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青年会

　　放学后，玉瑶走出学校，坐上黄包车，听见老曹说：“六小姐，今天我们要绕很远的路了。学生们在游行，这次很多很多的人呢。”
　　“啊？”玉瑶奇怪：难道不是三哥他们？说好的带上我的。
　　“老曹，我们去瞧瞧？”
　　“小姐，这有什么好看的，万一乱哄哄闹起来……伤到小姐，我回去会丢饭碗的。”老曹不同意。
　　“曹叔，我们远远地看看。看一眼就走开。”玉瑶着急起来。
　　老曹停下来，看了一眼玉瑶，心想：六小姐一定是觉得好奇吧，得了，我远远地停住，让她瞧一眼，就死心了：“得了，六小姐，我们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老曹拉着玉瑶向游行的队伍而去。老远，玉瑶就听见了震耳欲聋的歌曲声：“起来，不愿意做奴隶的人们……”高昂的歌声那是有多少学生团结在一起呀，可惜他们又丢下了我。玉瑶坐在车上忍不住呜咽起来。
　　老曹看着远处，那歌声太响亮，没有听见玉瑶低声的哭泣：“得了，六小姐，我们回去啦！”老曹拉着车子调转车头。
　　玉瑶无精打采地坐在车上，扭头看着游行队伍中那几幅醒目、出自她的手笔的标语。回到家，直奔房间，锁上门，任谁叫唤也不出来。
　　天色已经很暗了，三哥玉贤来叫门。玉瑶不理睬，她听见玉贤在门口压低声音说：“玉瑶，我今天忙了一天把这件事忘了。以后我们还有活动的，我一定带你去。”
　　玉瑶还是不出声。
　　“我说得太响了，万一让恩奶和父亲听见，我们以后都不能出去了。”三哥几乎求饶的口气，打动了玉瑶，她起来气冲冲地开了门，玉贤闪身进来。
　　“瞧，我给你带什么了。”三哥神秘掏出几张纸来，玉瑶接过一看，是李公朴先生的文章，“藏好了。看完还给我——后天晚上我们要去听沈先生他们的演讲，我带你去。”
　　“晚上怎么出去呀？”玉瑶早忘记刚才她为什么生气了。
　　“有办法，我带玉兰来吃饭，吃完晚饭，你换上玉兰的衣服找机会先出门，去拐角等我们，接着玉兰穿上你的衣服和我一起出门。门房王老头是个近视眼！”
　　“呵呵呵，好的。三哥我可以从后院溜出去，那里有个缺口，我能挤出去的。”
　　“好呀。就这么定了。”玉贤走了。玉瑶期待着后天晚上的活动，冒险，玉瑶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傍晚时分玉兰在玉贤的陪同下来吃晚饭，三人有了默契，还多亏了这晚父亲和大哥都去应酬，没有回家来。吃完饭，玉兰和玉瑶躲进了房间，为了计划顺利进行，以防万一，两人还是互换了衣服，玉兰穿上了古月色缠枝纹织锦缎小夹袄。玉瑶换上了玉兰的素色洋布夹旗袍，披上了米色小毛衣。两人梳一样的麻花辫子。行动很顺利，只是玉瑶在挤出缺口的时候，腿上给刺划了一道口子，不过这些没能阻挡住她的脚步，她小跑着去前面拐角处等三哥和玉兰。
　　车子拐弯，书豪打着哈欠无意地瞄见路口黑暗里的一个女子，觉得有点像玉瑶，回头想仔细再看一眼，车子已经驶进了大马路，于是问司机杨志明：“志明，你瞧见那个女孩子了吗？是刘家的玉瑶小姐吗？”
　　杨志明刚才也瞧见了那女孩，但没仔细看，被书豪一问有点犹豫：“不太像，六小姐没有这样的洋布衣服，也没有见她穿过旗袍……”
　　书豪表示认同，等车子开进大门，就去了书房，喝了小婉端来的补汤，早早地回房休息。
　　玉瑶和三哥玉兰汇合，走了没多远，遇上了家祺还有他的几个同学。玉瑶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他们的一员，心中颇有几分得意和自豪。也不知跟着大家走了多远的路，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跑过来告诉他们，集会改地点了。于是又跟着大家转去另一个地点。玉瑶来到上海后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可她没有觉着累。
　　快到目的地了，马路上出现越来越多和玉瑶差不多年纪的学生，她还看见了几位自己的同学。那几个同学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赶到青年会时，草坪上已挤满了人，大部分都是学生打扮的。他们一群人在靠近主席台的草地上席地而坐。不久，临时搭的主席台上出现了几位长者。
　　“玉瑶，那几个人从左向右分别是沈钧儒、李公朴、章乃器……他们都是救国会的领袖。”玉贤在玉瑶耳边详细地介绍。
　　玉瑶心跳加快，跟着大家拼命鼓掌。这时主席台上有人站出来指挥大家唱歌，大家纷纷起立高唱《义勇军进行曲》。虽然玉瑶不会唱，可就是站在人群中，聆听着激昂的歌声也足以使她激动地落泪。
　　救国会的先生们纷纷上台演讲，玉瑶终于感受到了三哥玉贤他们与众不同的气质，觉着自今晚后，她也能成为他们这样的人，一个热血沸腾的思想自由的人。


　　深夜，父亲刘松之和玉康应酬完回了家，见到大厅里还亮着灯，一般这个时候，大家应该都回房休息了。
　　“友梅，出什么事了？”大哥玉康悄悄地问神情紧张的妻子。
　　“三弟和小妹到现在还没有回家。门房王老头说没有见玉瑶出门，倒是见了三弟和玉兰一起出门的。”友梅已经六神无主到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了公公和丈夫，总算有人来为这件事情做主了。
　　“会不会去江家玩了？”玉康压低声音，他不想咋咋呼呼地先闹起来，更不想惊动了老太太。玉贤外出晚归是常有的事情，可今天玉瑶没了踪影，心里其实也开始有点慌乱。
　　“刚才打发人去问了，江家门房说他们先生太太早睡下了，今天没见有人去。”友梅追着丈夫的脚步，挨得很近地诉说着。
　　“什么时候的事？”父亲刘松之已经在一边听明白了，愠怒。
　　“余妈妈上楼去，开始以为玉瑶睡着，后来掀了被子才知道是几个枕头……”友梅如实汇报。
　　“恩奶知道了吗？”玉康低声问。
　　“不敢说。”友梅看了看落地摆钟，时间已经11点过了一刻。
　　“玉康，你亲自去江家看看，问问家祺，说不定他知道呢。”父亲又急又怒，玉贤爱胡闹是出了名的，玉瑶准是被他煽动去了，这个女儿是老太太的宝贝，自然也是他的宝贝，从小又不在自己身边，所以总想着多疼她一些。
　　“是，父亲！”玉康撒腿就跑着去江公馆敲门。
　　门房睡眼朦胧地从边门探出头来，一看是刘家大少爷，赶紧打开门：“大少爷，出什么事了？”
　　“你家二爷可在家？”玉康气喘吁吁，早已经闪身进了门，打量江公馆的房子，希望能见到家祺，多少给点消息。
　　“应该是在的，没见他出门。这会儿怕是睡熟了吧。”江家门房恭敬的回答。这个回答多少给了玉康一点希望。
　　“劳驾您给支会一声，就说我有急事问他几句话。”玉康对谁都是一样的客客气气，彬彬有礼。
　　“不敢不敢，我这就去，您请进。”门房在前面引路，随着玉康的步子小跑着进了大厅，请玉康稍等，跑上楼去，结果发现二爷不在房里。门房觉着不妙，犹豫一下就去敲了书豪的房门：“先生，太太，刘家大公子火急火燎地在楼下呢！”
　　书豪从熟睡中醒来，穿着睡衣来开门。小婉也醒了，正仰头要起来，书豪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对小婉说：“你睡吧，我去看看。”
　　书豪随着门房下楼，却见到了玉康，他正在大厅里心乱如麻地来回踱步，不由地小小紧张起来：“玉康，出什么事了？”
　　“啊呀！真是不好意思，怎么把你给吵醒了，我想找家祺的。”玉康一见到书豪下楼下，心里顿时就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家祺？”书豪看了一眼门房。
　　门房一边摇头，一边轻声说：“二爷不在房里，我没见他出门。”
　　书豪回头看着玉康，觉着他脸色不对，这半夜三更的来这里找家祺，定是出什么事了。
　　“啊呀，这可怎么好？”玉康脸色惨白，“书豪，玉贤和玉兰吃过晚饭出门，到现在也没有回。最头痛的是玉瑶也不在，门房说没见她出门。这深更半夜的……外面又这么乱。哎，真是不好意思，叨扰了……”玉康欠身表示歉意，满脸愁容地要退出江家，去向父亲回话。
　　书豪突然记起晚饭时间回家时在路口看到的那个形似玉瑶的女孩子，又想到这几天家祺和他们神神秘秘的样子，不由地也着急起来：“等等，玉康，我同你一起去。我去换件衣服，得找些人去找找。”
　　于是匆匆回房间换衣服。
　　“出什么事了？”小婉正披衣起床，见到丈夫脸色凝重进来，心跳加快惊慌地问。
　　“玉贤和玉瑶他们还没有回来，或许是家祺同他们一起出去了，我让人去找找。没事，你睡吧。”书豪宽慰小婉，他总觉的女子着急起来多半会添乱。
　　小婉帮丈夫换好衣服：“哪能这么没心没肺的睡觉，有信了，让人捎个回家。”
　　书豪点头，急匆匆地随着玉康出来，到了刘家，只见大家都站在大厅里，连老太太也惊动了，已在小客厅里坐着了。
　　玉康向老太太和父亲回禀了情况，老太太开始急促地喘气。
　　“老太太，别着急，我已经吩咐人去打听了，有信马上来您这里。”书豪安慰老太太。
　　“我倒不着急玉贤，他打小在上海长大，知道路。玉瑶不识路——一起出去，一起回来就好，可别把她给我丢了……”老太太大口喘气。
　　大厅里没人再敢出声，时间向12点靠近，佣人不时地给大家换茶水，可谁也没有心思。玉康让人打开大门，自己则站在门口踱步，书豪也站到了门边。
　　摆钟敲过了12点，一声声地敲得人心不安。
　　一辆汽车开到了书豪边上，下来的是顺子：“大哥，青年会那边今晚有集会，不过早散了，听说……”
　　“说呀！”书豪瞪大了眼。
　　“听说有些学生回家的途中挨打了。”顺子小心地说着，“郭大头他们分几路去打听了。”
　　书豪咽了一口口水，回头却见玉康腿一软，伸手扶着大门，扭头看看身后灯光里的刘家大厅，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
　　小婉出门来，跑到书豪身边，观察丈夫和刘大少爷的脸色，觉着情况不妙，也不多问，进屋去看望大家。
　　已经过了凌晨1点，马路上快速晃动过来两个人影，书豪和玉康飞快迎上去，只见家祺和玉贤一脸的失魂落魄。
　　“大哥，你快让人去找玉兰和玉瑶。”家祺扑到书豪身边着急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