生都在，就是少了玉兰。”书豪压低声音。
　　“巡铺房里也没有回音。他们最怕这种没有头绪的事。去了南市的警察局，他们推说不是在他们辖区出的事。让还是去找公共租界的巡铺——我就是奇了怪了，干嘛单单抓个女学生呀？”玉康脸色惨白，鼻侧的几点雀斑更加明显。
　　听了玉康的絮叨，书豪心里猛地一惊，看了眼小婉，使了个眼神。二人推说还有事就回了家。
　　“怎么啦，书豪？”还没有进屋，小婉就问。
　　“我倒是想到了点什么，我出去打听打听。”
　　“打听什么？”
　　“这事还没有准信，你先不可张扬——福州路，日租界那边前段时间开出了很多的书院。”
　　“书院？”小婉没听说过。
　　“行话——就是男人去的那种地方。”书豪一边换衣服，一边让人备车。
　　小婉捂住心口，倒吸了一口冷气，回头又问：“那为什么不抓别的女学生，就抓了玉兰呢？”
　　书豪愣了一下：“我还是去打听打听吧。先别声张。”
　　小婉飞快点头，一种不祥的预感漫上她的心头。
　　…………
　　一连下了两天的雨，今天还比昨天大了许多。上午，陈旭东登门来访。
　　“不好意思，陈先生，这几天家里有点事。”玉康迎接，这几天玉康是热锅上的蚂蚁，虽说自己的弟弟妹妹都安然的回来了，可玉兰还没有一点音讯。
　　“听说了，我来看看老太太，来看看玉瑶小姐。”陈旭东将手中的一摞礼物交给身边的佣人，表情严肃地欠身。
　　“这边请。上茶！”这些天，玉康一直留在家里照看着，“老太太年纪大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玉瑶小姐好吗？”陈旭东入座。
　　“她能有什么事呢？不过是挨了父亲的几顿训斥罢了。”玉康苦笑着。
　　“听说府上在找人？”
　　“是呀，我的表妹不见了。”
　　“不知我能不能帮上忙？”
　　“哎，江先生也帮了好些天了。玉瑶还是他找回来的呢？”
　　“玉瑶小姐怎么啦？”陈旭东关切地问。
　　佣人来上茶，玉康请陈旭东喝茶，接着简单地讲了讲那晚发生的事：“想着就后怕呢。”
　　“是呀，是呀，那几天我刚好外出了。回来才得知府上的事，来迟了。”陈旭东表示着他的歉意。
　　一个颀长的身影从外面冒雨冲了进来。玉康脑袋嗡的一下，马上起身迎出去，来人是书豪。
　　玉康看见书豪脸色异常，不由地心跳加快：“怎么啦？”
　　书豪将玉康拉到大门边的角落里，低语：“一大早，有船工在苏州河里发现……你跟我走吧，去看看。先别支会家里人，万一不是，白让人担心不是。”
　　玉康挺清楚了书豪的话，但一时反应不过来，慌乱没了主意。
　　书豪更着急：“哎呀，玉康——大少爷，你就随我去吧！”
　　玉康这才稍作镇定，也顾不了客厅里的陈旭东，跟着书豪冒着雨匆匆地去了。
　　…………
　　陈旭东身穿纹付（有家族纹案的男和服）走进虹口的一家酒屋。一位浓妆穿和服的女人吸着木屐弯着腰迎上来：“晚上好，织田君。请这边走。”（此段交流皆为日语）
　　陈旭东微微点头随着进入。
　　一个留着人丹胡的矮胖男人起身向他90度鞠躬：“织田君！”
　　陈旭东欠身还礼：“木村君！”
　　“请。”木村等陈旭东坐下他也坐下，案几上已经摆放好了刺身和清酒。
　　“那天学生聚会是怎么回事？”
　　“呵呵呵……先喝酒。”木村为陈旭东斟酒。
　　陈旭东举杯与木村共饮一杯。
　　“作为您的部下兼好友，我为织田君做了点小事。”木村又为陈旭东满上酒。
　　“哦，说来听听。”陈旭东又喝了一杯。
　　“为了这个——”木村手指点到陈旭东的心口，收回，一脸神秘。
　　陈旭东想到了那块他一直藏在胸口的绢帕，那绣有一圈绿色的花枝纹和一个紫色瑶字的绢帕，会心地笑了。突然凝住笑脸问：“她也去了？”
　　木村点头。
　　“没有把她伤到吧？”
　　木村摇摇头，又为陈旭东斟酒。
　　“我们给民国政府施压了，明天就会有行动。”陈旭东笑着举起杯子。
　　“为了大东亚圣战——干杯！”木村举杯，仰头喝完后说，“我要送织田君一份礼物——一份大大的、惊喜的礼物。”木村神秘地笑着，说着举手拍了几下掌。门被移开，两个浪人挟持着一个女孩进来，放下离去。
　　女孩子被蒙住双眼，嘴里塞了布。身上穿着一件古月色缠枝纹织锦缎小夹袄，一条深色的学生裙，双脚穿着白袜子，双手反剪绑住，脚踝也被绑住，她正发出“呜呜”的声音努力地扭动挣扎着。
　　陈旭东弹了起来，一个大步过去跪在女孩身边：“玉瑶！（中文）”扯下蒙住她双眼的黑布。
　　那女孩眨巴一下眼睛，最后惊恐万分地盯着陈旭东看着。等她看清楚面前的两个日本男人后，开始恐惧地向后挪动着身体，摇晃着脑袋。
　　陈旭东认出她是玉瑶的表姐玉兰，站起来转身怒视木村，丢掉手中的黑布：“她是王玉兰，不是刘玉瑶！”
　　正等着上司夸赞的木村愣住了，他站起来过去辨认，知道自己绑错了人，赶紧请罪。
　　玉兰无力地在地板上挣扎着，她的恐怖已到极点，她不明白为什么日本人要抓她，她听他们伊伊哇哇地说着日本话，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个将她错认为“玉瑶”的陈先生她在刘家见过几次，她更是不明白原由了，用可怜的目光向他乞求着。
　　陈旭东冷冷地瞥了一眼玉兰，回身冲着木村冷酷地说：“处理的干净点。以后不许接近玉瑶小姐。”说完顾自走出了酒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