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重瞳

　　连如江苦笑着摇摇头，很有礼貌的对着武老说道：“武爷爷，您不知道，我老家就是聊城下边一个县的，小时候家里很苦，我爷爷曾经识文断字，也有过工作，但据他说有几年闹灾荒的时候，饿死过一大批人，反倒是在农村靠着地瓜叶子、玉米穗头能养活了自己，那个时候他才懂得百无一用是书生的说法。我老家伯伯和爸爸都不识字，因为爷爷觉得不识字更能安心种地养活自己，人能活着才是所有的根本。到我的时候，爷爷还不想让我念书，是我妈妈坚决的把我送进学校，为此爷爷给我父母分家的时候就给了一盆糙米，因为他们不听话。后来省吃俭用的让我读到高中，然后才是上大学，我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本来毕业后想留在南京工作，朋友给我找了一家机关单位，但爷爷却非让我回山东，于是去了济南的那家大厂。说心里话，武爷爷，我很知足，知足者常乐，每个月二十九斤半的粮票回到老家爷爷奶奶爸妈都高兴的合不拢嘴，但爷爷他明显忘了我小时候他不想让我读书的事情了。”连如江说着说着有点动感情，老爷子也有点被感动，叹道：“痛定思痛啊。”两个人相对唏嘘不已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武老出去了一趟，连如江则被一个警卫模样的人领到了旁边一间偏厅里，却见王凌雪已经坐在了那儿，见他进来忙走前几步抓住连如江的胳膊，脸色竟然是有点想哭的神情：“如江，怎么回事呀。刚才来了好几个地区的大领导，我都有点害怕了。
　　连如江用另外一只手拍拍王凌雪的肩膀，很自然的，好像这个动作已经演练过许多次，他自己都感觉惊奇于自己流露出来的这种随意自然，安慰道：“没事，凌雪，他们都是过来拜会武老的。武老应该是我们国家的一位领导人，和我们没关系。”然后又自怨自艾的说道：“没想到我居然在这种场面下见到了岳父大人，人生的大喜大悲转换真是太刺激了。”
　　开始王凌雪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到后来却是大囧，扶着他胳膊的手暗自使劲，连如江马上呲牙咧嘴状。
　　他们所在的这个房间明显就是餐厅布置，依然是那种古色古香的家具布置，暗红色的八仙桌，几把椅子规规矩矩的摆在四周，墙壁上是一幅仿做的王羲之“兰亭集序”字帖，字法刚劲有力却又飘然欲仙，整个房间都有一种浓浓的书卷气，服务员端上几盘糕点和干果，泡上茶后就退了出去，王凌雪问：“你还饿吗？中午没吃饭怎么也不给我说一声呀。”“嘿嘿，看你秀色可餐就把这件事情忘了。”
　　“又想讨打不是？”王凌雪的手不自觉的又和连如江的胳膊无限度接近。
　　两个人正调笑间，忽听门口脚步声，回头看的时候却见武老和武风程以及一个少年走了进来，那个少年十三四岁的样子，也许是灯光的原因，面色格外发白，同时眉目之间有一种淡漠的气质，几步远的距离看过去却似隔着千山万水，更令连如江惊奇的是他居然是一个重瞳，不禁深吸一口气，呆住了。
　　晚餐很简单，只有四菜一汤，但口味鲜美，是连如江比较熟悉的淮扬菜风格，南京几年，连同学的女朋友是个吃货，偏巧家庭条件也不错，带着他没少吃了各式各样的淮扬菜，春有刀鲚夏有鲥，秋有蟹鸭冬有野蔬，江南的厨师几乎每道菜对原料都有严格选料要求，同时也让原料的特点在制作菜肴时得到充分的发挥，不比鲁菜动不动就拿酱油猛上，他当时记得很有名的淮扬菜有狮子头、软兜长鱼、拆烩鲢鱼头、水晶肴肉、三套鸭、烫干丝等等，见四道菜中有鱼头和大个的狮子头，马上眉开眼笑起来，他对于红烧狮子头这道原名葵花斩肉的十分感兴趣，狮子头一菜的烹制极重火功。用微火焖约四十分钟，这样，制出后便肥而不腻、入口即化了，他很后悔刚才吃的那几块点心，空占胃肠的体积了。菜肴旁边有一壶黄酒，服务员分配酒具的时候只给了连如江一个人，他马上明白了意思，急忙拒绝说自己不喝酒，武老一挥手也就没开。大家坐定的时候，程姐给连二人介绍他的侄子，就是刚才那个面目清秀的小伙子，小伙子叫武毅，很有礼貌的站起身来以茶代酒敬叔叔阿姨，本来在连如江心里以为他要称呼哥哥姐姐呢，见程姐平白给他俩升了一个辈分，心里也充满感激。
　　武老是那种比较传统的老年人，讲究“食不语，寝不言”，因此这顿饭吃的很快，连如江很没有风度的把肉汤都浇在米饭上，就连平时不怎么吃鱼的王凌雪都觉得武老爷子家的鱼头做的肥腻适合，忍不住多吃了好多，见大家收拾碗筷，服务员忙端上水果，连如江又是很惊讶的发现居然有的水果他都叫不上名字，长得黑黑圆圆的“土豆”（猕猴桃），应该在一个月后出现的西瓜，着实让大家开了眼界。
　　武老和武毅却并没有呆很久，饭后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程姐却一直陪他们坐，见就剩三个人了才解释说本打算陪王凌雪父亲等几个人一起便饭，但那几个人参拜老爷子后就都慌忙告辞了，应该是回去或者给上级汇报，或者召开常委会讨论老爷子的接待问题，但程姐又加上一句，其实我们明天就走，老爷子离开经常差不多二个月了，私事都处理的差不多了，京城也有些事情需要回去商量。见二人沉默，程姐便问连如江：“如江，刚才你给我说晚上不适合看相是吧。我爷爷本来想让你给武毅看看面相，你也发现了，他面貌有点特殊，你就简单说说怎么样？要是感觉不能说姐姐不强求。”
　　“程姐，我读的那本书上有说法，讲晚上夜色迷离，而且神鬼多夜行，万一天机泄露对双方都不好，看相讲究七面三手，看面相往往需要手相配合。武毅的面相有点太特殊，你们原来也知道是吧？”连如江很小心的问道。见武风程点头才接着说：“我今天晚上没法给他看相，你要是想看的仔细最好找一个合适的时间，但最好别让他本人知道。”
　　看武风程面露失望之色，连如江又说：“姐姐，但是我有几句话说，武毅的面相绝对是好事呀，他是重瞳，一目两眸，中国史书上记载有重瞳的只有八个人：仓颉、虞舜、重耳、项羽、吕光、高洋、鱼俱罗、李煜。仓颉是黄帝时代的造字圣人；虞舜是禅让的圣人，孝顺的圣人，三皇五帝之一；晋文公重耳是春秋五霸之一；项羽则是旷古绝今的“西楚霸王”；吕光则是十六国时期横扫西域的后凉国王；高洋是北齐建立者；鱼俱罗相传是用计设杀猛将李元霸，隋朝名将；李煜是五代十国时南唐后主，著名的词人。你看看这些人哪一个是平庸之辈呀。”
　　看程姐的脸色凝重，但眼睛里却是有了光彩：“如江，其实原来也有人给他看过，但都是奉承之词，不过我这个侄子自小家庭屡遇变故，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二嫂去世的早。他从小就身体不好，一直跟着爷爷长大。爷爷对他的希望也很大，但他却是压力很重的模样，爷爷和我就是让你帮着看看，如果是个富贵之人，就要下点功夫，如果就是一个平庸孩子，我们就不想给他那么多的压力了。我姊妹五人，他是唯一的男丁。”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声音低沉了不少。
　　“姐姐，面相这东西，我也是接触时间不长，但那本书上有几个要义，排在第一的就是命由己作,相随心生，我现在也就是触探门路，怕万一说得不好给武毅造成伤害。”连如江字斟句酌，怕万一说的不好让这个程姐失望。
　　“爷爷戎马生涯，原本根本不在乎这些，却不料越到老来却有点看重这些，也许做人三重境界，他现在到了看山还是山的境界了吧。如江，谢谢你，刚才你的那些话我觉得不像你这个年龄的。”
　　连如江憨憨的笑了，但心里也有份隐忧，根据他刚才对武毅的端详，觉得他谈不上福相，甚至脚步轻浮，无根的迹象，就像当年李煜虽是重瞳，但结局确实不好，国破家亡不说，一直被评价为昏君的典范，但他刚才已经说过了不予评判，也就不好再提这个话题，而且在这里吃吃喝喝，总觉得歉疚许多，再口出不逊，怕武老有别的想法。
　　晚上程姐安排车送王凌雪和连如江回的聊城，当晚他住在聊城东湖宾馆，那里是市政府指定的招待所，王凌雪则是直接回家了，看着她的背影隐没在政府家属院的夜幕里，连如江忽然觉得眼泪模糊了，他很舍不得她离开。